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节

  只要陈韩三所部与淮东军接上战,又有百余将卒伤亡,周知众之前畏陈韩三反复的顾虑就会大减,要是再顿兵不前,事后也会给追究畏战怯敌的罪责。
  再者周知众率部从北面赶来,与陈韩三所部,正好对进入九里山南麓的淮东军形成夹击之势,而不是陷入夹击的围困之中,这形势还有什么不够明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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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孙壮、李良各率精骑为前翼,又有周普率三千骑兵掩护两侧,刘妙贞率淮阳步营主力拥千余辎重车先一步从容不迫的赶到九里山西南麓。
  周知众所部也有三千余骑赶来与周繁汇合,约四千骑在九里山西北麓,死死的盯住淮阳军,周知众率步卒主力稍慢一些,也赶到十数里外的沙家集,当进入徐州城的道路给淮阳军挡住,只能先将沙家集周围三座村寨占了为营。
  这也是陈韩三事先约定给周知众驻营的地点,周知众率部进入之后,也更感觉陈韩三合兵夹击的用心。
  离九里山预设战场太近,很可能阵脚未稳就陷入乱战之中,离得太远,又有给淮东分而击之的危险——淮东军打夜战的本事很有名,不能不防,所以夹击之势要逼得紧。
  等周知众率步卒主力站地阵脚之后,周繁等将率骑兵也稍退,不急于今日就决一死战。
  九里山西南麓相对开阔,没有现在的村寨可用来驻营,两万步骑收住阵脚耗时也非一时半会。在两边都有敌兵逼近,根本不可能从容的伐木立栅造营,只能简陋的围车为营、束枪为营,以为临时野营,天时将晚,夕阳铺洒在雪地上。
  刘妙贞戴着青铜面具,骑跨在青黑骏马之上,身穿两层厚甲,披着红色大氅,胯间系腰刀,鞘柄玄黑,在夕阳下有如女武神。
  刘妙贞眺望荆马河南岸的陈韩三所部驻营,而远处徐州城里有烟柱燃起,徐州城防给陈韩三控制在手里,给困在楚王府的张玉伯、柳西林等只能隔段时间燃堆火升烟,告诉城外城中的情形还没有脱离控制。
  即使陈韩三主力在城外给打溃,其残部犹有退守徐州城的可能,楚王府就是确保最终能顺利夺下徐州城最重要的部署,但九里山战事的进展不能有如预期那般发展,刘妙贞最终要保证主力不能歼灭,只能且战且退,从徐州外围撤离,那陷在楚王府的张玉伯、柳西林等人则是必死之地。
  在这种情况,柳西林还是主动请缨,陪张玉伯返回徐州城。
  柳西林此前在徐州任职有一年多时间才随顾悟尘北上,对徐州也有感情,不想看到徐州城给陈韩三糟踏了。
  刘妙贞与身边周普、李良等将说道:“陈韩三所部主力果然是出来了!”
  诱出来还不够,现在三支兵马粘得很紧,刘妙贞率部打周知众,后路会给陈韩三攻击;率部打荆马河南岸的陈韩三,后路会给周知众攻击,要没有有效隔绝周知众与陈韩三所部的手段,就处于绝对的劣势之中。
  “最好是能将他们诱到荆马河北岸来,一个劲压着他们的阵脚往后退,这时候河冰咔嚓破开,那才好玩!”李良唾手而道,舌头舔着嘴唇,馋得恨不得立即将陈韩三所部进入荆马河南岸的万余兵马立时吃下去。
  “今夜他不敢来渡河来袭营,明日必会与周知众夹击我军!”刘妙贞说道,“到时还愁他不越河来?只是时机未必能这么凑巧,到时候怎么打,还要依势而为,不能拘泥。”
  虽说资格,自然是周普最老,但林缚约定刘妙贞为主将,而刘妙贞随兄征战天下数年,善战之名也天下有闻,惯于领兵打前阵的周普自然也不会跟刘妙贞争什么指挥权。
  这时候有数十人走来,为首之人麻鞋布衣。
  刘妙贞为此行主将,但看这行人走来,也下马迎上去,问道:“葛大人,明日可有把握破开河冰?”
  麻鞋布衣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淮东负责工造,是淮东旗下对杂学匠术研究最有心得的葛司虞。
  淮东尤重工造,葛司虞的地位与孙敬堂、孙敬轩等人相当,军中指挥使以下军将都要视他为长,淮东此前借与陈韩三约定在九里山设伏兵的名义,葛司虞先一步赶来这里勘测水文地理,为破冰做准备。
  葛司虞与女武神刘妙贞、周普等人见礼,说道:“看这天气,明天必是大晴,这河冰之上覆了一层雪,撒盐即化,依大人之策,破冰不是难事,只是时机难以掌握……”
  “这便足够了,”刘妙贞说道,“诸军将注意束约兵卒明日决战不要踏上河冰就是!”
  “小孤山有溪与荆马河相通,冰下水流去向也合适,冰层下有活水缓流,流速也测过了,一天里程差不过两里,今夜就运盐上小孤山,凿开河冰灌盐进去,明日天亮之前就能使荆马河这一段河道变成盐河——此处几处冰层上需要撒盐及石炭渣的,就要刘将军夜里派人去做了……”
  “妙贞省得,葛大人尽管吩咐就是。”刘妙贞说道。
  这千余辎重车,除了少量米粮补给外,主要的都是白晶晶的海盐跟混了海盐的石炭渣,为行此策,林缚从山阴等调来近两万袋盐急用。
  以官盐计价,两万袋盐就值五六十万两银子,好在淮东本身控制着大片私盐场,但两万袋盐差不多也将淮泗地区一年的用盐储备耗光,消耗实在是惊人得很。
  这打仗是技术活,也是耗银子的活儿,但为顺利将徐州城拿下,多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盐及石炭能消冰,刘妙贞等人也是闻所未闻,但看林缚带着大家亲自试验过,才确认这种破冰手段,绝对不是陈韩三能识穿的。
  第40章 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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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敌我之别分明,就揭开之前假惺惺的面具。
  天时将晚,大军决战要拖到明日,但是小规模的骑兵袭扰在夜里一间都未曾断过。
  刘妙贞这次所率进入徐州外围的两万兵马,有六千精骑,周普、孙壮、李良等人,都是敢于打硬仗的一等一良将,作战形势大为可观。要不是不想以伤亡太大,不想后期的守战形势过于严峻,刘妙贞都有信心与周知众、陈韩三这两支敌军硬拼一场而取胜。
  辎车围营,中间又用枪矛或盾车封门,装盐及石炭渣的袋子源源不断的从车上御下来。
  这些盐一部分用牛马或辎兵拉到小孤山南麓的溪谷里,从荆马河上游溪流分数处凿开冰层往水里灌盐,将流经九里山西南麓的荆马河段变成盐河。一部分就尾随着小规模出击的骑兵队伍之后,借着夜色的掩护,不断的撒在荆马河的河冰之上。听上去复杂,做起来简单,每骑驼上两袋盐,扎几个洞在荆马河上来回蹓跶就是。
  此外,还在特定的河段每隔一段断断续续的撒下掺了盐的石炭渣料;待明日太阳升起,石炭渣之下的冰层将会最快化开,将最先破坏河冰的结构,以便引起河冰坍塌性的破裂。
  但黑色的石炭渣过于明显,陈韩三此人生性又颇为谨慎,故而不能大规模的使用,以免引起他的警觉,只能断断续续的撒。
  当然,在荆马河的东段,还要确保有能供淮东军安全进入荆马河南岸的通道。
  夜色晴好,九里山西南麓左右的雪地早就给踩踏得面目全非,夜风寒烈如刀,白天给战马、将卒踩得泥泞的大地,在入夜后不久就陆续给冻实。在紧挨、相距最远不过十一二里的三处大营周围,各家骑兵借着晴好的夜色而战。
  通过不断的小规模的扰袭,不仅能打击敌军的士气,更能扰乱敌军将卒的休息。
  战马铁蹄从冻实的大地踏来踩去,“嘣嘣嘣”的异响,以如密集的滚雷,就响在耳旁,没有一点心理素质,老卒都不敢安然睡去。
  担心淮东军随时有可能发动的夜袭,陈韩三率主力出城后,入夜后也不敢将甲挂解下。
  陈韩三站在荆马河南岸的小寨城头,盯着朦胧夜色下的大地,看着一队队淮东骑兵越过荆马河不断的进行袭扰。
  陈韩三已派人跟周知众取得联络,夜色虽好,但周知众不敢贸然打夜战,约束骑兵也严,不愿在夜里厮杀——周知众手里的骑兵,多来自宣府及蓟镇降军,论及骑射甚至跨下战马,都不如淮东骑兵。白天的接战也证明这点,夜里缠杀,无非是徒增消耗,还不如谨守阵脚,养精蓄税,留待明天步骑齐出,将淮东军一下子打垮掉。
  刘妙贞更能放手派出一队队骑兵派过不断的从各处跨过荆马河扰袭南岸,陈韩三身上的压力很大。
  陈韩三虽率精锐进驻小寨,有寨墙环护,相对安全得很,不怕淮东军夜里强攻,但外面的束枪所扎野营,可没有那么坚固、牢不可破。
  荆马河南岸小寨规模不大,本是徐州城外宗家所居的土围子,进三四千人都觉得拥挤,哪能让近一万七千兵马悉数进入?即使勉强都挤进去,给淮东军围上来封堵南北两座寨门,太多的兵马挤在里面施展不开,会死得更惨。
  除了四千步骑精锐进入小寨驻守外,陈韩三将更多的兵马放在小寨之外,依小寨在荆马河南岸结野营驻守——这种部署也是在外围野营给淮东军强攻时,陈韩三拥有足够的反击能力。
  只不过,束枪为营,防备敌军偷营的防御力可远远比不上栅营或者壕营,淮东军又以打夜战闻名,不能不提十倍的精神来,至少也要硬撑到明天决出胜负之后。
  看淮东军兵势如此之强,陈韩三虽知道他与周知众联合在兵力上有优势,但心里还忍不住有很深的忧虑。
  诸将都安排下去领兵,严守营盘,身边就马臻一人陪同,陈韩三忍不住感慨道:“这一把搏得很大啊!”
  马臻点点头,这一战要是胜了,淮东军在淮河北岸将一蹶不振那是不用说,董原所部淮西诸军及长淮军,都不足以抵挡燕军南下,甚至有可能来不及撤到淮河以南,就在淮河北岸给围歼——天下大势将彻底偏到大燕这一边。陈韩三作为这一役关键性的首功之臣,不求割地为王,封侯荫及子孙也是应有之义。
  双方在河淮大地投入差不多三十多万的兵马,也许真正的楔机就是眼前一战了。
  这些年来,陈韩三为谋权势,叛来降去,早跟淮东成了死对头,有曹子昂、秦承祖、周普以及刘妙贞、马兰头、孙壮等人在淮东,陈韩三跟淮东根本没有的可能。江宁那边对他也不待见,防备心甚强,像刘庭州的妻儿老小也都死在他的刀下——除了搏一把投向燕胡求个稳妥的功名外,陈韩三还能求什么?
  这也是陈韩三始终不肯跟淮东合谋诱杀燕兵的最终原因,眼下也唯有大燕不会计较他以往的劣迹而许他功名。
  初下决心之时,陈韩三觉得胜算极大,但六七万兵马都挤到九里山西南麓来,陈韩三心里却忧虑重重,觉得胜算其实不大。
  红袄女刘妙贞以下,周普、孙壮、李良等将都善打硬仗,两万步骑竟然破天荒的编有六千骁勇善战的精锐骑兵,其他步甲,远望去也是杀气腾腾。
  在决一生死之前夕,换谁都难免有焦虑的心思,这回却是淮东军进入九里山西南麓之后的自信表现,叫陈韩三心里难安。
  虽说刘妙贞率两万余步骑横在中间,但哨探游骑可以从更远的地方驰马绕行。就看见夜色数骑蹄踏残雪而来,差点给淮东军的扰袭骑兵捕杀,险险策马到枪营外,来人兜着缰绳按住跨下马儿,大声喝道:“北营紧急军情需立即传报你家陈帅!”
  隐约听见那数骑是周知众所派,陈韩三便站在城头等着那数人给领过来,接过周知众急递来的信函,展开来看过,哈哈大笑,与马臻说道:“北朝非无英雄也!”
  马臻接过信函,欣喜若狂,说道:“帅爷这下子可是放心了!”他也担忧徐州兵与周知众所部未必能将进入徐州外围的刘妙贞啃下去,但周知众在信里告诉北燕宿将那赫雄祁正率万余精骑火速赶来徐州会战,最快明天午时就能赶到九里山外,叫马臻、陈韩三如何不欣喜若狂?
  九里山一役还没有展开,但不难想象,那赫雄祁率万余精骑赶来将是战场胜负的决定性力量,刘妙贞将再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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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赫雄祁率万余精骑星夜兼程赶来徐州决战的情报,差不多是在午夜之后,才由淮东部署在外围的远哨斥侯传到刘妙贞手里。
  刘妙贞裹衣抱剑而眠,大战在际,也无法睡实,听到又有敌骑接近的消息,当即将周普、孙壮、李良等将召到大帐商议。
  “操/他娘的,来得好快!”孙壮搓手唾地道,眉头蹙急着,以他无畏难险的性子,也觉得此时形势不那么乐观。
  那赫雄祁所部是燕虏骑兵精锐,星夜驰骋,人皆双马,赶到战场就能投入战斗,这万余骑的战力,甚至比周知众两万步骑还要棘手——关键是那赫雄祁所部移动速度非常快,而淮东斥候是鱼台才确认敌情奔回报信,算着时间,那赫雄祁将在明天午后赶到九里山战场。
  之前预料燕胡至少会在确认陈韩三确切叛投之后,才会派第二拨兵马,哪想到燕胡的第二批兵马会比预料提前两天时间赶来?
  “我们必须在明天午时之前,将陈韩三、周知众两部之一先行击溃,才有余力去应对这突然赶来的万余虏骑……”周普斩金截铁的说道。
  形势已经很明显,若是不能利用荆马河的陷阱,先将陈韩三、周知众两部击溃一部,待那赫雄祁率兵进入战场,形势将会极端的恶劣而难以掌握。
  刘妙贞将粉拳捏紧,下决定道:“形势比预想要恶劣,那诸位就有做好杀身成仁的准备吧!”
  在座诸将都晓得那张丑陋的青铜面具之下藏着一张娇艳如花的脸,但这时听她如此说,便觉得大帐里有一股凛然杀气弥漫出来。
  孙壮轻咄一声,压着声音请战道:“请大小姐下令!”
  “攻击沙家集的时机提前到鸡鸣之时,李良率部先行,我率步甲撤车营随后,诱陈韩三率部渡荆马河来攻我后路,”刘妙贞沉声下令道,“孙壮率一千甲骑备于步阵腹心、养精蓄锐。以日隅时分为限,若河冰不能在日隅之前破裂,即将千余甲骑拼光,也要将陈韩三所部打溃!”
  周知众守沙家集,营寨驻守较为密固,很难在明日午时形成破局,将陈韩三诱过渡荆马河的部众,才是着重点打击的对象。
  只要将陈韩三所部打残,不能在侧翼形成致命的威胁,刘妙贞就可以抛弃辎重车,从上游未受盐煤影响的河段,将兵马撤到荆马河南岸去,借荆马河将那赫雄祁、周知众两部挡在北岸。
  “不将陈韩三杀得丧胆,请大小姐将我的人头带去见大人!”孙壮在灯下脸红如血,睁眼喘气,像陈韩三就站在他的眼前似的。
  第41章 冰裂
  林缚在淮阳知道那赫雄祁率万余精锐已过鱼台的消息,比刘妙贞等人稍晚。
  虽知由于燕虏果断派出第二拨兵马,使得徐州战局变得诡魅难测,但林缚也束手无策。
  “侦骑在昨日午时于鱼台超过那赫雄祁所部南下传信的,鱼台距徐州约两百里路程整,那赫雄祁所部将卒皆双马兼程,算着时间应在天亮后午时前后赶到徐州外围参战。”高宗庭推算道。
  林缚点点头,那赫雄祁要保持所部赶到徐州外围能立时投入战场,昼夜行两百里,差不多是骑兵从雪地平原进行突进的速度极限了。
  马兰头极为担忧徐州战事的变化,但也强忍着不请求援军东进。
  且不说淮阳城里就剩不到五千步卒,就算立即集结兵马赶往徐州支援,也会落在那赫雄祁之后抵达徐州。
  要是刘妙贞不能赶在那赫雄祁抵达徐州战场之前,打溃陈韩三或周知众一部,淮阳援兵落在那赫雄祁抵达徐州,也不过是给敌人分批吃掉——要是刘妙贞能在那赫雄祁之前先一步掌握徐州外围战场的主动权,先打掉陈韩三或周知众一部,即使燕虏再投一万骑兵进去,刘妙贞也能抵挡住,不需要这边如此仓促的派援兵过去。
  这时候只能静看徐州外围战场的发展,即使要派援兵,也要等到徐州外围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但想到有化冰妙计,徐州之战即使不能获胜,想必刘妙贞也能巧妙利用荆马河去分割敌军,保存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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