拣尽寒枝[古风]_19
蒙人酒量豪迈,他喝了许多也不曾完全醉倒,只觉浑身热烘烘的,就跑去找甄贤。绕了一圈没找见人,巴图猛克想起自从抓来那南人的小皇子甄贤就一直不吃不喝地守在圈外,顿时生气起来,便催马往关押嘉绶的羊圈去,果然远远就看见甄贤坐在羊圈外。
“甄贤!”巴图猛克不悦地低吼一声。
甄贤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起身应他。
这冷淡的反应愈发叫巴图猛克怒从心头起,当即蹦下马,三两步奔过去,一把揪住甄贤衣襟。
“你干什么不理我?”巴图猛克虎着脸问。
甄贤垂着眼,“反正理不理你结果也没有差别。”
这漠然之气激得巴图猛克一阵心血翻涌,正要发作,却听见自己妹妹的怒吼。
“哥哥,你走开!不要欺负甄大哥了!”苏哥八剌气势汹汹地从羊圈里冲出来,用力将兄长往外一推,像只龇牙咧嘴的小狼崽。
巴图猛克被妹妹推得一踉跄,又是惊讶又是恼恨,头脑愈发烫得厉害,睁大了眼瞪着面前的少女,忽然大笑起来。“你做什么总向着这个可恶的南人?莫非……莫非你瞧上他了?草原上那么多好儿郎,你干甚偏偏瞧上这么个软绵绵的南人?他可已经被哥哥抱进帐里去了!”他一边指着苏哥八剌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拿眼偷瞄甄贤,得意洋洋想看甄贤反应。
然而甄贤就像根本没听见一样,在这刻意的羞辱下依旧静如平湖。
就好像事到如今这南人的眼中依然没有他巴图猛克的存在。
巴图猛克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他突地沉了脸,又伸手想去抓甄贤。
但苏哥八剌却已被气得浑身发抖,死死护住甄贤不许兄长靠近,大声嚷道:“呸!你再胡闹,我就去告诉嫂嫂!”
巴图猛克闻言吃了一怔,不由自主僵下来。
他的未婚妻牙巴忽都鲁是瓦剌亲王的女儿,天生骄傲,性情十分刚烈。虽然这个讨厌的甄贤当真叫他又爱又恨,但他可不想为这点无聊事妨碍了他一统天下的伟业。
反正,不过区区一个南人,要降服有得是时候。何况他都已经是他的人了,又还能跑到哪儿去?
巴图猛克悻悻看着张牙舞爪的妹妹和面无表情的甄贤,狠狠扔下一句:“你喜欢羊圈,今晚就睡羊圈里吧!我去和大家伙摔跤喝酒!”言罢上马气呼呼地跑了。
苏哥八剌牙关紧咬,死死盯着兄长策马而去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甄大哥,你……恨我哥哥吗?”她忽然回身问甄贤,“他那样欺侮你……你回去了以后,会想报复他吗?”
月色下,少女苍白的脸上有种脆弱的惶恐,不安如迷途子鹿。
甄贤看着困惑无助的苏哥八剌,静默良久,终是喟然一叹。
“我不恨他。我只望他永不南下。”
他请苏哥八剌在此守护七皇子,自己只身又去寻了一次童前。
他问童前:“你可有将我们的计划部署告知殿下?”
起初童前还懒洋洋地不太当回事,“我自然已飞鸽传书,但时间紧迫殿下是否收到——”
甄贤又问:“他带了多少人出居庸关?”
童前道:“……只有殿下和我两个人。”
甄贤问:“他可有圣上的谕旨?”
童前嗤笑,“呵呵,你觉得呢?”
“那他人现在何处?”
“我与殿下分别是在阳和。殿下应该是去见镇边的戍军了。”
“阳和……”甄贤低头沉吟片刻,“殿下是如何对你交待的?”
“王爷让我把你带回去。”童前已不耐烦起来。
“回哪里?”甄贤却仍旧刨根问底。
童前眼中浮现出一丝恼色,“我和王爷约定在阳和会面,自然是先带你去阳和——”
“是他这么交待你的,还是你自己猜的?”甄贤执意追问。
童前终于将手中活一放,“甄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甄贤举目看了一眼周遭,确定无人偷听,才沉声道:“咱们不能去阳和。阳和是他的中军,咱们举事出逃,巴图猛克一定会追,如果把蒙人的主力直接引到阳和,他的部署就要暴露了。”
童前不由怔了一瞬。
其实北上以前,王爷曾再三叮嘱过他,叫他寻着甄公子以后告诉甄公子自己已部署了圣朝边军以阳和为据点,接应他们还来。王爷叫他万事听甄公子安排,说“甄公子定有主张”。
只是童前自己不信。
以往他只从流言相传的只言片语里听过甄贤这名字,知道那是叫王爷蒙了心迟迟不肯娶妻立妃之人。
这些年来,王爷为了寻这个甄贤,回绝了多少朝中重臣世家门阀的联姻之好,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偏要做这种蠢事。他觉得王爷简直鬼迷心窍。
眼前这青年虽也算容貌清秀,但既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又不是贤淑好女可替王爷孕育子嗣,还是个被抄家灭门的犯官之后,没有能够助王爷一臂之力的势力,怎么就让王爷那么魂牵梦萦难以割舍?
什么红极一时的少年才子钦点探花,那都是过往传闻罢了。童前根本不相信甄贤能有什么大能耐。倘若真有能耐,何至于被鞑子掳来百般羞辱还要劳烦王爷兴师动众冒险来救人?
然而他才仅仅提到与王爷在阳和作别而已,甄贤便立刻猜知了王爷的计划,竟还猜得分毫不差。也不只是巧合,还是这人当真与王爷有如斯默契?明明都那么多年连面也没见着过了。
童前讶异地看着甄贤,没立刻应声。
甄贤却似满腹忧虑,来回踱着步子。
他又问童前:“他可与你提过七殿下的事?”
“没有,我也是到了这儿才知道。”童前嘲弄地一咧嘴,“嘿,竟然把这么大一个皇子弄丢给鞑子了,咱们这居庸关外的四镇总兵们可是厉害啊。”
甄贤闻之低头陷入沉思,良久,仿佛下定决心般咬了咬嘴唇,“咱们还是往延绥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