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随后,他就近去七处食堂吃了早餐,同时试着联系了一下傅凯。
傅凯今天没有到场,但是派来了下级与会,应该是有任务抽不开身,也知道了这次的情况。傅落银打他电话没打通,只得暂时作罢。
董朔夜出来得比他晚一点,傅落银帮他叫了包子豆浆油条:“怎么出来得这么晚?你小子不会泄密了吧?”
董朔夜耸肩:“负责调查的人就是我们警务处的人,我当时就带了记录员过去,光明正大录音封存,这是有授权许可的。”
他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信息真的会泄露,不过他知道这其中的轻重。早在他给夏燃发送那段录音时,他已经掐去了量子推演的部分,只保留了分子比对和原子比对的部分内容。因为这一条纪录,他从下午就开始接受盘问调查,但是最终也没有充足的证据指向他,他则落落大方地解释为私人情感问题。
又因为他在停职期间,其他纪录都十分良好——大部分时间都在跟苏瑜讨论约饭的事情,九处最后还是把他放出来了。
他看了看时间:“还早,能睡两个小时再去航站楼接人,负二你办公室在哪儿,沙发借我睡一睡吧。”
*
林水程醒来时,觉得后脑仿佛要炸裂一般的疼痛,他想抬起手摸一摸,但是手沉重僵硬,半点都抬不起来。
那种疼痛类似于沉重的困倦,但是他的意识又告诉他——他不需要睡眠,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他努力睁开眼,光线透入,他眼底一片血雾,看东西都是发昏的。
周围有消毒水的气味,他怔了好一会儿后,这才发现自己在哪里。
他在医院。
这应该是医院的vip套间,各种功能设施一应俱全,他手上输着液,手背一片冰凉。
噩梦般的记忆潮水般地涌上来,他在坐起来的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他还有意识的那一幕——数不清的手机灯光对着他的眼睛照过来,刺眼的光芒中他看不见任何一个人的脸,过度的嘈杂仿佛变成了无声的,而那些晃动的人影也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
随后是……
他记起有什么很重要、绝对不能遗忘的事情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他就再无印象。
但那是什么事呢?
他能回忆起指尖被溅上粘稠温热的液体的感觉,能记起量子实验室静谧的灯光,但是他忘了他看见的究竟是什么场景,这让他感到莫名的焦躁,仿佛长途归来走到家门前时,忽而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遗忘了钥匙。
他大口喘着气,起身的动作太急导致血嗡地一下冲上头顶,剧烈的疼痛再次冒了出来,他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醒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
听见这个声音,林水程才意识到病房里还有一个人。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试图在模糊不清的事业中看清对方的痕迹,但只能看见一片白,应该是个护士。
护士说:“轻微脑震荡——诶你怎么自己把输液针扯了?赶快回去躺好,我给你配药呢。给你做了检查,不太严重,目前来看也没有其他损伤,出现短时间内的顺性遗忘是正常现象,睡个几天回来就好了。”
林水程哑着声音问:“我怎么在这里?……谁送我来这里的?”
“不认识,一个男人,特别高,感觉是当兵的。你当时身上好多血,那个吓人哟……他也不说你怎么了,只让我们检查检查。应该是当兵的吧,不然你这个情况我们都是要报警的,他应该是亮了相关的证件,然后我们主任就说把你安排到这个病房来。”护士很感兴趣地过来看了看他,检查了一下他的瞳孔,又开始给他量血压,“躺好——你也是当兵的么?我看着你像那种科研人员呢,细皮嫩肉的。”
大约是看他脸色不好,护士说:“没多大事,别害怕。”
林水程哑声说:“我手机呢?”
“在你床边放着呢,我给你拿过来。”护士给他拿了手机过来,又帮他重新输上液。
林水程觉得手机屏幕刺眼,晃得让人难受,但是亮度已经调到了最低,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改进方式。所有的字他都要凝神看一会儿,才能认出来那是什么。
首先跳进眼里的是量子分析系的全体通知:“由于设备故障,实验楼封锁检修,量子分析系实验课无限期停止,直到设备维护完成。希望同学们在这短时间内,依然能坚持学习提升,不忘初心。”
底下一片欢呼,对于他们这个系来说,停掉实验课就等于停掉95%的课程,这跟放假差不多。
林水程看了一会儿后,退出界面,发现了一条短信。
那条短信是傅落银发过来的,没有备注,他也没看到,是一条新的信息,问他:睡了吗?
凌晨三点发过来的,但是消息记录显示为已读。
他一时间有些迟疑——不知道这是否也包括在脑震荡后的顺性遗忘之内,但是紧跟着,他点击信息页面登入,呼吸不由得一滞。
他的手机给傅落银回了一条消息:【睡了,在医院看等等。】
他可以确定,这条短信不是他自己发出去的!
这条信息中提到的字眼仿佛某种警告,第一时间引起了他的警觉,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家人至亲离开自己的感觉,在他睡过去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不可知的力量让他和他们越来越远,直到他爱的那些人从身边消失。
林等不能出事,他现在只有他了。尽管这个乖巧温驯的弟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醒来。
林水程跳下床,努力稳住身形,抓起手机就往外冲。
护士完全没反应过来,她气急败坏地大叫着:“喂,你怎么回事啊!还没好就往外跑,这边又把针拔了!!你想干什么!!”
林水程一面往外跑,一面用手机拨打着联盟的报警电话。
他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星城联盟大学附属医院,许空做手术的那家医院,他根本没有离开学校范围,而是被人送来了这里。
这里离量子实验室的大楼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但是林水程已经没工夫回去确认发生了什么,他找到了一辆招揽业务的出租车,报了林等医院的地址,而后等待着车辆到达。
脑后的伤越来越痛,带得他整个人都冰凉发抖起来,甚至克制不住地颤抖——引起这种反应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联盟警方的电话,他居然打不通。
理论上永远随叫随到的报警系统,忽然就对他失灵了。
“别打了,打不通的。”司机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脊背笔挺,“你既然这么聪明,那么应该早就知道,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停步吧。”
正逢前路红绿灯,司机稳稳地停下车,回头看向他。
林水程愣住了。
他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但是他很快从对方晒得黝黑的肌肤、锐利的视线、笔挺的脊背上看出,对方是军人。
林水程哑着声音问:“什么意思,你是什么人。”
“对于你来说,不是坏人,你只需要知道这一点。”男人说,“你不要激动,我现在带你去看你的弟弟。本来这是违规的,只是我们也没有想到,你会直接跑出来。你的确是个性情中人。”
林水程没有回答。他的手已经放在了车门把手上,眼里蕴藏着冷静与蛰伏的观察力。
“以这个车速,你如果跳出去可能要断一条腿,我不建议你这样做。”男人叹了口气,“东城区南北巷口韵山53号。”
林水程怔住了。
那正是三年前那张送到他手中纸条的内容。
楚时寒埋葬的地方。
第44章
林水程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那张纸条是你……是你给我的?”
男人不说话,只是问他:“您现在可以安安心心坐我的车了吗?”
林水程慢慢放松了握着车门把手的手。
男人慢慢提速,驶入车流中,继续平稳地行驶着。他告诉林水程:“侧边放着水,还有一点止疼药,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吃一点。”
林水程看见了那瓶矿泉水,后脑的疼痛也还在持续中,但是他没有动,他低声说了一声:“谢谢你。”
他看了看拨出去没有回音的报警电话纪录,忽而想起来什么似的,有些着急地问道:“我……我发生什么事了,在量子实验楼……”
“虽然规定是不能告诉你,但是按照你的恢复情况来看,两三天后就能想起来。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需要你老实一点不要外传,更不要继续往里查看。”男人警告了他一下,看见他面容凝定,皱眉思索的样子,摇了摇头。“你和一位名叫罗松的教授在量子实验大楼受到袭击,那个教授命没你好,挂了,你挨了一记,晕倒在那里。”
林水程一怔,脑海中闪回的画面似有涌动,让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里。
他哑着声音问:“是因为……报告内容泄密吗?”
“你不要给自己压力,这次泄密和你们两者都无关,七天前就泄密了。”男人说,“至于你,我的上司希望别人不知道你的存在,因为你已经给他添了太多麻烦。”
林水程重复了一下他的话:“你的上司?”
男人没有回答他。他从后视镜中看见了林水程的眼神——透着刚在病房中醒来之后的憔悴和虚弱,但是那种楚楚可怜的示弱之下,是蛰藏的试探和缜密的观察。
这个年轻漂亮的学生不仅没有他展现出来的那样脆弱,反而已经迅速冷静了下来,企图从他身上挖出任何蛛丝马迹来。
他笑了笑:“林同学这几年学了不少刑侦手段吧,要套我的话可没那么容易。”
见他看出来了,林水程干脆不再掩饰,他低声说:“你总得告诉我一些背后的事情,我是受害人,我有权知道真相。为什么你找到了我,把我送进了医院,警方不会根据痕检分析出真实情况吗?当时在场人数众多,但是现在的痕检手段已经可以分辨出七百多种同时存在的活动痕迹。还是说,你自己就是警方或者更高层的调查人员?”
男人不说话,他眯起眼睛笑了笑。
林水程低声说:“你们不能把那道门拉开一点给我看,最后又拒绝我进入。否则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不让我牵涉其中,明明你可以把我丢在那里不是吗?之后发生的一切不会有任何改变。你们明明可以……明明可以不告诉我他葬在那里,为什么又要给我送那张纸条?”
他努力控制着声音中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抖得不那么厉害,“我对你们来说有什么价值?值得你们抹除我在,楚时寒生命里出现过的一切轨迹?”
男人挑了挑眉:“你发现了?”
林水程说:“我和他一起参加每年的化学峰会,但是所有新闻记录上,我和他的名字都不会同时出现,同时出现的照片被后期处理或者干脆撤除;通信公司查不到我和他的联系记录,连禾木雅将军那个级别的人,在我的社会关系网中,也没有查到他的存在。”
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禾木雅对他说:“在你的社会关系网中,大学四年基本只有你的导师和小傅。”
如果说从前只是怀疑,那么那一刻就是确认。
他被人从楚时寒的社会关系网里剔除了。
两年的时间,除了他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的恋人发生了什么。一个人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可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他死了。
他去问杨之为,杨之为说不清楚;他不过多干预学生的私人生活,那时楚时寒已经走完了硕士毕业流程,很少回学校,而是去忙工作。楚时寒的出租屋房东告诉他,楚时寒没有续约,按期退房了,说是回到了家人身边;他去报案失踪,警方只是告诉他:楚时寒活得好好的,已经和他的家人取得联系,而他没有楚时寒家里人的联系方式。
最初的那段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在找寻什么。
找一个人已经死了的证明?
直到那张写着墓园地址的纸条出现。
男人还是笑,没有说话,
林水程说:“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管你信不信,这是出于保护你考虑。”男人说,“或者换个说法,林同学,我知道你智商很高,有些事情你或许想一想就能知道。这次量子实验室的袭击事件,那个教授被刺穿心脏当场毙命,而你被打晕过去,你觉得其他人对这件事,会有几种看法?”
他瞥了他一眼:“尤其是全世界都知道你和他在论文的事上掐了起来,内部人员也知道random是个高科技犯罪组织的情况下。”
林水程愣住了:“我会被怀疑是凶手……吗?但是他们就算怀疑,也能查出我并不具备这样的作案能力,这只是时间问题……”
男人又没说话了。
他非常懂得拿捏说话的分寸,说了许多话,都是林水程早就确认或者迟早会确认的事情。
林水程沉默片刻后,问道:“你还有什么能告诉我的事吗?”
“你是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那种人,给你一点蛛丝马迹,你能花两年时间往里边追查,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男人说,“听说过线人吗?”
“我知道。”林水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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