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那厢,皇宫内廷中的御书房中,圣人勃然大怒,把一叠折子甩过去,几乎都扔到朱太傅的脸上去了。
  “你看看,这都什么事情?白川书院的这些学子们想做什么?想造反吗?朝堂之事,岂是他们可以妄议的?还联名上书请求对谢楚河三司会审,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子弟,荒唐至极。”
  朱太傅不动声色:“是,士子无知,最易被人煽动,他们这是唯恐天下不乱,趁机生事,应当严惩、严惩。”
  “还有,这些、这些。”圣人冷笑着又抽了一叠出来,指着上头,“这些附议的官员,是不是有几个也出自白川书院?是周鸿生的学生?那个老匹夫想做什么?信不信朕明天就叫人封了书院,把他逐出京都。”
  其实那些官员大部分和白川书院并无联系,圣人这无非是借题发挥罢了,朱太傅这么想着,口中却道:“是,周鸿生辞官归隐多年,还如此不安份,不堪为人师表,应当严惩、严惩。”
  圣人看了朱太傅一眼:“你要敷衍朕,也须得认真一点,岂可姿态如此马虎?”
  “老臣不敢。”朱太傅后退了一步。
  圣人的神色喜怒不辨:“那你倒说说看,你是何想法?”
  朱太傅斟酌着:“赵长盛、曹德等军中将士,计有十一人出首证明,此次大军刚刚抵达长泰,就发现军中粮草短缺近半,且有人在军中大肆宣扬,造成军心动荡,事出权宜,只能紧急征调当地粮草,贿赂一说纯属无稽之谈。刚刚得到的消息,当地捐出粮资的世家大户,也愿意佐证此情。”
  圣人冷冷地打断了朱太傅的话:“大军出征所备粮草,是经由户部、兵部两署官员盘点无误后方才发出,按你说,这两边的人都出问题了?赵长盛、曹德等人皆是谢楚河属下,自然会替他说话,至于江东当地的世家,是不是赫连宜之和他们串通好了,打算一起来欺瞒朝廷吗?赫连宜之是想要做下一个义安王吗?”
  这话说得十分重,朱太傅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脸上仍然从容。
  “圣人英明,断不会被奸人蒙蔽,但如今双方各执一词,如果不给谢楚河一个申辩的机会就定下他的罪,恕老臣斗胆说一句,恐怕会寒了军中将士的心。谢楚河此人,虽然行事狠厉了一些,但这几年内安叛乱、外拒敌寇,终归是于朝廷有功的。”
  圣人坐回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朱太傅:“那詹霍怎么说?义安王的细作又怎么说?”
  朱太傅表情恳切:“这两人都已经死了,老臣也不知其中曲直,京兆府尹杨大人和大理寺正卿何大人都是断案如神的能人,不如让这两司共同审理此案?”
  圣人语气淡漠:“说来说去,你也是绕着弯子想为谢楚河脱罪。朕记得,你仿佛与谢家有旧?”
  “是。”朱太傅老实地回道,“拙荆出身江东赫连氏,与故去的谢昆夫人仍族伯姐妹,正是因为此,老臣对谢楚河知之甚深,他刚正勇直,对圣人、对朝廷都是赤胆忠心,断无异念,请圣人明裁。”
  “别打量着朕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与谢楚河有故交旧情,私心作祟,没有一个坦荡的。朱森,朕今天和你说,这个朝廷是朕在做主,朕对此事自有核计,回头告诉那些人,都安份一点,朕不欲再看到他们上下乱窜了,知道吗?”
  朱太傅暗自心惊,巍巍颤颤地跪了下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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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天上下起了雨。
  起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阵子,把苏意卿的衣服和头发都打湿了,她跪在那里,觉得浑身沉甸甸的,很不舒服。
  后来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哗啦哗啦地如泼洒一般倒在她的身上,她就已经麻木了,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全凭着心中的一股意念支撑着。
  从皇城里面出来了一行人,打头的一个穿着明黄色的服侍,内监弓着腰,高举着伞盖为他遮挡雨水,女眷和一堆奴仆跟在后头,气派十足。
  那是太子,他今天带了太子妃和良娣来宫中为皇后请安,这会儿经过朱雀门前,忍不住向那边多看了一眼。
  太子妃也注意到了,她是知道这几日的传闻的,当下转过头去,皮笑肉不笑地对良娣道:“苏良娣,那位谢夫人好像是你娘家的妹妹,哎呀,这么大的雨,就那样跪着,我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你怎么就无动于衷呢?”
  苏意娴深得太子宠爱,就连今日来见皇后娘娘都带着她一起过来,太子妃心中酸得厉害,见此情形,趁机出言嘲讽苏意娴冷漠无情。
  苏意娴心中懊恼。她怎么会不知道苏意卿眼下的局面,这几日,她的父母和二叔二婶也曾过来太子府,她怕是要来找她求情的,连忙托病不见。
  在太子身边很长一段时日了,苏意娴早已经摸清了太子的性子,他表面温和可亲,实际上心肠冷硬、兼之审慎多疑,苏意娴哪里敢在他面前出言涉及朝政之事,干脆狠心连自家父母都回避了。
  如今被太子妃这么一说,苏意娴不好当作没有看到,心中暗骂太子妃,面上还要做出泫然欲泣的样子,掏出手绢按了按眼角:“姐姐说得对,我那可怜的妹妹,自小在家里娇滴滴的宠着,如今受这样的苦,我心里实在替她难受,但是,如今我是太子殿下的人,一言一行都要为着太子考虑,我若去与她亲近,外人误会太子与谢家有私,那我岂不是罪过了。”
  太子妃噎了一下。
  太子听了,倒是很满意苏意娴的知情达趣,又望了一眼远处的苏意卿,踌躇了一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意思,道:“良娣,既是你自己的姐妹,不必避讳,孤看她也是可怜,你去劝劝她,天子圣明,自有公断,她如今这样行事,很不成体统,叫她回去吧。”
  太子发话,苏意娴不敢不从,她道:“是,太子仁慈,妾身先替舍妹谢过。”
  小内监为她撑着伞,苏意娴施施然走过去,后面的女婢还替她撩着裙摆,免得雨水溅了上去。
  走到近前,苏意娴看了看苏意卿的模样。
  她浑身都是水,头发一绺一绺地沾在脸颊上,嘴唇苍白如同夏末的藕荷,一点点粉粉的灰色。狼狈而脆弱。
  苏意娴忽然觉得往日的嫉恨都烟消云散去了。
  六妹妹真可怜,秦子瞻那么好的郎婿没有嫁成,倒嫁给谢楚河那个凶神恶煞的武夫,如今还要为了他这样低三下四,让人看笑话。
  苏意娴油然生出一股得意的情绪,她对苏意卿道:“卿卿,你这是在做什么呢?这般作践自己,若是祖母和婶婶见了,岂不心疼,快回家去吧,别在这里抛头露面,凭白辱没了我们苏家女儿的名声。”
  “五姐姐……”苏意卿迟缓地抬起头,神情茫然。
  “哎呀,我忘了,你的夫婿如今还被关押在刑部大狱里面呢,也无怪乎你情急了。”苏意娴心中的自满之情几乎要溢出来了,她挑了挑眉毛,“我们本是一家姐妹,谁知道嫁人之后竟有如此差距呢,真是天意弄人。”
  苏意卿看了苏意娴一眼,慢吞吞地道:“哦,五姐姐如今过得顺心顺意吗?”
  “那是自然。”苏意娴摸了摸鬓角的金丝点翠攒珠钗,“不如你求求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的夫婿向太子殿下说个情呢。”
  “五姐姐你在太子身边只是良娣的份位,上头还有太子妃压着,我知道你的心意了,我不为难你。”苏意卿的语气带着忧伤。
  苏意娴知道苏意卿是故意的,但苏意娴就是经不住激,哼了一声:“你定然是想不到的,如今太子对我那是真好,若我肯开口,有什么不行的呢?”
  “真的吗?五姐姐如今是这样风光,我心里实在羡慕。”苏意卿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姐姐,我求求你、求你……”
  话还没说完,苏意卿忽然软绵绵地倒下去了,溅起的雨水泼湿了苏意娴的鞋面。
  苏意娴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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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晚间。
  苏意娴和太子颠龙倒凤之后,躺在太子的怀中,又想起了白日里的事情。
  她原是个掐尖好强的性子,既在苏意卿面前夸下了海口,如今虽然有点儿后悔,也只能硬着头皮开了口。
  “殿下。”她娇滴滴地道,“我那妹子,殿下当时也看到了她的光景,想她在娘家也是娇生惯养的一个人儿,现在却受这样的苦,殿下您看她是不是很可怜?”
  太子漫不经心地道:“女子但凡嫁了人,一身宠辱就全系于她夫婿一人身上,你妹妹遇人不淑,确实可怜了,那样一个美人。”
  “是,我原也是这么想,这世上有几个女子有我这样的福气,能得太子殿下垂青。”苏意娴鼓起勇气,把手搭在太子的胸口上:“但我和她毕竟是骨肉血亲,看她受苦,我也心疼,斗胆求殿下赏个恩典,在圣人面前替谢楚河说个情……”
  太子勃然变了脸色,推开苏意娴:“放肆,朝政之事,岂是你妇道人家可以插口的,阿娴,是不是仗着我宠你,你把东宫的规矩都忘了。”
  苏意娴惊慌失措,连忙起来,跪在床上叩头:“妾身不敢,妾身知错了,殿下息怒,且饶恕妾身这一回。”
  太子冷哼了一声,起床披衣,匆匆走了。
  苏意娴腿一软,趴在床上,满头大汗。
  外面服侍的东宫大内监见太子气冲冲地出来,急忙跟了上去。
  太子起先走得极快,到后面渐渐地慢了下来。
  大内监弓着腰跟着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谢楚河、谢楚河……”太子喃喃自语。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黑漆漆的一片,连月亮都被云层挡住了,夜色如晦,如同他心底的阴霾。
  “你说,孤要不要在父皇面前开这个口呢?”
  “啊?”大内监一个激灵,没想到太子忽然问他,一下子回不过神来,赶紧跪了下来。
  太子嗤了一声,他原也没指望得到回答,只是自己在心里踌躇着,举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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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清早的,苏意卿还是执意要去朱雀门外跪着,方嬷嬷和大管家怎么都劝不住她,跟着后头唉声叹气。
  但是,今天苏意卿没能走出谢府的大门。
  外面站了一排士兵,个个人高马大,往那里一杵,把门口堵死了。
  “你们是谁?堵在我家门口做什么?”苏意卿漂亮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些士兵看过去样貌虽然威武凶猛,态度却极谦和,简直称得上是毕恭毕敬了。
  领头的一个卫官过来,给苏意卿行了一个礼,很客气地道:“谢夫人,我等奉命前来守卫,这几天,劳烦您别出去,就在府里歇着。”
  “为什么?哪有这种道理,你们居然敢拘禁我?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苏意卿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不,军法比王法更可怕,士兵们欲哭无泪。
  “谢夫人,求您了,给小的们留一条活路吧,上峰交代过,今天您要是还出去,回头就把我们的腿全部打断了。”
  领头的卫官看过去五大三粗的,卖起惨来的效果非常惊悚,他含着满眼的泪:“真的会打断腿,将军亲自动手,保证接不回去的那种,谢夫人,多有得罪,您今天绝对不能出门。”
  苏意卿眨了眨眼睛:“将军,哪个将军?”
  “呃……”卫官说漏了嘴,眼珠子转了转,“曹德曹将军。”
  苏意卿转过头问管家谢全:“那是谁?”
  谢全忍不住在心里给曹德竖起了拇指:“曹将军是二公子的同袍,原来在都护府卫军中,现在是左右武卫副统领。”
  苏意卿抬起脚,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
  哗啦啦的,几十个的士兵一起跪了下来,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拦着她的路。
  他们的身材都特别魁梧高大,即使跪了下来,也快到苏意卿的肩膀那么高。他们把大门口团团围住,岿然不动如山,苏意卿怎么也绕不过去。
  她跺了跺脚,气咻咻地又进去了。
  偷偷摸摸地想从后门出去,打开一看,居然也是一排士兵守着,看见她探头出来,又作势要跪下。
  苏意卿气得砰地把门关上了。
  方嬷嬷过去扶着苏意卿,苏意卿这几天腿脚不太好,只能让人搀着慢慢走。
  谢全跟在旁边,絮絮叨叨地道:“二少夫人,您且放宽心,您是没见过曹德那莽夫,他天生就比旁人少了一根筋,哪里想得这般周到,肯定是二公子交代他的,二公子如今在狱中既然还能指挥得动武卫军,足见并没有大碍,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苏意卿叹气:“我觉得你家二公子也是少根筋的,尚且自顾不暇了,还要花这心思管着我,若让人知晓了他这般行事,岂不是又添了一项罪名。”
  方嬷嬷连忙替主子表功:“话不是这样说,少夫人您自然是最重要的,二公子前些日子大约是不知道,如今既然知道了,哪里肯让你去吃苦。”
  她想了一下,忍不住又道,“二公子性子严苛,少夫人您这样胡来,回头他到家了,我觉得……”她“啧”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意卿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意卿有些心虚,腿软了下去:“哎呀,我脚好疼,走不动路了,我伤得很重,要回床上躺着,你们都须得对我小心温存一点,不然我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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