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她静默一秒,眼神惊恐不堪,随即发出尖锐而恐惧的尖叫。
  慎楼用魔气割下死去男人的一片衣袍,正在漫不经心地擦拭手指,尽管方才并未沾到任何脏污,他还是有些嫌恶。
  陡然听到叫声,慎楼太阳穴青筋暴起,连心魔都差点被引诱出来。他冷冷瞥向女子,警告一声:聒噪。
  这两个字分明不含其他情绪,却让女子的喉咙霎时被扼住了似的,剩下的话语如数吞入腹中。
  如果说采花贼令她心存死志,面前这个戴着面具的危险男人,仅仅一个眼神,就让她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仿佛空气都被暂时夺走,四周只剩下静悄悄,和偶尔一句微弱的鸟叫。
  慎楼不再看她,指尖微动,只转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直到眼前被黑色魔气包裹的男子离开,女人才如同捡回一条命来,脸色煞白,拼命地捂着胸腹大口呼吸。
  这一夜,无数人尚在睡梦中,却悄无声息地下了地狱。他们白日曾残害生灵,纵享声色之乐,但无人料想,自己会在入睡后被夺去生命。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一夜之间,五洲丧生了百余人。全部都是一人所为十方狱魔王。
  也并非有人恶意揣测,实在是这魔头所为太过惹眼,凌虐之处,皆留下了一个十字,对于五洲人来说,这是魔头的惯用伎俩。
  百年磨难,他们早已一清二楚。
  但这十方狱魔王又神秘得很,曾经见过他的人,只能描述其脸上所戴的黑色面具,常年身着玄衣,武功高强,却很少有人能近身。他杀人往往一击即中,然后毫不留恋地离开现场,仿佛仅仅只是为了发泄。
  这也是十方狱遭人诟病的原因之一。
  因此,侠客从不会衡量死者身份,只注重死伤结果。血流漂杵的五洲似乎牵动了某些人的神经,让他们不得不再度冲上十方狱,借机讨伐魔头。
  灵力与长剑频频砸面前的屏障,正道之人时常前来围剿,但几乎都被挡在了第一关。
  慎楼曾与他们对战多次,皆是轻松取胜,久而久之也不堪其扰。干脆直接将整个十方狱罩上一层屏障,抵御这些人的日常征伐。
  说是讨伐,不过屡屡都是单方面挨打。但五洲侠客总觉得修魔者的武功会永远停滞原地,而他自己节节升高,于是并不死心,期待有天能由自己击破这一方阻碍。
  明明起因是前来征讨,但莫名其妙变成击打屏障,以增强修炼的行为。
  所有人多年被拦在十方狱之外,连其中景色都无法窥探。但这次,董拙实在是坐不住了。
  五洲凶案迭起,他作为武林盟主,若是再不给大众一个交代,恐怕很难在江湖上立足。且十方狱魔王恶贯满盈,为害人间逾百年,理应被众人合力绞杀。
  但很尴尬的是,就连董盟主都无法破除那古怪的屏障。魔修与剑修所修功法迥然不同,他们完全无法从中捕获解密之法。
  但总不能一直跟魔头僵持,百般无奈之下,原本在十方狱聚集的人群,浩浩荡荡地转移到了无上晴。
  这无恶不作的魔头,恐怕只有请动仙君出手才能消灭。
  无上晴中,平安符被接二连三点化,但贺听风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
  自从他收回分神,禁渊内似乎有了大动,出关禁制提前开启,其中的幸存者皆被成功传送出来。
  没了泽川的身份,贺听风再也无法定位慎楼的确切地点,甚至连对方是生是死都一无所知。
  仙君初次产生事情失去掌握的挫败感,内心焦虑不安,恐慌不住蔓延。
  更别说,在禁渊之中,他已知晓真相。
  慎楼背着自己碰了禁书,看他使用魔气时得心应手的模样,也定是早已堕魔。此番出了禁渊,还不知道被时空门传送到了何处,又会不会有危险。
  贺听风极为担忧,他何尝不想直接离开无上晴,去江湖上打探慎楼的消息。但又不免犹豫,万一徒弟提前赶回,未能看见自己,是否会再次走火入魔。
  他绝没有看错,禁渊之中,慎楼的异状定是心魔所致。禁术在给予人修魔机会的同时,又会影响心性,严重者最终会彻底被心魔吞噬,变成茹毛饮血的怪物。
  思及此,仙君连点化都心不在焉,不断思索要如何将徒弟拉回正途。
  手指微动,无意识撞击在一枚平安符上,贺听风突然灵光一闪。
  他多年积累功德,不正是为了能让慎楼获得仙骨,以突破炼气成为真正的剑修吗?此时不过是得知徒弟略微走了歪路,只要掰正回来,慎楼依旧能重修正道。
  功德能用在激发仙骨之上,又何尝不能用作清洗经脉和骨髓,只要将其上的魔气彻底冲刷,何愁不能突破?
  贺听风的思绪渐渐跑偏,他联想起慎楼炼气时身上破裂的伤口,亏得他还以为是有人暗中下毒手。将现实联系起来后,仙君又怎会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正魔冲突的反噬结果。
  而一想到眼泪汪汪的徒弟,贺听风的内心十分复杂。
  门口传来嘈杂之音,紧接着,有清浅的脚步声传来,
  出了何事?
  贺听风头也没回,手下动作不变,只见平安符在他的手中逐个消失,但古树上又再次凝结新符,似乎这是永远都无法完成的任务。
  段清云在他身边停下,也随手抓过几个,帮忙分拣销毁,接口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董盟主,又带一大群人到访,说什么请你讨伐魔头,还五洲安宁
  不去。贺听风斩钉截铁,断然拒绝。
  他不仅要在无上晴等待慎楼,还要夜以继日点化平安符,积累功德,实在不想应付人间琐事。董拙最近实在烦人,仙君在考虑,是否要将武林盟主换个人选。
  段清云轻噗一声,斜眼看好友,戏谑道:董盟主可是说了,你不去,他们就一直待在无上晴宫门外不走,可真是打算胡搅蛮缠到底了。
  贺听风眉头一皱,心中更换武林盟主的想法愈演愈烈,趁着点化空档,转头朝向段清云。
  告诉董拙,如果他再不带人离开,武林盟主的位子就让给别人做。
  段清云这次才真是大笑一声,没想到好友憋了半天,竟然想出这么个惩戒方法。对付董拙那老家伙似乎并无用处,但他也不想看贺听风为难,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其实听风,你也用不着心烦,与其留在无上晴处理这三千二百万枚平安符,倒不如前去十方狱,如若斩杀魔头也能积累功德呢?他掩唇一笑,眼中毫不掩饰劝慰,你再不知疲倦,也总得让我歇上一歇,我可没有飞升,哪儿比得过仙君您铜墙铁壁。
  贺听风点化平安符的手指微顿,被成功吸引注意,段清云此话不假,其实并非只有点化平安符这一种积累功德的方法,不过因为最为简单,仙君力行到底。
  但他尚且有些犹豫,若是离开无上晴,万一慎楼回来看不见他
  段清云实在太过懂他,只要看见对方神情,就能随之推断出贺听风的想法,见对方意动,他再接再厉。
  况且,你不是担心你那徒儿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畅游江湖之上,何愁不能找寻到慎楼的踪迹?
  第二十九章
  贺听风皱着眉头,嫌弃董拙等人碍事,不曾等待便率先离开无上晴,前往那所谓的魔修集聚地十方狱。
  说来奇怪,他明明在五洲生活了千百年,却从未听过什么十方狱魔王的名号。仙君将其归咎于自己太过闭目塞听,对功德之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虽然段清云所言让他产生动摇,但不知为何,贺听风心里还是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暗中窥探天机,却发现这不详的感觉竟直直指向了慎楼。
  因此,贺听风哪里还能真心答应出山,并且尽心竭力铲除魔头。这一路上他都在思考,是否干脆些,将整个十方狱铲平,做完此事,他就去寻找他的徒弟。
  但令仙君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所谓的魔修宫殿与无上晴的距离并不太远。尤其是在看到面前富丽堂皇的宫殿除却外部装横,其构造、风水跟无上晴大同小异时,他心里才产生了些许异样。
  宫殿的主人似乎并不在意外界看法,竟直接修筑的黑色殿宇,从外看去,总有种阴森瘆人之感。
  而现在,整个十方狱都被一层看似浅薄的屏障所包裹。但既然说看似,那么就说明它并非容易击破,如若不然,仙门世家也不会多年来都未曾将其歼灭。
  但贺听风对此不屑一顾,这个十方狱魔王所制成的屏障对他来说不过是雕虫小技,只要一挥手,屏障就如同潮水般尽数消退,由此,宫殿完整地暴露在大众眼前。
  他连脚步都未曾停顿,直接飞身而起,跃进十方狱之中。与此同时,手中凝结灵力,似乎随时准备将十方狱夷为平地。
  但很奇怪的,这个魔修宫殿内部,好像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混乱淫.邪。其中修饰也同外部相互照应,与无上晴别无二致。
  贺听风俯身看去,在他目之所及处,十方狱所有弟子都在兢兢业业辛勤练功,虽吞吐是为魔息,所着也皆是玄衣,但从未有一人有半分懈怠,这模样看上去,或许比仙无上晴的许多弟子还要勤恳更多。
  这哪里与外界传闻所言相同,仿佛根本,就是另一座仙门。
  贺听风内心的波动陡增,但他还是没有就此停下脚步,只是手中灵力已然消散。而在据他不远处,似乎有腾腾魔气升空,席卷层云,仙君眼神一凝,确定目标,朝着此处飞掠。
  人尚未到,灵力先至。
  那看似魔化的男子觉察到后方的攻击,连头也没回,直接甩去一击魔气。
  一黑一白,在半空之中炸裂开来,竟有种地动山摧之势。
  贺听风脚尖落地,单手负于身后。随即,面前背对着他的男人也缓缓转身,露出一张被黑色面具包裹的脸。
  那面具之上分明不含任何花纹,但在这男子露出的那双毫无感情的眼衬托下,显得尤其阴鸷,寒意毕现。
  也不知为何,贺听风竟从此人身形上,窥探到了一分他徒弟的影子。特别是那双近乎被心魔控制的眼睛,哪那么一瞬间,让贺听风回想起禁渊之中慎楼走火入魔的时候。
  但他心知徒弟仅仅只是修魔,断不能背着自己成为一方魔主,而且这十方狱他从未听说,也许是近些年才新起的宫殿,妄图为乱人间,简直是愚蠢至极。
  贺听风右手凝结出断玉,其实他不用武器也未尝不可,只是时间或许会被耽搁。而他还想提前解决此魔头,好去探寻踪迹消失的徒弟,也就不可能留手。
  对面带着面具的男人看见仙君,似乎惊讶了一下,目光柔和半分,但随即见贺听风来势汹汹,第一击竟然接了个空。
  他胸口被直接击中,整个身体飞出近十米,后背狠狠装在树干之上,然后跌落在地。
  男子颤抖着手拭去唇角血迹,竟乎不敢置信地抬头,恰好对上了贺听风冷漠的双眼。
  一时之间,面前场景成功与噩梦对应,慎楼不合时宜地苦笑一声,心道,他的师尊真的来杀他了。
  但同时,慎楼又清楚得很,贺听风很可能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其实只要他将所戴面具摘下,或许就可避免生命危机。
  然而,正如他看到贺听风举起断玉时的心凉,慎楼也再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摘下面具,用自己原本的那张脸面对仙君。
  他近乡情怯,懦弱无能。
  与其用自己的脸阻止师尊,倒不如就此葬身于贺听风剑下。慎楼近乎恶意地想,如此,既可以永远长眠,不再对师尊何事恢复记忆心惊胆战。
  再者,若是师尊事后发现死在自己手中的魔头,是他养育多年的徒弟,会不会,对他留存一分悔意?
  慎楼摒弃所有不愿想到的画面,顺从地闭上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贺听风见状不禁有些莫名,他也从未想到,这个所谓十方狱魔王,武功竟能类比蝼蚁。仙君开始疑惑,心说难不成是自己功力再次进步,随即便眼睁睁地目睹,面具男人竟然缓缓阖目。
  他这才明白,哪里是自己武功精进,是对面彻底放弃抵抗,静静等待命陨。
  也不知为何,贺听风看着那双莫名熟悉的眼睛,手中动作略微一滞,断玉刺入男人胸口之时,他冷不丁拂手,错开了心脏的致命处。
  但慎楼还是被这一击重伤,唇角缓缓溢出鲜血。他目光空洞,只凝神看着胸前的冰蓝色剑身,血肉仿佛在内部翻滚,被剑身搅弄,痛得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轻轻抬头,看着贺听风略显复杂的视线,从眼角坠下一滴泪水。
  那颗晶莹让贺听风陡然心神不宁,总有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他强忍着内心不安,抬起手来,似乎是想摘下男人脸上的面具。
  然而,在他指腹触碰到面具的刹那,面前的玄衣男子眼中突然迸射出一抹血色光芒,浑身魔气四溢,如此巨大冲击,竟直接将贺听风逼退三步。
  慎楼只觉得自己脑袋几乎要炸开,心魔在拼命地念着咒语,随时准备取而代之。也许是鲜血刺激了心魔,让他觉察到这副躯壳主人的死志。
  于是魔气霎时乱窜,某一时刻,竟然夺取了慎楼的身体控制权,很快就被他压制下去。但尽管如此,慎楼的心神还是受了很大的影响,他现在根本分不清眼前站立者是师尊还是心魔,脑中诅咒迭起,几乎让他想将自己劈裂。
  在断玉飞来之时,他浑身魔气暴涨,胸前的伤口鲜血已然凝结,但仍旧显得狰狞不已。剑锋在接近他身体一寸距离之时,魔气突然将其包裹,瞬间弹飞高处。
  贺听风眼神一凝,随手召回断玉,把在掌心,眼中似有几分忌惮。但他尚且还想摘下面具,于是并未手下留情,携断玉飞身上前。
  只听噌地一声,慎楼也抽取长剑,与断玉相撞。但他不善使用近身兵器,且手中武器并非断玉那般上乘,一击之下,竟然从中部断裂开来。
  他后退一步,扔掉不趁手的长剑。顷刻之间,从袖口飞出几枚梅花夺,那形似梅花,状似飞镖的锋利暗器,即刻间就直接朝着贺听风掷去。
  仙君仰身避过,然而还未站稳,却见那梅花夺如同回旋镖一般,从他身后再度袭来。贺听风腾空而起,只用脚尖轻踩在梅花夺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慎楼。
  敌人越是难对付,贺听风也越是兴奋。自飞升以来,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再未有人能够与他匹敌。
  仙君陷入近乎无敌的境况已久,无一日不在期盼五洲内能有人紧随其后,飞升成圣。但直到现在,五洲内依旧只有他一位仙君。
  此番面前这个小鬼虽修魔道,但若是功力再精进几年,或许能与他一分高下。不过,哪怕结果已然注定,贺听风还是决定随性一次,让他在这场能窥胜者的战斗中斩获痛快。
  他直接从梅花夺上垂直坠落,也未曾错过,面具男子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慌。但那仅仅只是瞬间,因为在他站稳之后,对方的表情便已恢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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