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6)

  忽然,前面没了路,他坠入万丈深渊。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他连求救声都无法发出,就在急速向下坠落的时候,他感到被几根丝线勒住脖子,捆住两手,绑住腿脚。有人扯着他的头发,但他身边还是一阵漆黑。
  眼前亮起来的时候,他看到白瑟挡在他身前,两手各拿着一柄金色长剑。他的动作干净敏捷,力量和灵巧配合的天衣无缝。长剑抛洒着金光,把不断袭来的敌人用剑气击飞。
  师尊常曳呆望着白瑟,呼唤声也像是呓语。
  白瑟转过头,露出一个浅笑,向着常曳缓缓点了点头。
  这时,一道金色的箭带着鸣镝之声,簌地飞来,穿透了白瑟的喉咙。紧接,密密麻麻的利箭飞来,箭雨巨阵如同流星,无情地砸在白瑟身体上。
  利箭穿透白瑟的身体,带着血光,排排整齐地戳在常曳面前的地面上。
  常曳的脖子被不知从哪里来的丝线扼着,发不出声。白瑟就倒在他面前,像一片黑色纸灰,单薄无力的蜷曲着。他想抱起白瑟,却根本无法前进一步,稍稍一动,全身的皮肉都要被细丝割裂。
  师尊!师尊!常曳奋力想接近白瑟,但他感到被一群人摁在地上。听到他们说:老实点,要不然现在就剁了你的手。
  瑶琴声停了,女声的吟唱休止。
  常曳回过神来,看到一群人提着刀剑围在他身旁,还有两个大汉把他摁在地上。远处几个琴宗弟子控制着琴弦,勒住他的脖子和四肢。
  他才意识到,刚才所看到的一切全都是幻影。白瑟应该没事,他只是在幻象中看到了自己所惧怕的事情。
  但扭过头就看到,白瑟就躺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全身中箭,喉咙、胸口、腹腔、被密密麻麻的弓箭穿透。额头上,眼睛里,全都钉上了箭。
  常曳无法挣脱束缚,他奋力嘶吼着,眼泪夺眶而出。但丝线捆着他的四肢,他越是挣扎,丝线就越陷得深。感到骨头都快要割裂的时候,常曳已经目光模糊,只看到地上滴滴答答落着血,他一步都没挪动。
  烈火焚心,他连喊都喊不出来。白瑟就躺在离他几步的位置,双眼被箭刺穿,不知道是醒是睡。可他身上没有流出一滴血,就静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把他带走。萧宗主出现了,他负着手走到常曳面前,你以为,本座就想不出办法治你们?
  常曳被几个人从地上拽起来,勒住脖子的丝线松了些,他怔怔望着白瑟,泪水决堤。
  其他几个人走到白瑟身边,想把他搬走。常曳怒吼道:别碰他!
  可事已至此,愤怒中也就不自觉地带上了些哀求。绝望中看着一大群人把手伸向白瑟,却在碰到他的一瞬间,手和手臂瞬间石化,之后连着半截身子都变成石头。一群人惊叫着站起来,但轻轻一晃,半截身子就变成沙土流逝,最终全部变成沙子归于大地。
  白瑟身上刺着的箭也都变成细沙随风飘散,他的眉心亮起一道金光,从额头到指尖,所有皮肤都出现一层金色麟甲,是龙鳞排列的样子。
  龙鳞消失,萧宗主试探着用手背拍了拍白瑟的脸颊,然后笑着抱起他,傻徒儿,我既防着你,又怎会不知道如何对付你。
  萧襄抱着白瑟,像抱小孩一样,搂着他的两腿,让他趴在自己肩上。
  一群人拉着常曳,和萧襄反向而行。常曳望着萧襄肩上趴着的白瑟,看到他闭着眼,表情柔和,似乎没有感到任何痛苦,内心一软,血流的差不多,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六千。
  下一章常曳的回忆就全部结束了。
  才活了20岁,能记住的事情真不多。
  像我,昨天吃的啥都忘了。
  ☆、无射其九
  常曳被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冲醒。
  他躺在茅草堆上,不知道和老鼠蟑螂同寝了多长时间。手上腿上捆着的丝线还没有松开,手指,手心,两腿,早就已经没了知觉。
  你醒了。
  铁栅栏外,一个穿着白衣,带着半面狐狸面具的男人坐在外面,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嘴角在烛火下似乎带着点讥讽的意思。
  你是谁常曳艰难发声,外面的男人他从来没见过。
  无名之辈。男人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长条盒子,打开,点了一根线香,是檀香味,我怕你死的不明不白的,就想来跟你说两句话。怎么说呢,大宗派的总是瞧不起我们这些旁门左道,可关键的时候,恶人还是得恶人治,你说是不是?
  你说我是恶人。常曳疲惫地望着外面的人,嗅到那股清澈的檀香,觉得心里清明了些。
  差不多吧,你创作《摄魂》,操控人心,不是邪恶吗?男人晃着手中的线香,把一截香灰拿在手中把玩,你看出来了吧,我是香宗的宗主。这一次,受萧宗主的委托,带了特制的香粉来制裁你和白瑟。
  你知不知道,萧宗主为何不愿放过你们?我听说,你和白宗师光明正大的住在城中,艺高人胆大,也不怕有人上门来找麻烦。
  不知道。
  但常曳沉默着,不想说话。
  你还是太年轻,什么都不懂。男人叹了口气,《摄魂》可控制人心,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人,若是世间的人都听从你的命令,你都可称王了。白瑟有野心,你又和他情投意合,你二人联手,别说琴宗,只要你有那个意思,世上的活人都得听你号令。你若是萧宗主,你怕不怕?
  别说萧宗主怕,其他宗主都怕,我也怕。
  各宗派联合至今不易,可你们这些小辈对这个不满,对那个不满。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我们打下基础,维护固有秩序,你吃的穿的住的用的,都是从哪里来?
  常曳觉得冷,他忍不住发抖。
  他不想听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在他面前讲大道理,他只想知道白瑟是不是还活着,现在在哪,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受伤很严重,还被放在这阴冷潮湿的牢房里面,让老鼠和蟑螂作伴。
  话说回来,你那天如果不出言顶撞萧宗主,恐怕他也不会对你们穷追不舍吧。男人站起来,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怪你自己吧。是你连累了白宗师,也是你亲手葬送了自己。
  不过说起来,这里面也有我们香宗的过错。养出你这样的怪物,也不能全都怪白瑟,虽然他也是个怪物。
  男人笑着走了,常曳的痛苦来了。
  这种痛苦并不是像尖刀利刃刺入心脏一般突如其来,而是像寒冷一样,慢慢地从心底向外流淌,逐渐将他冰封。
  他只是在后悔,如果他们没有定居,而是选择云游四方,是不是也没有那么容易被抓。如果他当天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顶撞萧宗主,而是及时认错。如果他没有对谭宗师那几个弟子使用《摄魂》。如果当天早上他没有回屋,而是又和白瑟温存了一阵子,那几个弟子可能就走了。
  再远一些。
  如果他没有和萧宗主云游,他也不会在意琴宗的种种不堪。如果那晚他没有遇到那只狐狸精,他也不会发现自己能够创作出《摄魂》。
  如果最初,他没有遇见那个会弹琵琶的□□,或许他还在弹瑶琴。
  如果他没有来到琴宗,而是选择留在家里考取功名,或是子承父业做个商人。他也不会遇见白瑟,不会像现在这样依赖他,喜欢他,爱慕他,牵连他。
  种种后悔侵蚀着常曳的心,他想亲口问问白瑟:我做错了吗?
  我从未想过要以《摄魂》控制人心争夺权力,只想让自己变得足够强,有资格做您的盾,做您的剑,堂堂正正地站在您身边。我想保护您,但我好像又要让您失望了。
  他终于看到萧宗主走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常曳,白瑟无事。应龙给了他一命,他好好的。萧宗主站在铁栅栏外,冷眼看着常曳,我,为了琴宗所有弟子,必须在其他九大宗派面前表态。当日因为你,各大宗派死伤百余人,倘若不处决你,我无法给出交代。
  我还能见见师尊吗?常曳已经无力嘴硬,只能哀求宗主,让他亲眼看到白瑟无恙。
  白瑟不愿见你。萧宗主负手在身后,来回踱步,他让我告诉你,是你害得他沦落至此,愿你能善始善终。
  他不会说这样的话。嘴上否定,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在萧宗主面前流出来。
  你心知肚明,白瑟是我下一任宗主的最佳人选,是因为有你,我才不愿让他做宗主。你偷师琵琶,总有一天会酿出祸端。白瑟对你不管不问,放任你肆意妄为,日后他做了宗主,轻易就会被你控制。萧宗主捋了捋胡须,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如今,你学成《摄魂》这种禁术,一旦事情传扬出去,就是抹黑琴宗。你死后,琴宗史籍中我绝不许任何人提及你,杜珏也一样。你二人都是白瑟师门之耻。
  谭枫也不是个做宗主的材料,性子太软,我死后,他也容易被你和白瑟控制,结局还是一样。所以我让他去给白瑟扬沙,也只是借你之手杀他。
  常曳有气无力地笑了,那您何必口授谭宗师做宗主?
  为了让白瑟断了他那念想。萧宗主笑道:只要我说了,这事儿必定会在宗内传开,白瑟可不就知道了吗?你们的错并不在于你二人关系不正,或是你偷学琵琶。错在你作出《摄魂》,他学成《附灵》,你二人联手必会让琴宗陷入危难。
  我要你死,你以为很难吗?各大宗派想让你们死,你以为做不到吗?萧宗主居高临下地看着常曳,满足地笑了,明日是你的忌日,不如你我打个赌吧?白瑟嗜赌,不知道你学到没有。
  什么?常曳看到萧宗主蹲到他面前。
  明日,白瑟会看着你死,也或许,他会冒险救你。萧宗主乐呵呵地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你赌哪个?
  师尊会救我的。
  年轻就是好,敢把命当成赌注。好好想想吧!
  师尊会救我的。
  他怀抱着希望和毕生信任,在处刑之时降临之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他被拖到祭天台上,面对十大宗派的宗主,面对萧宗主的琴,唯独没有看到白瑟。
  常曳,你可知错。
  萧宗主的声音中气十足,倒像是从天上传来的审判之音。
  我一心振兴宗派,何错之有!这个时候,他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他只是想用自己的声音得到白瑟的回应。或许他听到自己的吼声就会出现了。
  果然,萧宗主一坐下,白瑟就在他身后。
  常曳心中充满希望,他无视了萧宗主弹出的乐曲,不在乎那些随时会朝他刺来的风刃。他望着白瑟,想着师尊会救他,一定会救他。
  他穿着黑色大氅,灰色深衣,黑色发带束发。他像黑夜里的白雾,目光温柔,眼中却大雾弥漫,脸上烟雨朦胧。
  他没有表情,静静地看着常曳。目光中的浓雾在和常曳对视时,渐渐云开雾散。他的眼中染上了些怜爱和无奈,他鬓边的头发随风摇曳,有的挡在他眼前,有的挡在他唇边,他也不拨开,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
  师尊!常曳开始害怕了,白瑟手上没有琴,他的手完全隐匿在广袖之中,根本没有要救常曳的意思。
  师尊!!!
  常曳眼看着白瑟缓缓闭上眼,像是无情地关上了他面前一道救赎的大门。
  他感到风刃刺穿喉咙、心肺。呼吸瞬间停滞,可他知道自己还没死,他张开口,还想再努力等待。等着白瑟跑来,把他从祭天台上带走,抱着他,垂下眉眼抚摸他的伤口,轻声说:伤着了。然后背着他,跑向医馆求助。
  等着,白瑟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
  他轻轻闭着眼,连睫毛都静止。
  常曳等来的,最终是朱雀火。他发不出声,本以为火烧该是烫的,可他却觉得十分冰凉,全身的皮肉似乎都缩紧,从骨头上脱离了。
  他闻到自己烤焦的味道,听到骨肉燃烧时发出的声音。他的眼泪被烧干,在彻底死去之前,他的心中一片空白。
  常曳从前世的梦中醒来时,摸到自己脸上的泪。
  他有些恍惚,第一时间摸自己的脸是不是还在,万一摸到一副骸骨,那大概还没从前世回来。好在,皮肉都在,梦中的一切痛苦在梦醒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拿过手机看时间,早上十点。
  立刻起身洗漱。
  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黑眼圈,以及双眼密布的红血丝,眼睛有点肿,睁也睁不开。
  常曳,你昨晚好像在哭,做噩梦了吗。白瑟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仰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人死了,他还是啥都不知道。
  我要!这前世有何用!!!!
  ☆、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梦到什么了?
  常曳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哭了多久,但是他知道自己眼睛睁不开,哭肿了。
  想想自己活了三十岁,没有这么哭过。但记忆里,不光是目睹了白瑟被万箭穿心,光是想到自己的死,都浑身发冷。
  他并不是被萧宗主的气刃杀死,而是被朱雀火烧死,那种皮肉被炙烤的切肤之痛,让他心有余悸。
  小机器人贴心地送上冷敷的眼罩,常曳随口问了一句:您要吗?老玩手机眼睛不疼吗?
  要。白瑟点点头,当时就把手机扔到一边。
  两个人动作整齐划一,同时戴上眼罩。
  凉凉的。
  有精油,好像是天竺葵、洋甘菊、薰衣草,我记得。常曳昂起头,瘫坐在沙发上,他已经被前世记忆击倒,有点萎靡不振。情绪异常低落,看到白瑟都会莫名地心生愧疚。
  记忆中有三个让他郁结的重点:《散魄》、杜珏、萧宗主、《摄魂》。
  首先是《散魄》,曲谱是前世的常曳原创,他把曲谱给了白瑟。而之前在驱散伏绪的心魔,魏承欢的心魔时,白瑟都弹了这首曲子,虽然是用贝斯弹的。
  它本身的作用应该是使敌人魂飞魄散,但为什么白瑟弹过之后只是驱散了心魔。
  其次,常曳准备拉着白瑟逃跑时,白瑟已经被应龙附体了。那时候常曳在幻境中看到白瑟中箭倒下,但现实中白瑟也确实身中多箭,那他中箭是为了保护常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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