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盐 第116节

  昨天我和她讨论了很久以后的规划和对策,她特意多请了一天假说要陪我去吴冕那里。结果晚上她突然腹痛,我说去看医生遭到固执反对,只好喂她吃了止痛药。
  今早起床时孙宁整个人摇摇欲坠,在我的一再坚持下才同意留在家里休息。
  我掂量了下手里拎着的塑料袋,刚走出电梯就闻到一股浓厚鲜香的味道,丝丝缕缕穿过紧闭的门扉传到外面。
  孙宁平时不做饭,自嘲所有天赋都点在了工作上,除了公司食堂就是点外卖凑合,家里怎么会有食物的香味?难道是安德烈那小子跑回来了?
  我满腹疑惑的掏出钥匙开门,发现她头发松松挽着,赤脚站在厨房瓷砖上发呆,身边是碎了一地的瓷片和汤水。
  “这是怎么回事?”
  孙宁一向不服输,人前人后都是面面俱到的女强人形象,甚少露出如此恍惚的姿态,我被她吓了一跳。她正要动弹,被我严厉的呵止:“别动,小心划伤!你站在那里,我来我收拾。”
  我让她穿好拖鞋,将地面上的碎瓷片扫起来,小心翼翼的擦了一遍,扶她走出厨房。
  “好不容易在家休息,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孙宁揉了揉脸颊,苍白的皮肤上出现一丝血色:“上午你走之后我去了医院,做了几项检查。”
  或许是一个人奋斗太久的原因,在某些地方孙宁保持独立到执拗的地步。虽然慷慨的向我施以援手,轮到自己时却无论如何也不愿依靠别人。
  “其实可以叫我陪你一起去,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我重重叹了口气,“你帮了我那么多,多少让我还点人情。”
  “这种事我一个人就行,真能用得到你的地方我不会客气。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瞎想,我准备盛点汤喝,手滑摔了碗的时候遇到你回来而已。”
  “那检查的结果怎么样?”
  “……哪儿有那么快,还没出。”她伸出食指戳了下我的额头,抿出一个淡淡笑容,“得了,不说这个,楼上小哥刚送的汤,人家自己煲的,我还没尝到味儿,全撒地上了。”
  “好好坐着,我盛给你喝。”
  我总觉得孙宁的眼里并没有染上笑意,反而透出几分脆弱茫然的意味。然而她的表现与平常无异,我只好按下这份疑惑,等待合适的时机再询问。
  装着滚汤的细青裂纹瓷盅颜色素淡,满满一盅脆甜白滑的贝肉和软滑鲜嫩的鱼肉,奶白色高汤散发出诱人的醇香,光是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可见制作者的厨艺和审美。
  我暗自咂舌,这还是孙宁口中的“对她没有意思”?明明是下了血本。
  汤的分量颇大,即使孙宁撒了一些,两个人喝也还是绰绰有余。在秋天喝一碗滋补鱼汤实是幸事,我口味偏淡,这份汤的咸淡却清爽得恰到好处。
  热汤入喉,浑身都暖洋洋的舒服,上次体会到这种感觉还是好几年前,在那个b市城郊狭窄破旧的出租屋里……我中断回忆,孙宁放下汤匙,正对楼上小哥的心灵手巧赞不绝口。
  “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他。”我认真道,“你们俩性格互补,他主内,你主外,简直天作之合。不过我们俩合住,他会不会对你有误会?”
  孙宁放下碗,收敛赞叹的表情,微微皱眉:“这件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问过我了。”
  我眼睛一亮:“说明他对你有意思——”
  “我暂时不想谈恋爱。”她打断我,似乎心情十分烦闷,“抱歉俊彦,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我真的……唉。”
  我摇头,轻声说:“是我不好。你高兴最重要,下回我会注意不提这些事的。”
  她眼神纠结的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了数次,最终别开脸:“俊彦,盛汤的容器待会儿你帮我还回去吧。”
  “行。”我一口答应,“我洗好了送给他。”
  “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但不是现在,你先让我自己静一静。”这句话仿佛代表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孙宁站起来走向自己的房间,又回头对我嘱咐道,“楼上小哥住在1206,靠右边那户。对了,他姓君,君先生。”
  我愣了愣:“什么?”
  “君,君子的君。”她歪了歪头,“挺罕见的姓氏,非常好记。”
  “……啊。”
  澄净的澄。
  君子的君。
  我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心脏像在空中下坠,一直下坠,扑通掉进一只收紧的手里,被温柔、不容抗拒的紧紧攥住了。
  “确实……少见。”
  第189章
  “宋城,我真的受够你了。”
  开门的瞬间我就确认了这个“君先生”的身份,转身想走却被他一把拉回屋内,困在由他怀抱围成的角落。
  细密缠绵到窒息的吻落在我唇角,青年的手环住我的腰,隔着衬衫传递来不容忽视的热度。
  “为什么要这样?”完全得不到回应,我侧过脸避开亲吻,仿佛在自言自语,“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为什么要做这种没有必要的事来破坏我的生活?你干脆装到底好了,君先生,怕我猜不出来?”
  “嗯。”他声音低沉温柔得让人心碎,“俊彦,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和他对视:“等我上门质问?”
  宋城弯了弯双眼。三年不见,他的模样并未如何变化,只是气质愈发沉稳内敛。高领米色薄毛衣,宽松居家长裤,十成十休闲气息的衣服也掩盖不住身上透露出的……
  我想往后退一步,可背后是玄关,已经无处可逃。
  “不。”
  他微微一笑,眼底浮现的黑暗令我浑身汗毛尽竖,真切感到胆寒的滋味。
  ……危险。
  宋城变了。我不知道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仅仅是站在他面前,我就感到喉头痉挛,心脏跳如擂鼓。尽管下一秒一双宽大干燥、极具安全感的手与我十指相扣,仍然无法抹去刚刚一瞬间脊背冒出的冷汗。
  “我在等你回家。”
  他凑到我耳边说话,呼吸的气流轻轻拂过耳畔。他的皮肤散发出一股熟悉的清爽香气,是我们彼此伪装时一起买的大瓶折扣沐浴露的味道。
  “我很后悔没有好好珍惜你。俊彦,请你再被我爱一次。”
  这叫我怎么回答?
  我的手已经悄悄搭上了大门的把手,楼下就是我和孙宁的住处。然而在宋城的凝视下,脚步根本无法移开分毫。
  如此僵持几秒,他的笑容愉快的扩大。
  纤长浓密的眼睫低垂,露出的表情称得上羞赧,只不过说话风格却与之截然相反:“既然你没有走,我是不是可以视作默认同意?我送的汤还合口味吗?来回跑多辛苦,就在这吃个晚饭,我准备了几道你喜欢的菜。”
  他松开对我的桎梏,随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围裙。
  宋城的身材本就挺拔高挑,肩宽腰窄,修长的手指将围裙系带在背后灵活的打了个结,一副体贴英俊模样,让人一时忘记要说什么。
  “别忘了和孙小姐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他回头对我笑,傍晚的阳光落在那张好看的脸上,眼神却犹如无法挣脱的阴森蛛网,紧紧粘附在我周围:“帮我摘菜好不好?我想时刻都有你陪着。”
  “宋城,我——”
  “过来吧,不愿意干活的话陪我聊天也行。”
  他走向我,动作自然的牵起我的手,放在唇边柔柔一触,如有电流划过我皮肤。宋城对我笑了笑,双眼直直注视着我,他的眼神专注得过分,似乎一分一秒也不肯错开。
  “俊彦。”
  我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深情而期许。轻飘飘的发音被一根风筝线猛地拽下,变成沉甸甸载满复杂情绪的两个烙印。他什么话都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尽了。
  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皮肤,痛楚换回我恍惚的心神。
  宋城……你明知道我没法拒绝这种语气。
  晚餐是宋城做的家常菜,花样不多,但不得不承认每一道都很对我口味。
  之前他提议将孙宁叫上来一起吃晚饭,幸好她以身体不适婉拒了。我下楼给孙宁送了宋城特意煮的粥,她神情疲惫,单纯以为我和“君先生”相谈甚欢,未作他想。
  宋城在门外等我,换成平常,她或许早就察觉到我心不在焉的表情。
  吃完饭,他问我要不要看电影。说实在的,我完全没有心思,即使心底清楚这些年错的不是我,可有时候在他面前总是像个等待成绩的、惴惴不安的学生。
  在我分心的空档,宋城已经选了一部新最近上映的电影开始播放,人物对话填满了沉默的房间。
  “吃点水果。”
  他将削皮切好的小块梨肉推至我面前,莹白的果肉闻起来水润润甜滋滋,味道特别好,我一边提醒自己别太放松一边连着吃完了一盘。
  宋城立即起身重新切了一份,又给我倒自己榨的蔬果汁,从冰箱里取出材料要给我做早餐可以带走的面包。算起来他从见面后就没一直在做各种事,此刻也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像只翩翩飞舞的花蝴蝶。
  “你有点……”原本想说客气,但面对神态坦然自若的宋城实在张不开嘴。面前堆满各种水果糕点,摆满了整张宽大茶几,我艰难的开口,“累不累?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是不是打扰你了?我想找点事做。”
  客厅和餐厅相连,我抬头可以看见他站在长餐桌旁耐心的揉面团,脸颊上蹭了一点白色面粉,抬头对我笑时显得格外纯良。
  我压根不知道电影里演的是什么,谈何打扰,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极其不自在。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认真道:“宋城,你真正的性格我见识过,别这样惺惺作态,很……奇怪。”
  也很狡猾。
  选择默默住在我身边那么久,刚见面时也表现得不留余地,现在何必做出这种不敢靠近的姿态?玩弄我的心情,很有意思吗?
  他的动作停下,电影正好在空镜片段,略显压抑的缓慢呼吸声变得尤其分明。气氛变得沉重,宋城的额发垂下遮住眼睛,他说:“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会忍不住对你动手。”
  ——你要打我?
  我是这么想的,也不经考虑的脱口而出。宋城侧头盯着我看了几秒,他噗嗤笑出声:“你在想什么?怎么可能?”
  我在想什么?即使是我们闹得最难堪的时候,他也没有做出动手打人此类的暴力举措。
  我窘迫得耳根发热,宋城慢条斯理的拿起湿巾擦手,他做什么都温和细致,直到十指都擦得干干净净才开口:“俊彦,我不是圣人。我对你有欲望,但我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也不敢了。”
  他手指上的湿润触感还未消失,搭上我下颌时有些冰冷。
  宋城低头贴近我,吐出低沉和缓的气音。他的嘴角些微上扬,勾勒出姣好的唇形,一张一合时情色感愈发鲜明。
  我被他的话震惊到,愣愣的盯着他,不用想也知道样子蠢得无可救药。我承认自己有过浪荡岁月,也曾视上床做爱为家常便饭,但从未如此直白详细的听人说……
  关于我的性幻想。
  人生第一次想捂耳朵,居然是在一向克制有礼的宋城面前,这种荒诞的错位感令我迟迟抬不起手。
  “晚上留下来,好不好?”
  留下来会发生什么,这种幼稚的问话身为成年人的我说不出口。
  那双温和好看的眼睛与我对视,这是再相见后他首次询问我的许可。我们俩贴得很近,他用指尖揉了揉我滚烫的耳垂,我垂下眼睛。
  宋城硬了。
  现在说要离开,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拦我。不,他其实没有明显的阻碍过我做什么,一切被束缚住的感觉只是我基于宋城以前行为的猜想。
  我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一种陌生的情绪在身体内部疯狂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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