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对我误很大_240
天边玉树西风起,知有清秋到世间。
此青丘非彼清秋,他乃是二十年前的一位成名人物,号称妙手空空,盗中之圣,却是一位梁上君子。
青丘君轻功超卓,凭虚临风踏雪无痕,来无影去无踪,鬼神莫能蹑之。即使是唐传奇中的神偷空空儿,怕也不过如此了。
窃贼偷盗向来为江湖人所不齿,但这位青丘君却是例外。
——只因他是个雅贼。
他偷的不是金银财物,而是古书典籍。
古时书卷珍贵,只有累世诗礼传家的书香门第才会建有大型藏,保存珍本古籍,且不为外人传阅。但青丘客其人,足迹踏遍名山大川,搜奇访古,凡遇藏书家,必取其未阅之书,舒卷玩赏,读尽所藏。
奇的是,他取书读过之后,不但会原样奉还,还往往指摘疵病,留下勘校文字。
如此一来,甚至也算不上偷,倒成了不告而取的借阅。
待时间久了,便有些开明的藏书家不再敝帚自珍,而是欢迎他前去借书,还可以交换一下收藏。
福建武夷山下有个徐姓世家,家传的会仙剑法甚是高明,加上习武子弟众多,在当地俨然成了一霸,等闲人等不敢轻犯。
这家祖上倒也出过不少文人,传下来数千卷藏书,建了一座冲佑楼来贮藏。可惜到了这代已经无人读书,白白放着生蠹虫。
青丘君游历到此,登门拜访,想要借书阅读。谁知徐氏家主为人小气,不但断然拒绝,还召集族中精英子弟,想聚众将青丘君擒住,送交官府去拿悬赏花红。
那一夜,凉风白露,疏星流萤。
青丘君于众人围堵之中全身而退,白衣如雪踏月而去,还顺手牵羊拿走了好几册珍本书卷。
从此,一举成名天下知。
可惜这名不久之后又彻底变成了恶名。
青丘君借走藏书之后,不过月余便再度踏足徐家,言说自己前来还书。
徐氏家主哪里肯信,只当他是回来报复存心挑衅,一怒之下倾巢而出,率领上百名家族子弟将冲佑楼围得水泄不通。
青丘君见事不好,避敌锋芒藏入楼中,徐氏家主索性举火焚楼,将偌大一座冲佑楼连同祖传的数千卷藏书,统统付之一炬!
时值乱世,经史典籍保存本就不易,无数孤本珍典在颠沛流离中散佚殆尽。这座冲佑楼本是难得留存下来的藏,却因此毁于一旦,令世人慨叹不已。
虽然青丘君仗着高明轻功仍是在兵荒马乱中成功遁逃,但此事毕竟是因他而起,不免引人诟病。
若非他失之轻狂,又怎会闹到如此不可开交的下场?
因此年高德劭的武林前辈们纷纷表态,此人亦正亦邪,却终归算不得正道中人。
后来,此人在江湖中很多年都不再露面,渐渐便销声匿迹了。
——要说他再度声名鹊起,却是去年的事情了。
闽地兴化才女郑氏怡安,穷尽三十年光阴,独力编纂成文献巨著《青丘通志》。
全书共一百八十多卷,约四百万字,整理了历代通史及典章制度等,包罗万象,乃是一部传世巨著。
郑怡安出身诗礼簪缨之族,然而早已家道中落。她既无家学,又非史官,竟凭着一己之力自学成才。
从少女时代跟着族兄四处借,默背抄录,到之后隐居山林,苦心治学三十年,直至编成这样的鸿篇巨著,纵是须眉男儿亦不能及,一时传为佳话。
绍兴三十一年,郑怡安耗尽心血完成编录,重病垂危,拜托族兄携书进献给高宗皇帝,以求获得准许公开刊印留存。
此书一出,朝野震动,高宗本人也对此书称道不已。
不过,虽然此书的学术水平之高毋庸置疑,对于题目中“青丘”二字,世人却大多不解其意。
谁也没想到,就在此后不久,从弥留之际的郑怡安那里,流出了这样一个志怪故事……
郑怡安幼时便父母双亡,可她立志读遍古今史书,通百家之学,于是便跟着族兄四处去藏求读,回来再凭着记忆默背抄录下来。
日子久了,她和族兄也默写出近千卷藏书,文无遗误。因家贫屋窄,只能在山林间另建了一座草庐当作书斋。
靖康之乱后,国势危矣,她的族兄因忧心国事,决心下山应试,走科举仕途的道路。
郑怡安二八芳华,正值嫁期,族兄一走,没了这个倾力支持之人,便面临被族人逼婚的尴尬境地。
她不愿就此嫁人生子放弃学问之道,于是趁夜离开族中逃上山去,独居在草庐中。族人见她心志坚定,多次劝说未果便也由她去了。
山中生活清贫,可她读书治学痴迷其中,并不以为苦。
忽一夜,山阴小雪,月明林下,有超然尘外客,与她不期而遇……
铜壶滴漏,已交子夜,郑怡安伏案修书,偶遇一疑难需查阅典籍,于是提灯走去书架下。
谁知这偏僻清净的山居里,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位白衣人,斜倚书架手不释卷。
月色灯晕下,其人眉目如画,卓荦绝俗,倒像是山中精怪,幻形而来。
她一时惊得呆了。那人听见声响,却不慌不忙抬起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
淡月梅花,良夜清风,又怎么比得了这一笑?
这时她才明白,“书中自有颜如玉”一语,诚不我欺也!
如霜的月光下,白衣人携着书卷洒然而去。足迹所过之处,雪地上竟没留下一星半点的鸿泥雪爪。
只有书斋里留下的淡淡的梅花香气,昭示着这一切并不只是一个迷离恍惚的梦境……
郑怡安心头迷惘,猜测这人多半是山中精怪所化。
从那之后,白衣人常常趁夜前来借阅,郑怡安习惯了挑灯夜读,见他有借有还,倒也乐得相安无事。
日子久了,她大着胆子问白衣人到底是什么精怪所幻化,白衣人便笑答“吾乃青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