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若是个道德观念强的人,恐怕不会选择这种方式,但是这些约束在陆司语这边并不管用。对他而言, 生死都是可以置之度外的,更别说这些小小的手段了。
  朱晓电脑里新晋下载的资料,无疑是宋文指派着整理的。里面有张培才的所有相关信息,各种报道,视频的, 文字的,朱晓昨晚加班逐一下载, 进行整理。于是陆司语的电脑上, 就把这些原样copy了一份。
  就在昨天晚上七点多,导师吴青给陆司语打了个电话,问了几句他最近的状况,然后就问他什么时候归队。那时吴青道:“今晚在河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有朋友给我发来了现场的照片,现场是三队去勘察的, 不过我问了下, 可能会归给一队,这个案子,最好你还是跟一下。”
  陆司语不知道吴青是从哪里得到的信息, 老师一向在南城有自己的关系网,他有些忧心:“李医生虽然准许我出院,但是还没给我的复职报告签字。”
  “这件事情好办,我在南城第一医院也有不少的老朋友,一个签字还是很容易拿到的。等下你等我的信息,联系好了以后,你就去找宋文试试。”吴青顿了一下,“宋文最近还好吧?”
  陆司语嗯了一声:“宋队挺好的。”
  电话那头的吴青笑道:“我都十多年没有见他了,上次看到他还在上中学呢,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那边没有什么问题吧?”
  陆司语又是嗯了一声,“他开始有一些怀疑……现在应该打消了一些念头。”生一场病对他而言是一件好事,每个人都会对病人给予同情,也会把他们视为弱者,放松警惕。
  陆司语开始去试探过宋文,那种方式有点太危险了,在到此之前他就好奇,宋文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又有多聪明,他故意放了点水,然后就被他抓住了尾巴,那也是个交心探底的过程,宋文有他想要的答案,他也一样。
  吴青没有多说什么:“反正现在这个案子,你一定要跟下来。”
  陆司语道:“我回头拿到了签字就去找宋文试试复职的事,不过……我的假期还有一个月,宋文有可能不会批准。”他想了想又道,“老师放心,就算他不批的话,我也会想其他的办法。”
  “那就好。”吴青顿了一下又说,“我这边最近总是感觉有人在盯着,这边来往的人很多,你那边和宋文在一起,也要小心谨慎,以后我会减少和你的联系。”
  于是在那个电话之后,才有了昨晚陆司语去找宋文的事情,结果么,不出陆司语所料,宋文果然是不想让他提早回来。
  可惜,陆司语不是个听话的人。尸体他昨晚就看过了,虽然只看了几眼,情况掌握就已经足够,此时他垂眸,整理着桌子上的资料。
  死者张培才,社会关系简单,但是又无比复杂。
  说他简单,是因为这个人的父母双亡,从小和一个弟弟一起长大,没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一堆亲戚,只娶了一个小他几岁的妻子,膝下没有子女,邻里关系和睦,这样的社会关系,作为一个现代都市的人来说,算得上是非常简单。
  说他复杂,是因为他的手机云端备份之中,有着几千个号码,那些人或是点头之交,或者是有求于他。他有时候会去做卧底,几个月后再换个身份。他每天都会收到大量的私信、短信,有很多人和他反应情况,甚至有一些无望之人,把他当作了救星。因为他的新闻报道,有一些社会的盲点受到了重视,他被一些人奉为英雄,也被另一些人恨之入骨。
  面对这些,想要剥丝抽茧找到他近期接触过的人,找出有作案动机的凶手,简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且……这个人……说他正义?
  他曾因为收到钱财而放弃了将要爆出的新闻。
  还曾经为了博人眼球,把正常的恋爱关系写为第三者插足。
  可是说他市侩?好像也不准确,他有时候又会对素不相识的人伸出援手。
  这样的人,自然是会不时受到死亡的威胁,有调查中的人得知了消息,想要杀他灭口;有事件的当事人,想要致他于死地;也有被爆料者,名誉扫地,想要杀他以解心头之恨。
  张培才曾经在网上,公开过自己收到的死亡威胁,还有别人要收买他的言论。
  那时候他说:“你们不要以为,杀了我就能堵上我的嘴,我已经设置好了一个秘密的邮箱,一旦我身死,邮箱有一段时间没有人登陆,就会自动发布出里面的新闻和消息,公之于众,所以即使我死了,也无法阻止我的爆料!”
  这种行为,无疑引起了网民的疯狂,他们有人称赞张培才的刚,觉得他不惧怕死亡绝不妥协。有人说,张培才这样公布出来,让想杀他的人有所忌惮,这才是最安全的方法。还有一部分人,根本就是看热闹的,甚至有键盘侠期盼着发生点什么,看看是否如同张培才所说,会爆出巨大的秘密,吃到新鲜的瓜。
  看到这些消息,最为惧怕的,无疑是那些被爆料者,这就意味着,可能张培才的死亡也不能解决问题,秘密依然会被公开,那封薛定谔的邮件,像是一把悬于他们头顶上的剑,随时有可能落下来。
  那他现在,为什么会被杀了呢?杀了他又抛尸的凶手,现在恐慌吗?
  在张培才的死亡之后,是否会引发出什么多米诺骨牌一般连续的事件?
  陆司语在日历上标注了一下张培才的发稿频率,他发现,张培才死前已经四个月没有发表新的新闻,这比他以往2-3个月就会发表一篇文章的周期晚了一到两个月。
  张培才最后究竟是在查什么呢?
  更为重要的是,吴青为什么非要他跟这个案子?
  陆司语看着那些档案,揉了揉额角,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张照片上,那是三队去拍摄的现场照片,也随着资料搬运传到了朱晓的电脑上。在照片上,张培才的尸体眼睛睁着,双手被缚身体蜷缩。
  在那根绳索上,有一个独特而漂亮的八字绳结,这个绳结有点像是外科医生结,但是仔细看来又是不同,那个结比外科医生结更为复杂,也更为牢固……
  陆司语过去认为,外科医生是这个世界上最会打结的人了,他们能用各种的绳索材料,在人类的体内体外打出各种各样的绳结。此时凝视着这个结,陆司语抿了唇,或许是他的知识还不太够,他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个漂亮的绳结。可是又一时想不起来……
  .
  早上十点半,南城市局,朱晓早就通知了死者张培才的家属,几名家属都被叫到了市局。他们先询问的是死者的妻子杜若馨。这一场,傅临江和老贾主审,宋文进入观察室的时候,问询已经过半。
  傅临江正在问她夫妻关系的一些相关的细节。资料表上写着,杜若馨今年二十八岁,比张培才小了七岁,她是位电台的女主持,是和张培才在做记者的时候认识的。算起来,她是张培才的师妹。
  “你和张培才已经分居一段了?”傅临江问道。
  分居?
  宋文听了这句话翻看资料的动作一停,转头看向审问室,这倒是之前在资料上没有了解到的。
  “我可以抽烟吗?”杜若馨的指尖微抖,似是怕不允许,又加了一句,“电子的,草莓味的。”
  隔着玻璃窗,宋文向内看去,杜若馨的身材消瘦,眉毛很细,嘴唇很薄,他能看出这个女人对张培才的冷漠,女人似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因为死的是身边的人,再加上现在面对警察的盘问,她有些恐惧,而烟能够掩盖她的恐惧感。
  傅临江看了看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自便,然后似是随口问:“你抽烟多久了?”
  杜若馨整个人放松了几分,脸色也正常了一些,用手指夹着电子烟吐了一口白雾:“有个四五年了吧,有时候心里不痛快就想学着男人的样子抽一根,可是我们这个行业,抽普通烟太毁嗓子了,我就换了电子的,算是个心理安慰吧。”常年吸烟,她的声音依然柔和而好听,反而在其中多了一分淡淡的沙哑,满是女人味。
  傅临江这继续问她:“你们分居的原因是?”
  “哪个女人受得了男人半年半年的不回家呢?张培才调查起来那些事情就是个疯子,可以不眠不休,谁也联系不到。他开始说工作是为了钱,为了让我们过上更好的日子,还有什么所谓的正义感,呵,其实他妈的都是骗人,他就是自己喜欢,喜欢查真相,追求刺激感。“杜若馨了一下,然后眼睫垂下来:“他喜欢别人膜拜他的感觉,我却讨厌他这种不顾现实的虚荣。我们虽然现在名义上还是夫妻,不过事实上,之前我们一直在闹离婚。”杜若馨的话语带着女人的激愤,这下子,她的冷漠和事不关己似是有了答案。
  傅临江追问:“要离婚是谁的意思?”
  杜若馨的眼睛撇开,似是不太愿意回忆:“好像是我?但是我记不清了,那种感觉很不好,就像是忽然有一天,我发现我的丈夫和我的关系像是个两个陌生人,我们彼此不够相爱,也没有想象中的密切。我们没有大打出手,但是争吵摩擦不断,总之我们闹的不太愉快。”
  老贾试着探了一句:“你好像对你丈夫的死,并不感到意外。”
  杜若馨抽着电子烟,手在无法抑制地抖着:“他得罪的人太多了,做那些调查,就是断人的财路,断人的生路,他惹的人,黑道白道都有,我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一天。或许哪天被人捅了,或者是过马路被车撞死,或许哪天路上走着从桥上掉下来摔死。”
  谈到了这个话题,杜若馨的眼圈终于微微发红了,也许是因为悲伤,也许是因为恐惧,然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我劝过他几次,不要做的太过了,把对方追到穷途末路。可是他却以解开别人隐藏的秘密为乐。有那么多个晚上,我一个人无法入睡,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现在他死了,我反倒能够睡个安稳觉了。”
  傅临江抬起头来问了一句:“最近这两个月你有没有见过张培才?”
  “没有见过。”杜若馨叹了口气,“准确的说,是三个月左右。”
  宋文在观察室里安静听着,杜若馨现在反应的情况,他们稍后都要对其他人证进行核实。
  “张培才被人杀害,你觉得有可怀疑的人吗?”
  杜若馨又是吐了个烟圈:“他的仇家很多,要说这最近一年,想要他死的人,我倒是想起了一位。”
  “谁?”
  杜若馨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一位姓王的老板,好像是叫做王超什么……”她的眉头皱起来,像是在努力回想。
  之前作为办案的资料,宋文早就把张培才所有相关的采访录像都看过一遍,这时候脑内搜索了一下,有些印象。好像是去年年末的时候爆出来的报道的当事人。
  傅临江想了想也问:“是那家做外卖料理包的老板?王启超?”
  杜若馨嗯了一声,婆娑着拿烟的手指:“他早就给张培才发过一些威胁的短信。还曾经派人跟踪过他……”
  第50章
  这也是张培才生前较为有名的一条新闻, 随着送菜外卖行业的兴起,很多根本不会做快餐的无良商家也开始销售外面, 这些食物的源头就是那些做外卖餐包的老板, 这位王老板就开了南城有名的一家料理餐包公司,甚至很多外地的人都和他们进货。
  那些料理包大部分都用的都最廉价的,没有经过检验的食材, 粗制滥造,有很大的安全隐患,而这位王老板就用浓重的配料把这些腐烂的肉菜的味道覆盖掉,以低廉的价格拿下了市场,谋取暴利。
  这件事被张培才卧底跟踪报道之后, 很快得到了有关部门的重视,王启超的公司被查封。自然是对张培才恨得牙根痒痒。
  “你知道他最近在查什么新闻吗?”
  杜若馨摇摇头:“不清楚, 但应该也是能够引起轰动的吧, 做这种事情,就像是蹬着台阶,你总是希望下一级的台阶比这一级的高,越往上走, 难度就越大。”
  傅临江把这些线索记录了,准备稍后去进行查问。
  整个盘问的过程大约花了三十分钟, 跟在杜若馨后面问询的是张培才的弟弟张铭轩。
  张铭轩今年三十岁, 开了一个小网店经营红酒,他平日里喜欢吃喝嫖赌,四处浪荡, 没个正形。可他毕竟是刚死了哥哥,被家人突如其来的死亡弄得焦灼不堪。此时地张铭轩坐在审讯室里,染成栗色的头发杂乱着,一双眼睛肿的如同核桃一般,脸上还可以看得出疲惫不堪。
  基本情况汇总完后,傅临江直奔主题,先询问了一下张培才的个人情况,一切都和之前在报警时说的差不多,张铭轩只是反复地强调着,一定要查明自己哥哥是被谁杀的。相对于杜若馨,张铭轩明显对这个从小和他相依为命长大的哥哥感情不一般。
  傅临江问:“根据杜若馨的反馈,张培才曾经收到过死亡威胁的短信和信件?”
  张铭轩道:“那些人,大部分是说一说,很多也就是想打我哥哥一顿,出出气。我提醒过我哥哥要小心,可是他都不以为然,甚至我怀疑,我哥哥曾经希望有人那么做。”
  老贾记录的笔一顿,显然是无法理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哥哥说,如果真的发生点什么,那就是大新闻了。”张铭轩说着话,眼圈微红,在张培才的眼中,没有什么比新闻重要。
  事到如今,张培才果然是成了自己口中的大新闻。
  “王启超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吗?”傅临江又问。
  “好像是个食品加工厂的老板吧?之前这个人扬言要我哥好看,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张铭轩毕竟只是弟弟,两兄弟分家以后见面并不太多,对这些事情甚至还不如离婚中的杜若馨清楚。
  老贾插了一句问:“你哥哥和你嫂子的关系如何?”
  “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嫂子吧?”张铭轩听了这话立即摇头:“我嫂子?不可能的,虽然她是我嫂子,但是从来只有我哥哥对不起她,很多时候,我嫂子甚至只能从我这里得到我哥的去向,这样的事情估计是个女人都忍不了。”
  似是为了证明他说的正确,他打开了手机,给傅临江看了看他和杜若馨的聊天记录,几乎每过几天,杜若馨就会问问他张培才的情况。
  宋文在观察窗外眉头微微一皱,杜若馨这样的关怀,和她刚才盘问中的冷漠判若两人。
  傅临江开口道:“你反映的这些情况并不能排除嫌疑,在我们处理的案件中,甚至有一些,嫌疑人还会自己报案。”
  张铭轩听了这话张大了嘴巴,“你们不会也怀疑我吧?”
  傅临江也只是吓唬一下他:“目前只是初步的排查阶段,我们会抓紧找到嫌疑人。你哥哥之前究竟在查什么,你们提供的信息越多就对案件的侦破越有利。比如说,你哥哥在失踪之前,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见过什么人?到过什么地方?”
  “对了……”这一提醒,张铭轩倒是想起了什么,“我哥哥在失踪之前,曾经去了市里最大的图书馆,然后翻了很久的旧报纸。市里的图书馆借书是不限制的,想要查看过去的资料,需要工作人员查询辅助,费时费力,因此每张卡是有次数限制的。我知道这事是因为他把自己的借阅次数用光了,又用我的身份证办了一张卡。”
  “旧报纸?”傅临江的笔轻轻一顿,南城市的图书馆是收集各种报纸最全的地方,想要查阅过去的新闻,那里无疑是最合适的地方,只要是借阅,就会有记录,这个倒是一条可以利用的信息。
  随后张铭轩的一双眼睛红着,可能是因为缺乏睡眠,也可能是因为常年宿醉的原因,他忽地低了头,一双手在膝盖上攥了攥,“我觉得,我哥哥的死,可能一个女人有关系……”
  张铭轩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我之前,就是一个月前,偶尔有一天见到我哥哥,看到他和一个挺漂亮的女的在一起。”
  “你怀疑你哥哥有外遇?”傅临江问。
  张铭轩摇摇头:“我只是看到他和个美女走在一起。”
  黄尘皱眉,“那你为什么怀疑你哥哥的死和她有关系?”
  张铭轩道:“因为我哥哥那时候是在工作中,他看到了我,却假装不认识,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可能和他正在查的事情有关系。”
  这个逻辑倒是也说得通。如果真的如张铭轩所说,那么这个女人很可能是个突破口。
  傅临江问道:“别的还有什么特殊的吗?这个女人叫什么?多大年纪?什么工作的?”
  “短头发,大概一米六几?身材很好。”张铭轩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似乎是失败了,他摇了摇头,“我只看到个背影,我哥哥那个人,没查清楚的事情,绝对不会透露半分,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消息就是钱,有时候走漏了消息,就是几百甚至上千万的损失,所以就连我也只是知道有个女人的存在,这个女人姓什么,长什么样子,和他查的事情有多少的关系,我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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