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要是有人接应也就罢了,偏生刚才情况危急,她已然离开了原点,向天涯纵然返回也寻不到她的踪迹了,只能靠她自己。
  她估算着距离,待确定离季真人与噬血狂蝎足够远后,缓缓上浮。来不及等身上的砂砾流尽,殷渺渺就飞快从沙坑里跳了出来,收回了灵气的同时,用魂术绞杀了追在最前面的几只吞火蚁。
  只是,争取到的时间终究有限。她堪堪跨出两步,后头的吞火蚁就爬了上来。
  殷渺渺正打算召出红线,却见为首的一只吞火蚁肚皮一翻,四足朝天死翘翘了,一截刀尖从它胸口穿出,俨然是死因所在。
  “手给我。”向天涯驾驭着飞行法器掠过她身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了上来。
  殷渺渺如释重负:“你怎么找得到我?”
  “吞火蚁就算在沙漠下行进也会留下痕迹,那么多追着你,我又不瞎。”向天涯绷紧了唇角,笑意忍得非常辛苦。
  殷渺渺:“……想笑就笑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向天涯放声大笑了一分钟,“你也有今天!”
  殷渺渺道:“我又不是神仙,也不是天道的亲闺女,漏算了多正常。”
  “你这么谦虚我倒是不好笑话你了。”向天涯满身血迹,形容狼狈,风吹仆仆地追过来已是耗尽灵力,甩开吞火蚁后就落回了地上,盘腿坐了下来,“歇会儿歇会儿,不行了。”
  殷渺渺跟着坐下来调息:“他们都走了?”
  “嗯,撤了。”向天涯吐出口气,人一放松下来,伤痛就翻倍,“接下来就不知道谁更倒霉会遇见他们了。”
  修真界有气运之说,玄之又玄,总的来说就是有人倒霉,有人好运。他们六个人分开来走也主要是考虑到了这一点,若是有好运的能福泽队友也就罢了,怕就怕谁特别倒霉,大家都被连累。
  想一想,文茜被灭了族,张斐然被杀了亲人,蔡家兄妹从嫡系子女变成了通缉犯,向天涯间接害死了父亲又惹了不少桃花债,殷渺渺本人……反正运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殷渺渺取出丹药服下:“吃药,这还有的熬呢。”埋骨之海危机四伏,远不到可以松口气的时候。
  向天涯倒是看得开,能在两个金丹真人手下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后头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天意了:“为了救你,我已经……”话音未落,唇上便有了柔软的触感,回灵丹被舌尖递入口中,入口即化作了潺潺灵气。
  “呃……”向天涯欲言又止良久,说了句掏心窝的话,“渺啊,你太知情识趣,我每次都觉得是被你嫖了,还是白嫖的那种。”
  “事实不就是这样吗?”殷渺渺诧异道,“当初是谁说救命之恩以身相报的?”
  向天涯:“……我的错。”男女之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过去的事不必多提,反正在和殷渺渺的这段关系里,他就是被压的那一个。
  想开一点,这样的女人一百年都遇不到一个,不冤枉。
  *
  沙漠逃亡是一件听起来刺激,做起来更刺激的事[一脸正经.jpg]
  修士辟谷,不需食水,然而沙漠中的地形瞬息万变,时而会遇见隐藏在沙丘中伺机而动的巨蜥,时而会遇见狡猾多端的妖狐,被追杀起来几天几夜没个休息的时候。
  殷渺渺吃一堑长一智,不敢随意动用火灵气,干脆借了这个机会逼自己锻炼起魂术来,不用任何法术,只凭借神识杀敌。
  次数一多,渐渐就从干扰变成了绞杀。而即便是这么消耗神识,她有了空闲还要在笔记本里把所有遇见过的妖兽都记录下来:“埋骨之海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险许多啊。”
  向天涯:“……”灵力充沛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机会难得,好好修炼。”殷渺渺对他道。
  听听!变本加厉了!向天涯走完一个大周天,没好气道:“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殷渺渺抿着唇笑,“这段日子都是多亏了你。”
  向天涯抬起手:“停,再这么说我生气了啊。”
  “男人就是贱啊,听不得好话。”殷渺渺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向天涯振振有词:“那也要看是谁说的好话,你不适合说甜言蜜语。”顿了顿,又假装不甘,“不说你就够撩人的了,再说我怕是要为你肝脑涂地了,唉。”
  殷渺渺忍俊不禁,她的情话技能与向天涯比起来真是逊色太多了,要是人人都有初始天赋点,他就点满了九十九。她正欲说什么调笑两句,忽而瞥见远处的天色似乎变黑了:“那是什么?”
  向天涯随她的视线望去,只见西边的天色深沉如墨,有上红下黑的乌云向这里聚来。
  “沙暴?”殷渺渺一惊,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极端气候,环顾四周,只见黄沙滚滚,一处能躲避的地方也无。
  向天涯指了指地下:“靠你了。”
  这个时候怕是沙漠里所有的妖兽都忙着逃命,殷渺渺不再顾及灵气的问题,让红线紧紧缠绕在两人身上,往沙下陷去。
  “靠,这不就是活埋?”向天涯话还未说完,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殷渺渺知道风吹过时会带走表面不少沙粒,为了不被吹到半空中受虐,她令红线一刻不停地往下沉去,神识扫过附近,感应到了许多生命体,如她所料,在这等灾害面前,哪怕是生死强敌也会暂且放下恩怨,何况是她那些区区微末的火灵气。
  往底下逃窜的妖兽太多,殷渺渺的速度受到了限制,未到达安全区域,风暴已至。
  与在大海里遇见风浪时相似,漠漠黄沙成了翻涌的海浪,他们就如海中的一叶扁舟,身不由己地被风浪卷裹着前行。
  “渺啊,看来我们中头筹了。”向天涯用神识对她道,“这恐怕是黑沙暴。”
  殷渺渺听名字就觉得不祥:“那是什么?”
  “埋骨之海比噬血狂蝎还要可怕的存在。”向天涯道,“我只是听人偶然提起过,说是埋骨之海里会刮起三十三天的黑沙暴,但凡是遇见的人,没有一个能走出埋骨之海——这才是埋骨之海的真正来历。”
  那么玄?殷渺渺将信将疑,神识一转,却见无数妖兽朝着相反的方向拼命奔逃。动物对于危险的感知总是高过人类。她心中一凛,想要效仿,却发现无从下手,红线找不到可以借力之处,因为沙子本身就是在流动的。
  一只火红的蜥蜴爬过她的手背,先前在沙漠上的时候它跑得多快呀,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可这个时候无论它怎么迈动自己的四肢,流沙照样推着它前行。
  流淌的沙海是最柔软也是最强大的力量,不容许任何人和妖兽反抗,只能随波逐流。
  只是殷渺渺不甘心,这沙暴来得可疑,要是什么都不做就认了命,那还真不是她的作风。
  她不断地尝试着,既然沙里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那就去借妖兽的力,有不少妖兽速度飞快,她就将红线的另一头缠在它们身上,挪出一段距离后松开再换一个,如此反复,倒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但几个时辰后,一切都化为徒劳。
  风暴更大了,流沙的速度也更快。殷渺渺将神识铺散开来,沙海之中沉浮着成千上百的妖兽,可没有一只妖兽能够反抗得了这股力量,仿佛他们一起被一只神秘的巨手推动,正争先恐后地奔赴死亡。
  殷渺渺心生惧意:“这黑沙暴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
  殷渺渺眉头紧皱:“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三十二天以后就知道了。”
  殷渺渺不喜欢这样束手无策的感觉,然而她真的黔驴技穷了:“我想说句脏话。”
  向天涯很稀奇:“骂啊,我还没听过你骂娘呢。”
  殷渺渺酝酿了一番,情深意切地骂了句脏话:“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我就差了那么一点点的运气吗?”
  “哈。”向天涯搂紧她,让她把面孔埋在自己怀中,玩笑道,“想开点,黄泉路上你不孤单。”
  亡命鸳鸯什么的安慰不到殷渺渺,她没有说话。向天涯察觉到了她糟糕的心情,逗弄她:“我和你讲,殉情这种事一般是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你有没有觉得很感动?”
  殷渺渺不答,反而自顾自道:“你恨我吗?”
  “恨你什么?”他笑,“恨你骗走了我的感情?那是有点恨你,我的感情多珍贵啊。”
  殷渺渺道:“如果不是我出的主意,我们可能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你自己也说了‘可能’,可能会好,可能会糟。”黄沙流动的声音好似海浪,仿若枕在船头听潮声,向天涯的回答也轻松极了,“问我的话,我不后悔,就算现在死了,我也只是遗憾,而不是不甘。”
  “为什么?”
  向天涯很豁达:“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做好了死在外面的准备,可能被人杀死,可能被妖兽杀死,但比起被算计而怀恨至死,这样的死法不错了,无怨无悔,只是天命如此。”
  “我不想死。”
  “那就在真正的死亡来临之前都不要放弃,不过,要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也不要太在意,生死都是常事。”向天涯从未这般温柔过,“我不恨你,不后悔,你也别放心上。”
  他停了停,又苦口婆心地劝她,“何况不是所有的死法都能这么浪漫的,生同寝死同穴,还有个全尸,不错了,你知足吧。”
  殷渺渺:“……”她彬彬有礼道,“谢谢你的安慰,我不想死。”
  向天涯:“你在伤害我感情。”
  殷渺渺不理他,准备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区区黑沙暴要不了修士的命,没有人能逃过,肯定有其他致死原因。
  会是什么呢?
  第70章
  黑沙暴一刮就是三十三天,一天不多, 一天不少。
  但殷渺渺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这仿佛是一个奔波许久后回到家中的好觉, 无心无事, 梦都没有做一个。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在一片晨光中醒来了。
  阳光被茂盛的绿叶所遮蔽,灿烂而不刺眼, 她打了个哈欠,环顾四周, 她睡在一个不大的树洞里,身下垫了干草,干燥又温暖。
  这是哪儿?她努力搜索着记忆,哦, 想起来了。她不再是郡守府里的大小姐了, 城破了, 父亲母亲都殉国了,她跑了出来,想躲进山里去。
  多么讽刺啊, 她上辈子费尽心思想要从山里出去, 现在却又要找一座山把自己困住。
  人的命运真是难以预测。她想着,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是了, 她饿得太久, 是该出去找东西果腹了。
  双腿因为饥饿而无力支撑, 她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映入眼帘的是苍翠欲滴的乔木,鸟、蛇、虫、松鼠都藏在树叶后面,风吹叶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空气里有泥土的腥气。
  她觉得口渴,想要先去找水源,踉踉跄跄走了十几步,突然听见右手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警觉地扭过头——这动静不会是小型动物,会是什么?
  声音越来越近,她越来越紧张,肌肉紧绷起来。
  终于,出现了。不是什么大型猛兽,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是一个人,一个和她一样的孩子,男孩子。
  “你是谁?”她的神情和缓下来,“是你救了我吗?”
  他不说话,捧着一叶子的水递到她唇边。她接过来喝了,满嘴甜津,唇齿清凉。他又从怀里递了野果给她,她也接过来吃了,食物落进胃里,烧灼感大大减轻。
  他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
  殷渺渺一直观察着他,他的身体清理得很干净,漆黑的头发长及锁骨,就这么随意披散着,对她说的话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全然听不懂似的。最重要的是,即便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也不至于连遮身之物都没有,难道是在山里被动物养大的孩子?
  “你听得懂我说话吗?”她问。
  他又摸了摸她的头,给了她一个野果。
  好吧。看来是真的听不懂。殷渺渺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渺渺。”
  他想了想,又喂了她一个野果。
  殷渺渺闭了嘴,她看出来了,这个男孩子以为她说话就是饿了,所以不管说什么都是喂她吃东西。
  过了几个时辰,他又过来给了她三个野果和一卷叶子的水,显然是记住了她的食量。之后的每一天都是如此,她被当做动物照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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