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徐简简转着手里的空杯子，丢在了图书馆一层的垃圾桶里。一到学期末的时候，图书馆总是爆满，每一层都挤满了人。好在她正处于gap年，项目也快收尾，她只是来图书馆借个书、再查一查文献。
  看着这些学弟学妹的时候，徐简简也挺感慨。
  时间过得好快啊。
  昨天还像是入学的第一天，她第一节课上的线性代数。这一转眼，徐单已经是MA/PhD的第一年了，陈然也到了大四。
  说到陈然……徐简简也最近好久没有见她了。谈了恋爱之后，感觉陈然就像是消失了。
  她们不睡在一个卧室，有时候徐简简回家，看着她紧闭的房门，都不知道陈然是已经睡了，还是干脆没有回来。微博、朋友圈——也是一条消息都没有。
  明明她以前经常刷的。
  图书馆里人多，空气有些闷。徐简简伸了伸懒腰，打算走出去换一换脑子。跨过自行车道，她朝着停车场那边走去。在转盘旁边，架着两个小凉亭，上面种着叁角梅。
  她想去看一看那片玫色。
  刚好也没什么人。
  可等徐简简走过去，才发现亭子下的椅子上坐着个姑娘。她双眼无神，愣愣的看着前方。眼圈还有点儿红，像是刚刚哭过。
  徐简简停下，有些诧异：“阿然？”
  她转过头，眼神还是散的，嗓子干哑了一片。
  “简简……前辈。”
  “阿然……你怎么了？”徐简简赶忙过去。
  陈然的指尖那么凉，眼泪流的更多了，声音还有些颤：“是不是，很多事情，在人一出生的时候，就是被决定好的？”
  “为什么这么说？”叹了一口气，徐简简想到了自己高中的时候听的那句话，“是，也不是吧。”
  “我以前一直都以为我是出来学习的……”陈然看着膝头，“说是这边资源这么多，只要努力就好了……可是快毕业，才发现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变化。最耀眼夺目的永远是那些人——普通人只会是普通人。”
  光影散在她的发丝上，徐简简想了想，说到：“普通……有什么不好吗？”
  “也不是不接受自己的普通。”陈然捂住自己的脸，“我觉得自己好任性，选了这样的专业……爸妈给我付出这么多，最后，我能回报给他们什么呢？”
  “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些东西投资在我身上……花给自己的话，他们不是能生活的更好吗？”
  徐简简看着她，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出来了句——
  “他们只是希望你能开心。”
  “我知道。”陈然哭了出来，“我知道他们只是想把最好的都给我，所以、所以才……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我大一的时候真的好喜欢环境啊——就觉得，我就是以后吃土，也要搞环境！可是呢……”陈然咬着嘴，“科学是科学，工程是工程，政策是政策——我们能做到什么呢？”
  “行业内的前辈都那样厉害，他们才是真正的初心不变，长此以往，为这些问题做出来了贡献。可看着我的学费的时候，我明白了。”
  “我就是一个俗人，没有用爱发电的才能，更没有那样的决心……到了这种时候，谁不是想找个工作？”说着说着，她更是懊悔，“我就是个不省心的孩子。前一阵子我妈念叨，说我就是小孩子过家家谈恋爱，我还不信。”
  徐简简拍着她的肩头，刚要说话，就见她用纸擦着眼睛：“前辈……你劝过我的。现在我也发现了……”
  “什么甜到不行的恋爱——只是因为我寂寞了而已。”
  “见几面以后就以为是喜欢了，”陈然抬头，看向远处，“异性间的碰触……真的好奇妙，给人一种‘这就是爱情’了的感觉吧。然后傻兮兮的，什么都不想，碰到问题了才看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已经迟了……我做了多少件自己承担不起后果的事。”
  “我妈前几天才给我说，爸爸被人坑了，打了快一年的官司，一直特别忙——可是我呢，可是我呢，那个时候，我在做什么？”
  “我傻批前任居然在跟我因为‘一周做几次’这种事情吵架？”
  “我不敢给爸爸妈妈说这些事……可是只要我稍微心情不好，他们都担心的不行，一直在给我讲，我已经很好了，他们觉得我已经很优秀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一天在做什么。”陈然哽咽了起来，“我做不到像你那样干脆的转专业，一天剩下来的时间尽花在了这些事情上面。等到碰到问题……才发现，对你最好的，一直是他们啊。”
  “但我却没有在该关心、陪伴他们的时候……做到这些。”
  徐简简靠过去，抱住陈然：“你现在做这些事情也不迟的，只要意识到了就好。而且……学习、工作上的事情，尽力就好了。其实在进入大学的那一刻，很多事情就不是只靠着‘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了。”
  “天才们也有他们的烦恼啊，”徐简简想了想，“比如苦于自己没有甜甜的恋爱什么的。”
  陈然笑了出来，满脸的不相信。徐简简别过她的碎发，继续说：“真的呀……你想，大家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的人嘛。谁都会有烦恼的。”
  “因为生活就是这样的。”
  “所以啊……”徐简简拉过她的手，“在学业和工作上，一直被拿来跟别人比较——真的已经够烦的了。在只有自己的时候，就想一想，今天的自己，跟昨天的自己……有什么进步，怎么样？”
  徐简简掰着手，带着陈然一起数：“五年、十年、二十年……时间过得很快的。除了父母和伴侣，有谁会一直跟你相处那么久？可是，就算有伴侣，其实很多路只有自己在走的。”
  “一直会陪着你自己的只有你自己——能定义你自己的只有你自己。”
  “羡慕别人的才能也没关系呀，努力能弥补一点儿，就是一点儿！等几年过去了，你就可以说——‘哇，陈然，原来我也能做到这样’！”徐简简晃着她的手，“生活里槽心的事和人已经够多了，总不至于因为他们让自己免疫力降低吧。”
  “免疫力，”陈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喝鸡汤，就请认准简简前辈牌。”
  徐简简也笑了，“好呀好呀，下次炖的时候我多加一点儿香菇。”
  陈然站起身，朝着远处，大声喊了一句：“狗比男人——”
  “我要变强！以后攒钱跟漂亮小姐姐出去旅游——！”
  心情不好的时候，这样发泄一通，也是不错的。
  陈然觉得心里畅快多了。
  只是一回头的时候，看着徐单站在不远处，脸上就有些复杂。他这样收拾好了的模样，看着还挺不错——虽然她还是有点挑剔就对了。
  比如，他再打个领带，应该会更好看？
  毕竟他可是要走在简简前辈身边的人哎。
  陈然一把抱住徐简简，埋在她怀里，软着声：“今天真的……太感谢前辈啦！下次我们一起去吃好吃的！”
  “好。”徐简简点了点头。
  跟陈然告别以后，徐单才走过来。徐简简看着他，轻轻哼了一声：“你怎么就来啦。”
  “嗯……”徐单摸着脖子，弯下身，摆个了“请”的手势，“狗男人来请罪，请简简大人，给我赏个脸，一起去吃个饭吧？”
  徐简简拉住他的手，还是有点儿嗔怪：“大忙人，联系都联系不到。”
  徐单眨了眨眼，与她五指相扣，态度陈恳的不行：“都是我的错。”
  所以他还是没说他最近在忙什么。
  徐简简恼的戳了一把他的腰。
  寒假的时候，徐单依旧很忙，徐简简一个人回了国。申请结束不久，最近在准备答辩，练习的效果还不错，她也压力没那么大了。趁着这个机会，徐简简约着苏晓和安以扬出来聚了聚。
  苏晓研究生在读，安以扬去工作了。正值元旦小假，他们也有时间，叁个人就定了地方，一起去旅游。逛了一天的景点，大家都累的不行，赶紧找了家附近的川菜坐下来吃。
  苏晓盯着菜单，第一个菜就点了鱼。
  “哇——”欣喜之余，徐简简话里还说的黏黏糊糊的，“阿晓对我最好了！”
  自己这一招一定是跟陈然学的。
  大姐头的威名还在，安以扬不敢造次，乖乖的出门买饮料了，给她们两个留了空间。
  吃饭的时候，安以扬刚给苏晓拣了一筷子胡萝卜，也许是碍于徐简简在，她只是话里的音量提了提：“我不吃这个！”
  安以扬的筷子缩了缩，可还是坚持：“吃一口。”
  “不吃。”
  结果他还被瞪了一眼。
  给她舀了一勺虾仁，安以扬把那块胡萝卜往前推了推：“就……吃一下？”
  苏晓已经不说话了。
  安以扬已经忘了徐简简还在了：“阿晓……你过敏才好了不久，医生也说了，什么都吃一些好。”
  瞥到了徐简简眼里的揶揄，苏晓脸上透着红，嗔了老安一眼，乖乖的吃了菜，最后还不忘给他的碗里舀了米饭。
  徐简简笑着看他们。
  也挺好的。
  第二个学期的时候，徐简简过了答辩，paper投了，录取结果也下来了——总之，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
  又迎来春假……将近两周的时间，都没什么事情。她盘算着春假该怎么过，可是在拿出手机的时候，才发现徐单刚回她昨天的消息。
  这个弧长怪——徐简简抱怨着，还是答应了他明天约她出去。
  可是有时候想想还是气。
  明明大家都很忙，怎么就他忙的像是人间蒸发？
  徐简简翻着衣柜，感觉自己有小情绪了。
  有小情绪的时候，就挺容易想起来一些吐槽的话。比如，她这会儿，就想到了陈然给她吐槽过：
  “简简前辈……你男朋友，再这样，就有种大叔的感觉了。”
  徐简简停下了翻衣服的手。
  哼。
  让他忙。
  明天自己随便穿一件去就好了吧。
  只是徐简简完全没想到，徐单不仅收拾打扮了，还是仔仔细细挑的衣服。在这个州，大家还没到夏天的时候，经常什么牛仔裤和凉鞋一起穿——徐单站在树下，白衬衫没有一点儿褶子，打了领结，穿着黑色的西裤，皮鞋也很是光亮。
  倒是徐简简，无意间虽然也取到的是一件白T恤，可她穿着牛仔背带裤。
  两个人站在一起，像是一个社会人士，带着一个装小学生的大学生。
  徐单伸手拉过她，打开车门：“去的时候，你开还是我开？”
  “我开！”徐简简钻进了驾驶座。
  毕竟衣服还是不起褶子好看。
  他们出来的早，高速路上的车也不多。列表全播着她喜欢的歌，太阳也不晃眼。转过这个弯道就能看到海，公路盘在海岸边，石块连着通向旁侧小岛的路。瞥一眼就是无际的湛蓝，还有……
  他睫毛下，盛满了她的双眸。嘴角还微微弯着，只是这样看着她。
  油门踩的稍微重了点儿，车速就过了八十迈。
  太平洋、101公路。
  还有在身边的他。
  这几天徐单是真的闲。
  每一天早上都候在她家门前，等着她出来。有时候她一个着急，鞋带没有绑好，他就蹲下去，系好以后，再牵过她的手，问她：“简简，好了吗？”
  两人去了电影院，一起吐槽了咸味的爆米花有多么难吃。在散场的时候，他会缠着她，亲到了她的嘴角才行。街道上的橱窗里没什么好看的衣服，他就会带着她去海边。跨过铁轨，踩在细沙上，五指相扣，朝着浪花边走去。回来的路上再带着她去改善伙食，今天点了藤椒鱼，明天就是水煮鱼。
  晚上，徐简简看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问起陈然：“阿然……我最近是不是胖了？”
  陈然“啪”的扔下手机，慌慌张张的回过头：“没有！”
  “你在看什么哇……”徐简简凑过去，陈然越是遮遮掩掩，她就越是好奇。瞅着陈然脸色，徐简简突然猜到了：“你是不是——”
  “在ghs？”
  陈然愣了一下，然后笑开了：“是的是的。”
  “对对对。”
  陈然承认的这么干脆，徐简简狐疑起来。可是陈然打开了网页，坦坦荡荡的给她看：“真的……就是给别人看还是有点儿……”
  徐简简拿过毛巾，笑了笑：“这有什么嘛，大家谁不是司机了。我先去洗澡啦！”
  陈然点着头，继续说是。等看着徐简简关上门，陈然拧着眉，指尖每一下都像摁在屏幕上。
  [大兄弟，我可是帮你了——还被误会了，我要赔偿！]
  [行啊，你想要什么赔偿？我们组里有个新来的小学弟……]
  [我不要这个！]
  陈然勾着嘴，继续打字：
  [我要你的refer。把我引荐给你熟的另一个教授吧，我知道他在招人，要求的东西我也会。]
  那边倒是很快回了。
  [好。]
  [简历发给我。]
  [这个老师很严格的。]
  今天一早上的天有点儿阴，好不容易云散开了些，太阳光才洒下来。渐渐暖和了起来，徐简简挑了个裙子，一出门就看到了徐单。
  他把自己的外套披了过来：“今天想去哪儿玩？”
  徐简简拉住他的手，想了想：“春假最后一天嘛，感觉该玩的都玩过来啦！唔……要不要去之前没有去的那个小镇？好像也离的不远。”
  “好。”徐单翻着车钥匙，问了起来，“晚上要不要一起去海边？”
  徐简简看了一眼天空，答应了下来。
  今天的云很多哎。
  最近的伙食实在是太好了，徐简简从餐馆里出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舒服的不行，甚至有点儿困。下了车，她半靠在徐单身上，被他带着走。
  海浪声之下，天空泛着粉，几只海鸥沿着潮水低低飞过。
  幽幽的蓝色里被染上了橙。
  鼻尖还闻到了点儿花香。
  徐简简本来迷糊着呢，这下一睁开眼睛——
  玫瑰、桃花、梨花，还有樱花。浅粉里有几簇白，五瓣里多了点儿七瓣。
  余晖也给他镀了层浅粉色。
  他捧着花，在自己面前跪了下来，耳尖也和落日一个颜色。
  她感觉他是想说的更自在些的。
  “简简……要不要，跟我永远在一起？”
  徐简简捂着嘴：“你怎么还记得这件事儿呀。”
  还记得她初中的梦。
  想在夕阳下的海边看花的梦。
  徐单紧张的不行，声音低了下来：“因为是简简的事情。”
  想了想，徐简简走过去，轻声说：“单单忘了一件事情的。”
  看着徐单慌了起来，徐简简低下头，吻在他的唇上。
  “我小时候就说了呀。”
  “不想跟单单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