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一国皇帝和宰相都赞同用岁币求和,还能期待北戎人什么呢?自己都立不起来,怎么能怪别人欺辱。
慕明棠听到也无声叹了口气。这个话题沉重,且无解,任凭臣子多么抛头颅洒热血,上面的执政者不听,又有什么用。慕明棠给谢玄辰把酒满上,说:“你不能多饮酒,今日只这一杯就够了。”
她说完后,状若无意地说了一句:“这不是,还有你么。”
皇帝和宰相昏庸软弱,可是,还有你呀。
朝廷昏庸,那就换一个朝廷。执政者无能,那就换一个执政者。
慕明棠的声音又快又轻,谢玄辰依然笔直坐着,似乎没有听到。可是慕明棠清楚,谢玄辰听到了。
他们两人谁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慕明棠盯着谢玄辰喝了一杯后,立马让宫女把酒具撤下。谢玄辰如今还在配合小道士治疗,酒这种东西,不可多碰。
慕明棠见谢玄辰还是闷闷的,有心逗他笑,说:“你今日特别英武帅气,你刚才说话的时候,我都被你吓住了。”
谢玄辰本来面无表情,听到慕明棠的话,愣是没忍住笑了。他低头瞥了慕明棠一眼,道:“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你刚才还嫌弃我呢,现在就换了口风,太假了。”
“这是真的。”慕明棠说,“这两桩事又不冲突,你无理取闹的时候是真的烦,可是你说不和亲不割地不纳贡的时候,也是真的铁骨铮铮,英俊逼人。反正我每句话都是发自真心,随便你信不信。”
谢玄辰被夫人捧了一通后,身心舒畅,连刚才那些污糟事仿佛都不重要了。难怪公孔雀在求偶的时候要开屏,谢玄辰现在就很能理解这种心情。
能得她这一句话,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后半截宴会除了慕明棠,所有人都食不知味,心神不属。等散席后,皇帝和皇后纷纷离场,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往外走。
慕明棠在外面待了一整天,现在已经有些困了。谢玄辰带着慕明棠回家,他们往殿外走时,众人看到他们,隔着老远就避让到一边。
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经过这一天后,他们看谢玄辰的表情都不一样了。
谢玄辰视若无睹,慕明棠也没有理会。他们在门口时遇到了耶律焱和宋宰相一行人。皇帝是一国之君,不可能屈尊送耶律焱一个王子出门,所以招待耶律焱等人的事情,一直都是宋宰相和谢玄济负责。
宋宰相是多年的老油条了,说话功夫极好。宋宰相正一脸和气地和耶律焱讲客套话,耶律焱也耐着性子听,他们正在寒暄,瞧见谢玄辰出来了。
所有人都静了静,两方人次第给谢玄辰见礼。谢玄辰随意点了点头,就算回应了。北戎人见了谢玄辰后,每个人脸上都不太好看,连耶律焱都勉强压抑着脸色,随意招呼了一句,就告辞走了。
谢玄辰一来,都不需要说话,就把北戎人给呛走了。宋宰相内心也十分服气,他依然带着和稀泥多年的老好人微笑,和和气气给谢玄辰问了安,一通天花乱坠地说了些好话后,才道:“安王和晋王兴许有话要说,老臣便先行一步。两位王爷、王妃留步,老臣告退。”
宋宰相走后,谢玄济果然上前,给谢玄辰拱了拱手:“二哥,二嫂。”
蒋明薇在谢玄济身侧,跟着谢玄辰给慕明棠二人问好。谢玄济今天也很受冲击,此刻见了谢玄辰,就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
谢玄辰敢眼睛都不眨地说“那就开战”,就连北戎人都被他的气势所摄。谢玄济反观自己,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谢玄辰多少要和谢玄济应付两句话,他们俩人在旁边说,慕明棠没忍住,悄悄打了个哈欠。
她自觉动作很小,可是没想到,谢玄辰立刻就察觉了。谢玄辰回头看向慕明棠,谢玄济见状,十分有眼力劲儿地说:“是臣弟疏忽,没注意到二嫂精力不济。时间不早了,兄长嫂嫂快回去休息吧。”
谢玄济可记得清清楚楚,今天下午在花园的时候,慕明棠语带甜蜜地说没有遗憾。汉人女子内敛,慕明棠说到这个地步,无异于变相承认喜欢谢玄辰。
所以,才心满意足,毫无遗憾。
这些话可是背着人说的,做不得假。如果是当着男人的面这么说,或许是故意讨好,但是那时候慕明棠几人并不知道他们就在后面,女子们说私房话,不会掺假。
谢玄济也是成了婚的人,知道今天晚上谢玄辰和慕明棠估计会很忙,所以很有自知之明地告退。他要是再拖着谢玄辰,耽误谢玄辰的时间,恐怕就讨人嫌了。
这正合谢玄辰之意,他巴不得赶紧回家,谁耐心和这群男人叽歪。谢玄辰二话不说应下,他正要带着慕明棠走,蒋明薇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嫂嫂,今日下午之事你不必担心了,一切都是误会。”
谢玄辰动作一滞,骤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慕明棠一下子就想起下午的事,她暗暗提起心,问:“为何?”
蒋明薇听到慕明棠问为何,似乎也困惑了。她看看慕明棠,又看看莫名绷着身体的谢玄辰,很是诧异:“嫂嫂,二哥没和你说吗?”
慕明棠转头看了谢玄辰一眼,突然笑了一下,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谢玄辰一看到慕明棠这种笑就脊背发毛,然而他还没有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明棠诈蒋明薇的话:“你说下午我们谈话时的事情?既然都是自己人,那就不必追究了。”
蒋明薇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是慕明棠还在等她回话,她没来得及细想,说道:“没错。二嫂你放心,王爷已经和另外几人打点过了,那些话不会传出去的。”
很好,真的是谢玄辰。她就说今日还有谁有这么好的身手,其他男人又哪来的胆子偷听三位王妃说话,原来,是家贼啊。
慕明棠气到极致,都能笑出来了。她笑吟吟地,和蒋明薇道谢:“多谢弟妹提醒,晋王有心了,我在此谢过。”
谢玄济看看慕明棠,再看看谢玄辰,已经猜到他们怕是无意之间捅破了什么。谢玄济都觉得无语,谢玄辰好歹是个统帅三军、主导数次大战的主将,结果竟然这么幼稚,听到了妻子的私房话还暗搓搓憋着吗?
谢玄济假装不知道,推辞了两句,目送慕明棠和谢玄辰离去。他们两人转身之时,谢玄济很清楚地看到,慕明棠瞪了谢玄辰一眼。
谢玄济一时无语。他突然觉得怀念,这些幼稚又纯情的心思,离他已经太远了。
无疑,这些做法虽然幼稚,但恰恰是最真挚的。
谢玄济彻底相信,慕明棠嫁给谢玄辰,是当真一点遗憾都没有了。
身为前未婚夫的谢玄济,此时都不知该作何想法。
谢玄济在唏嘘什么谢玄辰是没有心情关注了,他现在已经自顾不暇。
他这一下午本来神清气爽,志满意得,没想到高兴过了头,现在乐极生悲了。
等一回家,坐到寝殿后,谢玄辰立刻投案自首:“下午确实是我。但是我可以解释。”
谢玄辰无辜地眨巴着眼睛,他知道自己要完了,可是上刑场之前,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第90章 亲吻
慕明棠听到谢玄辰的话, 气得都笑了:“解释?好,你来解释,我听着。”
谢玄辰颇觉得人就不能嘚瑟, 不然容易乐极生悲。谢玄辰斟酌几句, 说道:“耶律焱人生地不熟, 皇帝不放心他乱走, 就让我们陪着他看看。我不好拒绝,就跟着一起去了。我们走到花园完全是无意,听到你们说话更是无意。但我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若我们现身,恐怕才会让你们尴尬, 所以我们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去。能知道走的时候, 谢玄济不小心踩到了东西,被萧思懿听到了。那时我们骑虎难下,若是被逮到, 岂不是更说不清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赶快撤退。”
谢玄辰说, 慕明棠就笑着看他, 编,继续编。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凑巧走到她们亭子后面,凑巧听到她们说话, 怎么这么多巧合都让谢玄辰给碰上了?
慕明棠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道:“那今天在晚宴上,我提起下午之事的时候, 你为什么不说?”
这个谢玄辰是真的冤,他说道:“我也想说啊,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就生气了。我怕你气坏了,就想着缓一缓,回家再慢慢告诉你。”
“真的?”
“真的。”
慕明棠静静看着他,谢玄辰一脸无辜地任她看。其实这一点谢玄辰并没有说谎,他并不会欺瞒慕明棠,他当真打算回家后找个和缓的机会,慢慢告诉慕明棠。
谁能知道,他还没来得及说,就被谢玄济和蒋明薇捅破了。这样一来,显得他故意欺骗慕明棠一样。
简直是绝世冤案。
其实慕明棠也知道谢玄辰不是这种人。他看着没有下限,其实自有原则,若说他故意瞒着她倒不至于,但是谢玄辰这个混账当时不发声,必然是想听她的想法。
慕明棠也说不出自己是羞还是恼,反正很生气。她一生气,就要找谢玄辰撒火。
谢玄辰察言观色,见慕明棠还是不解气的样子,立刻头一歪,虚弱地靠在慕明棠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头疼……”
慕明棠咬牙,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头疼就去吃药。我这就给你叫太医来。”
“不用不用,都这么晚了,没必要兴师动众。”谢玄辰越说病得越严重了,抱住慕明棠肩膀,都虚弱地坐不住了,“头晕,恶心,还没有力气。”
慕明棠冷漠地看着他,同样的伎俩,想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未免太看不起她了吧。慕明棠不为所动,依然冷冰冰地,道:“既然你不舒服,那赶快休息吧。我就不吵你了,我今天到罩间睡。”
“不行!”谢玄辰喊完之后,才又虚弱地咳了咳,说,“你要是不在,我晚上一个人孤掌难鸣,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你还能出事?”
“会的。”谢玄辰点头,“我看不到你睡不着觉,睡不着的话,指不定会做什么。”
他说的如此直白,慕明棠想到自己下午那些话全被谢玄辰听了个全,脸上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谢玄辰原来一直拿不准慕明棠是怎么想的,听到下午的话后他觉得自己有戏,越发得寸进尺,撒泼打滚:“我不管,反正你不能离开我。你就算今天晚上不在,等你睡着了,我也要把你抱回来。你总不能一晚上不合眼吧?”
人不要脸则无敌,慕明棠觉得她已经很厚脸皮了,结果还是比不过谢玄辰。她放弃了,说:“算了,我去沐浴。你放开,我现在并没有原谅你。”
谢玄辰“哦”了一声,乖乖松手。谢玄辰本打算蒙哄过关,可是等慕明棠换了衣服回来,脸色依然冷冷的。
谢玄辰不敢再得罪姑奶奶,一晚上十分温柔小意。等第二天一早,他一睁眼发现慕明棠没叫他就起床了的时候,就觉得情况不太妙。
谢玄辰换好了衣服,一出门见丫鬟都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外,仔细看还有些战战兢兢。他隐忍不发,问:“王妃呢?”
“王妃用了早饭,去花园里散步了。”
谢玄辰站在门口没动。他不动,丫鬟们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
丫鬟们也感觉到,王爷王妃,似乎闹别扭了。王妃倒还好,就事论事,并不会把自己的情绪迁怒于人,但是王爷就未必。
谢玄辰在门口想了一会,痛定思痛,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要装病。
谢玄辰表情淡淡的,说道:“让人叫李祖冬过来。”
李祖冬就是小道士的名字,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以一个江湖手艺人的身份住在王府。虽然这个江湖艺人行事有些怪,每天晚上的行踪也十分可疑,可是王爷王妃不说,丫鬟也不敢问。
反正王府家大业大,养几个混吃等死的闲人不在话下。按道理皇帝应当是十分警惕安王府中的生面孔的,尤其是形似神医的人,更是被提防的重点。
但是小道士却莫名混了下来,并没有引起眼线的注意。最好的伪装就是没有伪装,小道士自己看着,就不太像个神医。
小道士被带过来的时候还是懵的,大清早的,他还没睡醒呢。谢玄辰见了他也不废话,直接就让小道士来诊脉。
小道士生生被吓清醒了,他脸色凝重,上前仔细地切脉。
小道士以为解毒出了什么问题,才会让谢玄辰如此郑重。小道士乍一诊脉觉得谢玄辰好像没病,再仔细一诊,发现他确实没病。
小道士都迷惑了:“你这不是好好的么,你到底让我看什么?”
谢玄辰盯着小道士的眼睛,说:“我觉得我好像病了。”
小道士皱眉,飞快地在脑中翻过医书和师父的教导。莫非他记错了?还是乌羽飞这种药物通人性,可以隐藏脉象,声东击西?
小道士努力想了好一会,自我怀疑道:“我觉得一切如常,甚至比上次还好些……”
“不。”谢玄辰看着他,斩钉截铁道,“我病情加重了,需要赶紧治疗。这么严重的事,你还不快去告诉王妃?”
小道士茫然失措,他按着谢玄辰十分稳健的脉象,再听着谢玄辰一口咬定自己生病了的语气,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小道士想明白后气得不轻:“我可是行医济世之人,这种事情我不干……”
“以后每帖药钱翻一倍。”
小道士未说完的话顿住了,谢玄辰见他不答,又说道:“翻三倍。”
小道士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向强权低头了。
玉麟堂突然忙乱起来,因为王爷竟然久违地生病了。
丫鬟匆匆跟在相南春身后,语气十分费解:“自入冬以来,王爷的状况一直很稳定。昨天回来时还好端端的,今日怎么突然生病了?”
相南春不置可否,她在玉麟堂看了一会,道:“王妃生气后,王爷往往都是要生病的,没有原因,也没有为什么。去请王妃回来吧。”
慕明棠从外面赶回来,进门时她嫌慢,提着裙子匆匆跑进大殿。
“王爷他怎么了?”
相南春不好说,便只是恭敬地低着头:“王爷在里面,王妃自去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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