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逆旅_264

  于归拿着钱包去交钱,除了留下二人的车费外,里外全掏干净了还差两千。
  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她躲在墙角给郝仁杰打电话:“好人姐,借我点钱……”
  方知有站了起来:“我去买点吃的”
  于归捂住电话听筒:“诶,好”
  两瓶矿泉水,一个包子掰开两半,两个人坐在医院大门口的马路上吃着。
  自她来了之后,方知有就没怎么说话,也没怎么哭过,只是沉默地吃着自己手里的东西。
  于归有些坐立难安:“对不起知有,我来晚了”
  方知有咀嚼包子的动作停了一下,摇摇头。
  来晚的是她,不是她。
  “我求你……不要这样……”于归从台阶上下来,蹲在她身前看着她,彼此的眼里都是因为熬夜而通红的血丝。
  这样的场景实在很不美好,她风尘仆仆,她狼狈不堪。
  “不……不要这么沉默……跟我说说话也好啊……或者……或者……”于归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靠着我的肩膀哭一哭,哭出来就好了”
  “然后我们把方阿姨接到仁济医科大去,那里有最好的医疗设备,最好的医生,她一定会……”
  于归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你觉得我出的起这个钱吗?”
  “没关系,还有我……我……”
  “你?你什么?”方知有抬起头来看着她:“就凭你一个穷学生你能做什么?我妈刚出事的时候给你打电话你去哪了!你现在在这马后炮做什么!我告诉你!她现在这样倒好了!再也没人阻止我们在一起了,你开心吗?!我也……很开心”
  方知有一边说着,掉下泪来,拿脏兮兮的手背抹掉了,混着眼泪几口把包子嚼完跑进了医院里。
  “知有!知有!”于归也红着眼眶抬脚赶紧跟上。
  这件事若说和于归完全无关也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干系,若说和于归有关,方知有明白,这个借口也未免牵强了一点。
  世事总是这么阴差阳错。
  她因为去找于归而错过了妈妈最后一通电话,洪水来临之前解放军已经把全村人转移了出来,是妈妈挂念家里那些不值钱的东西,又和几个村民偷偷跑了回去。
  出来的时候,连日大雨把房梁侵蚀得都松散了,木制结构的房子垮塌得很快,等到人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方妈妈已经被压在了下面。
  据说被挖出来的时候砸得都已经不成人样了,怀里还揣着一个装钱的铁盒子,盒子下面压着几张女儿的奖状。
  方妈妈这辈子积蓄不多,当年从城里回乡下的时候就揣着他爸给的那几千块钱安胎费,说是以后每月按月寄钱,寄了三个月之后再无音讯,方妈妈大着肚子去找他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
  月份太大了,引产不了,就这么生下了方知有,为什么给她起这么一个名字呢,是因为方爸爸给她写的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情书开头是这么写的:“咳咳,亲爱的淑芬,自从在工厂遇见你,我才知道了什么叫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方妈妈被他这一句话耽误了一辈子。
  后来她再长大一点,村子里开始有人指指点点,方知有脾气倔就和人打了一架,把对方推到了秧田里鼻子摔破了,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妈妈是怎么当着别人的面用鞋底抽她,一边骂一边哭。
  那些别人骂她的脏字“贱货”“不要脸”“小杂种”……从亲生母亲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好像在她的心上扎了无数把刀子。
  再后来她不哭了,她心灰意冷。
  方妈妈带着她转了学,还是住在乡下,但是去镇子里上学。
  方知有越长越大,越来越像她爸爸,每次看见她都是在提醒这个女人自己是如何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在往事里的自己愚笨至极,才会为了个男人和家里恩断义绝,生下他的孩子后生活水平一落千丈,身体也留下了病根。
  若说爱那也是真的爱,可若说完全没有恨,那也是不可能的,方知有幼年时期经常遭受她无缘无故的毒打,拳打脚踢,恶语相加。
  有一段日子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做错什么了,所以妈妈才会这么不像妈妈。
  再大一点等她明白事理的时候,方知有才明白,她打她不是因为她恨她,而是因为在她的身上看到了那个男人的影子。
  她喜欢她露出懦弱的害怕的无助的眼神,就像看见了那个男人在她面前跪地求饶一般。
  真正懦弱无能的农村妇女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怨恨。
  可每一次打过她之后,方妈妈也会给她端一碗糖水,小时候家里穷别的孩子都喝可乐、饮料……
  方知有也想喝,妈妈没办法就从小卖部称了二两白糖回来兑水喝,这是她的童年为数不多最幸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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