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中意_121
江心亭看着那一线窗隙之外暗入极致、将要破晓的天色,神思微微恍惚。
蔺吹弦已经从她膝边离了开,坐回了那一方圆凳上,闻言亦动容垂眸,缓缓接道“元家狂人满户,由来已久。”
两人言谈至此,皆心照不宣。沉默间徒留房中暗灯扑朔,窗外夜意迷离。
川息元家没落之态,自三代前便已有端倪。
元家偏好男儿,不论家主也罢、掌事也好,都总是凡事用男子为尊,由此家主之位便非子不传。
但天意弄人,元家越往后传,便越发不知为何渐渐子息单薄了起来。元霈父亲那辈,一代便只她父亲那一个独子,而到了元霈这一辈,便甚至于再也没有了男嗣。
本家也好,旁支也罢,皆是女儿,如此便是想要挑拣个聪颖的旁支子收做亲子,都成了空谈。
而在数十年前,元家更是除却元霈元霏外满门皆遭了难,为人血洗一空。自此,元家由元霈当上了家主,一时即便余威犹在,却也已是根基大动,自此渐向没落。
“我但知那行凶之人是元家一女,似是元霈异母姐。然我又隐约听见些风声,纷乱不堪,令人不知究竟确切缘故是为何,为何那元家女要屠尽元府。”蔺吹弦说着,微微有些局促地抬眸,朝江心亭问道“师姐可知”
那往事太过肮脏,她不愿江心亭知道。于是她便出言如此试探,但望江心亭即便知道,却也知道得不那样具体。若是如此,她便可将那最不堪的部分一笔带过,好不至于污了江心亭的心耳。
蔺吹弦算盘悄悄打了起来,再抬眸却见江心亭朝她极浅地笑了笑。
江心亭面色清浅,眸底却深,一时只问道“怎么,漪儿在山外这么些年,却居然连这些往事都未曾打探到么”
“是打探到了一二只不过太过讶异,始终未敢定论。”蔺吹弦见江心亭笑得意不可测,一时不由得心下微虚。
但即便如此,她面上与言中却还是极力维持着平稳,复又开口续道“漪儿自然已将能探听到的消息皆听了个遍,但到头来,那零零碎碎线索拼凑出的故事,却像是怪谈奇闻一般教人难以信服。”
江心亭闻言,渐渐若有所思间点头道“是么,居然也当真能令师妹都不肯信”
蔺吹弦见她如此,也就知道了她必然是对往事有所了解。
而念及此,蔺吹弦便一时便连辩解都有几分干涩“是,由此漪儿才欲同师姐确认一番漪儿所知是否为真。”
她到底养气功夫算得好,一时即便是心下微乱了,面上却仍旧除却言语有些断续外,并无任何端倪。
江心亭听她说完也仍是面色清浅,蔺吹弦抬眸看去,竟一时不知她究竟信了自己这一番辩辞与否。
但不论如何,她这一番言辞,却其实亦是有理可依的。
那秘闻之中,川息元府前任家主元犀终生膝下无子,到了耄耋之年,早年所生的女儿悉数出嫁的出嫁、亡故的亡故,只剩下了元霈两姐妹同一名为元雩的女儿。
这本是个平平无奇的老年无子之事,但蔺吹弦却听闻,那元雩却并非仅是元霈异母姐那样简单。
“我听闻,川息元家颠倒纲常、背德乱伦,已有两代。”蔺吹弦有些羞于同江心亭说这些腌臜事,一时开口便有些艰涩“还听闻那元雩并不是元霈元霏的姐姐,而是她们的母亲。”
江心亭闻言如此,却并不接话。一时夜色极静,半晌无声过后,她只是缓缓垂眸,叹出口气。
她自然是知道这些荒唐往事的。不仅知道,且是熟知。
而不论这样的故事还是她曾历过的往事,寻常回想而来,都总能令她对人间更避三分。
“元家素来是师门世交,来往甚密。但只在数十年前,奚家便忽然同川息断了关系。”江心亭垂放在膝头的指尖微微拢了拢,道“那时师祖尚且还在,我当时年纪过小,还不知是为何。”
“但后来我知道了。是因那元家前主元犀私通姐妹、无常。元犀为了抱儿生子,不惜连自己同胞姊妹与亲生女儿都一一染指。元雩便是其一。”
江心亭至此微微沉默了半晌,但她纵使不言,蔺吹弦却也心照不宣。
元雩是元犀同姐妹私通生出的怪胎,天生口不能言,目上有翳。
这样的女儿嫁不出去,甚至不能为外宣扬。于是元雩便自小都长在元家房屋之下、深深的地窖里。
而元霈同元霏,便是这样一个畸形又可怜之人所诞的双生子。
是注定有疾、心智必损的背德产物。
“元雩那一生都是见不到光的,畸形又无望,且缺失伦理人知。”良久的沉默后,蔺吹弦只沉声道“她所做的一切,如今我想来甚至算不上是凶残,不过是将其所受一一奉还而已。”
如此,元家满门便在元雩心智俱损时遭了屠戮,独除她所诞那孪生子免遭其难。
便是因着这些突如其来却又早有因缘的变故,令当年不过总角的元霈早早没了依靠。
而在顺理成章承了父业后,她却愈发隐约觉得自己同胞妹身体有所亏损。
其中缘由,直到她在府中一角寻到元雩那泛了黄的手记后,才真正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