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第33章 国王的黑翼
  1432年10月, 科思索亚港口。
  来自深渊海峡的冷风刮过高高低低的岩石建筑。这里是五港同盟的核心兄弟会总部所在地。这座城市是罗格朗东南沿海最富裕的城,它拥有整个帝国最优良的港湾, 最多的航船, 最精明的商人。
  从昼到夜,悬挂着各色帆布的商船来来往往,黄金就在这罗网一样的航船中奔流。
  和五港同盟本身一样, 科思索亚城在罗格朗帝国中拥有着特殊的政治地位。
  它是罗格朗最大的一座自治城市。
  今天,科思索亚最大的港口被封锁了,普通的商船们只能停泊其他的地方。坐镇科思索亚城的古罗斯家族族长亲自等候在港口。五港同盟以五个东南沿海商业城市为核心,而每一座城市都有着自己的隐形控制家族。
  科思索亚权势最大的家族就是古罗斯家族。
  古罗斯族长同时是兄弟会的会长。
  “他们到了。”
  鲜红的地毯一直从停泊台上铺到岸上,白发苍苍的古罗斯族长微微合着眼, 拄着一根镶嵌着众多宝石的沉木拐杖。他有着标志性的鹰钩鼻子,绰号“鹰喙”, 在商场上, 他是可怕如同猎食的老鹰。
  身后的秘书轻声提醒这位强硬的老人。
  他睁开了眼。
  四艘极尽辉煌华丽的大船缓缓驶入了港口,每一艘都如同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小型堡垒。如果不是已经进行过提前清场,此时的港口必定会变得拥挤。但即便是如此,它们的出现还是令整个港口都灼然生辉。
  四艘船之间保持着某种程度上的默契,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抵达港口。它们一字排开的时候,空气中仿佛卷起了某种锐气。
  踏板放了下来。
  从蛛网徽章的船上走下了全身裹在黑裙中的艳丽夫人, 从盘旋古蛇的船上走下面容普通的中年绅士, 从火烈鸟展翅的船上走下头发在脑后系起一束的阴柔男子。最后一艘船上走下来的人最为年轻,棕发棕眸,相比其他人也更为低调一些。
  “欢迎诸位的到来”
  古罗斯族长缓缓地展露微笑, 尽管那笑容并不可亲,反而有些阴郁。
  港口的洪钟被撞响。
  所有人都清楚,五港同盟,紧急召开的兄弟会开始了。
  五港同盟盟会总部。
  奢华的大厅中,足以代表整个五港同盟的家族族长带着各自的执事们在长桌上落坐。会议如惯常举行,先是讨论各个港口的商业额,以及这段时间以来同盟外部内部的纠纷。五港同盟组建于十一世纪,经过三个世纪的发展,他们在东南沿海拉开了一张大网。
  在1312年,五港同盟最鼎盛的时期,罗格朗议会通过了相关的《港口同盟条例》,从那时起,五港同盟拥有了法律管辖权,鲱鱼集市自主权以及最重要的自治权。
  今天召开的兄弟会,就是五港同盟自治的一个缩影。
  会议不断地推进,但是空气中始终紧绷着一股焦躁的气息。参会的是举足轻重的商业家族掌权人,他们心中都清楚今天的会议究竟为什么召开,但是这些商场老手没有人愿意第一个挑出话题。
  古罗斯族长的目光从自己的同盟们身上扫过去,失望地看到即使是最年轻的道森族长也一副笑意盈盈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
  最终,古罗斯作为兄弟会会长,清咳了一声。
  “我想诸位都清楚今天的真正目的。”
  终于说出来了。
  所有人心中都松了口气。
  “格鲁家族已经投靠了国王。”古罗斯淡淡地说道,“他们选择了背弃商会联盟的宗旨,出卖了我们至高无上的自由权。在座的诸位既然愿意匆忙赶来,想来都在同时担心着一件事——国王将对我们如何处置。”
  他没有直说,但是坐在这张长桌上的人都知道,他们前段时间干了什么好事。
  偷渡古伦底重骑兵,为格莱斯大公运送军备物资,接送教皇特使……这些事足够国王震怒。
  “老先生有话直说。”
  黑裙夫人盈盈开口,她看起来妩媚地就像任何一场舞会上的交际花,但是谁要真将这位有名的“毒蜘蛛”当作交际花,那么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新王党贵族交付了不菲的赎金,格鲁家族交付了忠诚,国王才宽恕了他们。”
  “那不是很好?”毒蜘蛛微笑,“我们也可以为那位小国王交付钱财啊,如果他想要,迪金家族甚至能够为他打造一辆货真价实的黄金马车。老先生,您该不会想要同那位陛下再次发生冲突吧?”
  她声音轻柔,话语却藏着刀。
  “如果你们真的认为打造一辆黄金马车就足够让国王合上贪婪的口袋,那我也无话可说。”古罗斯族长神色不变,“请允许我提醒诸位,国王早有将《港口限制条例》重提的打算。你们觉得我们这次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得到国王宽恕?自治权?法律管辖权?像格鲁家族一样,交出我们本应拥有的所有自由?”
  空气骤然紧绷起来。
  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
  五港同盟被誉为“商业与海上的无冕之王”,这是他们引以为豪的事情,在最鼎盛的时间里,14世纪中期,他们向王室提供的海军舰队屡屡击败勃莱西的远征军,那时凡是罗格朗对内对外的停战协议都会送到了同盟以征求意见。[1]
  从威廉三世以来,这种情况就开始转变了。
  威廉三世时期收回了五港同盟为国王和王后持盖的特权,不再授予五港同盟领袖同盟男爵的爵位,如果不是威廉三世早逝,《港口限制条例》[2]就已经得到通过了。那对五港同盟的核心家族来说,简直就是末日之灾。
  “蔷薇之变”中,他们之所以选择了格莱斯大公不仅仅是因为大公开出的筹码,更因为五个家族在全力试图自救。
  但是,他们赌输了。
  事情变得更加危险起来。
  国王的“遗忘”不意味着无事发生,而意味着更恐怖的危机。它代表着,国王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想与他们和解,而是打算将五港同盟这艘大船彻底地击沉。
  别看所有人到来的时候都竭力辉煌,但那只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焦虑。
  “你们愿意接受限制条例吗?你们愿意交出我们该有的法律管辖权和自治权吗?我们用了数百年的时间,每一次忠心耿耿地向王室提供我们的舰队,帮助王室一次又一次地跨海而战,没有我们他拿什么建造北方的城堡,拿什么对勃莱西开战?!”古罗斯低低地怒吼了起来,声音里蕴藏着可怕怒火。
  “你们甘愿吗?”
  会议室中大部分人脸上明暗不定。
  最为年轻的道森族长目光从其他人脸上扫过,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他们脸上的贪婪和不甘——利益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魔鬼,它能够驱使绝大部分人疯狂。
  道森族长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忽然站起身,古罗斯族长阴冷地看着他:“道森族长是想表达什么高见吗?”
  道森族长微笑着,不失礼度地向所有人欠身:“我哪里来的高见啊,和诸位比起来,我只是毛头小子。我不过是想起有些急事,请允许我先行告辞。”
  “我记得兄弟会并没有强制成员不得早退吧?”
  他微笑着,轻声说。
  会场寂静,古罗斯的脸色阴沉得能够滴出水来。
  道森族长却像没有看到他一样,再次鞠躬,带着他的执事们离开了。
  “还有谁要退场吗?”古罗斯族长冷森森地问。
  窃窃私语,目光闪动。
  最终再没有人离开。
  古罗斯露出了笑容:“那么让我们继续吧。”
  烛火摇曳。
  ………………
  “那该死的老骨头。”
  走到码头上,道森族长背后的执事低声咒骂。
  “他当然不敢指望得到国王的宽恕——那蠢货的私生子现在还关押在王室监狱里。他自己没有退路还想拉所有人下水。其他人是没有脑子了吗?”
  执事指的是古罗斯的私生子之前派人抢劫商船,结果抢到王室头上的事。
  尽管五港同盟同时从事海盗活动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但是公然抢劫到王室的随侍商人船只上,那就是典型的不要命。但是,鬼知道为什么古罗斯那么重视自己那个私生子,甚至不惜为此第一个加入了格莱斯的队伍。
  “他们不是没有脑子。”
  道森族长淡淡地说。
  “只是利益足够大。”
  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沉浸在旧日的荣光中,以至于忘了看到即将落下的死神镰刀呢?小商会正在发展,自由船只正在蓬勃,五港同盟的垄断地位正在受到挑衅,而商业的利润却在变得越来越大。
  又或者,他们不是看不到,而是舍不得放弃占据已久的特权。
  “我们怎么做?”
  年轻的道恩族长仰着头,海风吹拂着他的脸庞,带着潮湿与腥味:“去打探看看,国王的专员们都做了些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国王这一次不仅仅是对背叛他的人进行政治大清算。国王究竟想要做什么?道恩家族真的要像格鲁家族一样,跪伏于蔷薇徽章之前吗?
  他们的国王正在变得比以往更加可怕,更加难以揣度,蔷薇家族的古老荣光似乎正在缓缓复苏。
  他必须做出选择。
  ——在全国议会召开之前。
  ………………
  国王的专员们正在冬雪中上下奔走。
  他们统一披着黑斗篷,调查比以往更加详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渐渐有传言在民间散播开。
  说是,国王这次对新王党十分愤怒,打算收集了证据之后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清洗。而有心思比较灵敏的人就谈论开了,他们可不指望国王能够为他们这些平民谋划利益,但是他们可以利用国王的这次大清洗啊。
  把那些国王原本就仇恨的领地贵族干了什么“好事”全都上报出来,然后趁着国王清洗自己的敌人的机会,好换个郡长。
  这种说法很快就像流感一样传开了,等到领地的贵族们发现不妙的时候已经克制不住了。那些平日里受欺压的平民总是趁着黑夜悄悄地走进格鲁家族马车停靠的酒馆,像国王的专员们举报当地官员的恶行,并倾诉自己的不满。
  只要交给专员们一点点劳务费,专员们就会很乐意帮他们将这些事情也统一记录到账簿上。
  当地官员们想要制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以保卫安全的名义,驱逐靠近专员停驻酒馆的平民。
  但是那些和国王本人一样贪婪的专员们发现了这一点后,干脆住在了马车上,马车随走随停接受平民的反馈。在格鲁家族的马车车帘上此时印着的已经不是格鲁家族的标志,而是王室的蔷薇标志。
  官员们不敢阻拦象征国王本人意志的马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由此,国王的专员们也被称之为国王的“黑翼”,指他们就像是国王权势的落下来的影子一样。
  不过,不论是平民还是当地贵族都想不到的事情是,当那些趁黑举报的平民离开后,专员们立刻将收取的钱币统一交给了充当监官的格鲁家族成员,并由他们统一清楚地记录下来。
  事实上,那所谓的能够利用国王的怒火为平民谋利益的流言,正是国王本人派人传播的。
  国王对自己在民间什么名声知道得一清二楚,当然,他更清楚地是平民对政府天然的戒备和不信任心理。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够让他们放心大胆地进行举报。
  而这些,正是国王此时本人最为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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