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岁

  夜晚,等陆诚回来的时候,江心怡便同他说话,“你儿子有一个玩得很好的玩伴,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孤儿,他希望我们能领养她,回来同他作伴。”
  陆诚蹙眉,“这小子。”不会是想要个童养媳吧?现在年代可不同了,不兴那套了。
  他们熄了灯,在被窝里窃窃私语。
  第二天,陆明早早到父母房间,无声盯着自个母亲。
  江心怡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怜爱、愧疚,“明明,你知道的,我们是港城户口,现在在这边只是你爷爷想回来,落叶归根。你爸爸的意思是还是想回去,我们收养露露未免有些麻烦。”
  陆明显然情绪下沉,他的眼底闪过失望,“谢谢妈妈。”他能体谅父母的难处,却还是忍不住低落,转身缓缓走出去了。
  他不同妈妈说,昨晚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露露妹妹到他们家来,她和他一个姓氏,他还给她取了个名字,叫陆佰。佰多好呀,千人之长,他希望自己的白露妹妹勇敢一点,别再哭。佰多好呀,什么都有,他希望自己的白露妹妹拥有的东西再多一点,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博她一笑。
  白露虽晶莹剔透,始终太过脆弱。寒气下凝结的露珠,经日光一晒,就烟消云散,他的露露妹妹不能这样,他想她在日光下自由自在、光明正大地快乐生活。
  可惜,他还没长大,还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周末院长妈妈想去看封雅颂领养她的李氏夫妻家在县城,她在雅颂被领养的第一个月来见过她,怕她不适应又怕叨扰她的新生活,幸好上次来看雅颂适应得不错,女孩子衣食无忧,长得很快,原本营养不良略显黄的脸色一下子好看起来。
  这次院长妈妈说可以带一个表现优秀的小朋友去见雅颂姐姐,白露为这天做足了准备,她吃饭不用人喂、乖乖听讲、课后完成作业,最后果然脱颖而出。
  自行车上,白露坐在后座抱着院长妈妈的腰,听院长妈妈絮絮叨叨,“露露呀,姐姐现在已经改名了,叫李颂,待会见到她以后你不能叫她雅颂姐姐了,可以叫小颂姐姐。知道吗?”
  白露乖乖点头,心里充满了期待。
  等到了地点,小颂姐姐已经在门口等他们了,李氏夫妇并不在。
  她的头发上夹了一个白色蝴蝶夹,穿着一条浅黄色连衣裙,显然是新买的,笑得时候扬起了一个小甜窝,很真实。她招呼白露,白露傻傻地露出笑容,觉得这样的小颂姐姐可真好看呀。
  “院长妈妈,我爸爸说下个星期就送我去上学,我跟他说过在院里的时候您一直有教我识字,所以下学期开学我就从叁年级读起啦。”她笑得羞涩,语气充满憧憬和向往,眼睛里似乎有星子。
  白露吃着小颂姐姐给她的糖果,抬眼看她,糖果很甜,却比不过小颂姐姐脸上的笑容。她有些看愣了。
  走的时候,院长妈妈摸着小颂的头发,大掌温柔,一下一下轻抚,笑得欣慰:“我们以后不能常来看你了,福利院还有得忙。孟冬他们也该去上学了,我照顾他们都来不及,小颂要好好照顾自己哦,过好自己的生活。”李氏夫妇和她说过希望小颂能跟着他们过新的生活,也就没必要再和从前的人来往了。院长妈妈心底不舍,却知道这样对小颂也好。
  回去的路上,白露一直在观察周围路标,偷偷记住了这条路,这条从福利院到小颂姐姐家的路,她想以后还能来找小颂姐姐。她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只要她认真上课,课堂作业包准完成得又快又好。
  这天,院长妈妈带白露过去公园,但是哥哥们都补课去了,院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忙,这里离孤儿院不过几条街距离,环境也都熟悉,白露乖巧不会闹事,其他的旁边带小孩的大人也会帮着看管几分。白露便自己在这里等着明明哥哥。
  她原本乖乖巧巧地坐在长椅上,旁边几个原本在玩沙子的小男孩看她一个人,指着她在旁边碎碎念:“看,那个小孩是孤儿,我妈妈说孤儿就是没人要的小孩。”
  白露听见了,嘴唇翕动几下,小声说:“我不是没人要的小孩…”她的眼底泪珠要掉不掉,她平日里接受的好意太多,平日里有哥哥们在,根本没人敢在她面前说这样子的话,现在却找不出反驳的话语,她一下子红了眼眶。
  男孩子们看她哭了似乎更兴奋,不依不饶:“看,她还哭了…”他们哈哈大笑起来,甚至有个肥肥胖胖的男孩还过来抓白露的头顶的小啾啾。
  白露头上的两个小揪揪还是早上院长妈妈给扎的,整整齐齐,衬得白露可爱得很,把臭美的她开心得不要不要的。现在却成了男孩子戏耍的对象,她抽抽鼻子,却不肯哭了,举着小拳头要去打他。
  偶尔有几个带小孩的大人看着,也不过觉得他们在闹着玩。
  等陆明到的时候就看到白露被男孩子围在中间,他们或许不敢做的太过分,却时不时要去拉、拽白露的头发,她红着眼眶,举着拳头不肯哭的模样实在勇敢又委屈。
  陆明的心揪在一起,他抿着唇,大步上前,把白露护到自己身后。“你们干什么呢?”
  有人帮她出头了,男孩子们也理亏,一下子散了。陆明却不肯就此作罢,他反手扯过那个肥肥胖胖方才笑得最恶劣的男孩,在他手肘处一用力压制住,神情严肃,“向我妹妹道歉。”他庆幸爸爸让他上的空手道。
  男孩被吓到了,胖胖的脸蛋上神情怯懦,一时说不出话:“…”这样的人,一向欺软怕硬。
  陆明重申,无比严肃教训着他:“道歉。”眼神逼迫地看着他,有种莫名的震慑力。
  他才涨红了脸,嘴唇挤出一句:“对不起。”
  陆明见他道歉了,才放他走,转身去看白露。
  白露在陆明身后,慢慢松开刚刚握紧的拳头,愣愣看着面前的明明哥哥弯下腰,摸摸她的小脑袋,对她说:“别怕,哥哥会保护你,不让人欺负你。”
  白露一下子委屈起来,抽噎几声,眼泪瞬间汹涌成河。小孩子嘛,有人撑腰了,一受委屈了就忍不住哭。
  陆明拉她坐到长椅上,为她擦去眼泪,又取下她头上的小发卡和皮筋,小心翼翼、轻柔地为她绑头发。他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小姑娘细软的头发在他指缝中滑落,他怕扯痛她,动作慢悠悠的,好一会才为她扎好了两个一高一低的小揪揪。
  小姑娘眼眶已经不红了,而是一边有些新奇地去摸自己头上的辫子,一边乖巧地说:“谢谢明明哥哥。”
  他难得有些窘迫,拉下她的手,“乖,别摸。”他怕本就有些一高一低的小揪揪被她一摸,摸散了。
  有人哄着,白露甜滋滋地笑了。
  也是从这天起,白露对陆明有了依赖,陆明对白露的保护欲进一步加强。
  时间就在这样的平淡中流逝。似乎过了那阵子领养热潮,福利院不再有人过来领养小孩,也许是因为试管技术的成熟,而弃婴也越来越少,来来去去,最后福利院还是他们四个和院长妈妈相依为命。
  白露慢慢长大,在7岁的时候上了一年级,而自从上次在公园有男孩子欺负她后,陆明哥哥再不让她自己去那里等他,要么是接她去他家,要么是去孤儿院寻她。
  白露很喜欢去陆明哥哥家,温柔的江阿姨会给他们准备了香喷喷的糕点,她很少看到陆明爸爸,因为他并不常在家,说是在一个叫港城的地方上班,只有假期才会过来。但是白露见过陆明爷爷,那个爷爷很喜欢白露。
  陆爷爷已经头发花白,天气好的时候他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就像一只在日光下晒太阳磨爪子的老猫,很久很久才会动一下。但是他每次见到白露都会睁开有些浑浊的眼睛,露出亲切的笑容,让露露在这里好好玩。
  这天,同往常一样,白露眼神雀跃地望着窗外,今天天气很好,外面的花花草草似乎成群结队,在日光下招摇着优美身姿,似乎都在引着她出去玩。
  陆明手在她面前摇了摇,叹了口气:“露露,我们继续学算术好不好?”
  她不乐意地鼓了腮帮子,嘟嘟囔囔:“我不想学,我想去玩。”摊开的本子上笔记稚嫩,却一笔一划十分整齐。得益于院长妈妈的教导和陆明的严格。
  陆明皱眉,耐着性子劝说:“我们写完再去玩,好嘛?”
  白露重重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打开课本, “那好吧。”那模样似乎是陆明提出了什么不合理的要求,而她才是那个纵容的人,陆明被气笑了。
  他展开小学课本,尽责地给她讲题,幸好她懒只是小孩子爱玩的天性,实则很聪明,学得很快。
  课本又合上了,陆明笑笑,摸摸她的头:“我们露露真聪明。”温声细语地鼓励着她。
  白露挺起胸膛,有些神气的样子:“那当然。”她眼珠子一转,“现在聪明的露露想要和明明哥哥出去玩。”活灵活现一个得寸进尺的小姑娘,她穿得毛绒绒的红色棉袄,十分喜庆,脖子处有一圈围脖,似一只活泼的小松鼠。
  陆明失笑,慢悠悠地压了压下巴,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白露咯咯笑出声,拉着陆明的手,跑到花园里,凑近一叶初初长出来的叶芽,:“你好呀,大树的宝宝。”日光照在白露的脸上,脸上细小的绒毛染上一层金色,她的眉眼间无忧无虑,笑得十分开心。
  陆明不由露出笑容,觉得今天阳光确实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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