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念甘然低下头笑了。
  姚氏却是想笑不敢笑,一边想着分家也好,没得成日受婆母冷脸,一边忧愁离了候府,四房官阶低微,儿女的前程咋整,面上倒不忘奉承于老夫人,“三哥回来,家里总算真正齐全了。母亲可得多用两杯。”
  能不能分家全着落在三房头上,她有意把话题往念三老爷身上引。
  于老夫人选择性失聪,反而去看念四老爷,“老四这阵子在部里,听说忙着给八皇子办差?八皇子精心备寿礼,是为人子对皇上的孝心,也是你们工部的本分。你用心办差是正理,别学那些个专拣歪门邪路走的坏东西,不孝不悌急功近利。”
  夸的是四房,字字句句骂的是三房。
  于老夫人向来不正眼看四房,只当庶子庶媳不存在。
  难得给四房脸,打的却是三房的脸,姚氏没有半点成功点火的得意,只敢和念四老爷一起作出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若只是骂周氏,大家都习惯了,但直指念三老爷骂,于老夫人这是真恼了,饶是一心看热闹的姚氏都不敢再捋虎须。
  念三老爷受尽川蜀风霜的黑红面色越发难看,无奈喊,“母亲……”
  “母亲!”周氏忙接道,脸上亦是又羞又恼,“老爷外放在任,过年过节哪一次不惦记着母亲?老爷对您只有一片孝心,对驸马爷亦是只有敬重顺从的份儿。母亲生老爷的气,是老爷的错。只是这好酒好菜地接风洗尘,母亲不看老爷的面子,好歹别吓着孩子们。”
  她接过话茬缓和气氛,话里却忍不住对应着于老夫人的指桑骂槐,一句句驳了回去。
  于老夫人也不气,只继续选择性失聪,掉转头捡起姚氏的话头,“你好心劝酒,我可没心情喝。吴老太医开的苦药,喝着倒比这接风酒更顺心些。”
  明着讽刺让她不顺心的是念三老爷。
  姚氏心里暗搓搓幸灾乐祸,面上一脸干笑。
  周氏哪有功夫和姚氏计较,面对油盐不进、偏又骂不得哄不成的于老夫人,也彻底无奈了。
  一顿团圆宴,一多半人都食不下咽。
  念浅安边围观边咂舌:于老夫人正面刚起来,简直六亲不认!
  不过于老夫人的态度很明白,她老人家只听念驸马的,念驸马这个家主说不管三房的亲事就不管,念驸马说分家就分家。
  联想到多年婆媳乱斗之下的良苦用心,念浅安深觉于老夫人大智若愚,老人家的心肠妥妥地十分透亮。
  念家巨头们神仙打架,她们这些做晚辈的凡人管不着。
  念浅安也不打算管,自顾自吃饱喝足回绮芳馆,趴在床上屈着小腿晃啊晃,咬着笔杆子继续给楚延卿写信,将于老夫人超刚,念驸马超狠,打算分家撇开三房的事说了。
  落在纸上不过寥寥几笔,但分家事大,哪是一两句话就能了结的。
  即便盘算不改只是做做样子,三房上下少不了日日往正院跑,轮番“奉承”、“劝说”于老夫人。
  于老夫人心情好,就见见念春然说笑两句,心情不好,就见见儿子儿媳,骂念三老爷夫妻两句。
  隔壁又是好一阵热闹。
  家事不整,念三老爷只得暂缓和姜家走动,公事上还等着面圣述职,这会儿论资排辈,永嘉候府的爵位、公主府的荣宠都用不上,一等就等到了万寿节。
  今年是皇上四十正寿,万寿节的盛况可想而知,京内外排得上号的官员尽数进宫领宴,相应的内外命妇的队伍也跟着壮大不少。
  这一次,却没有各家姑娘进宫凑热闹的份儿了。
  唯独念浅安血脉虽远,但即是准儿媳又是公主之女,自然有份儿进宫贺寿,回回繁复冗长的礼节略过不提,只提菜过五味,交泰殿的气氛开始活跃了之后,陈太后就将念浅安招到跟前,指着李菲雪笑道:“你们小姐妹也许久不见了,正好趁着今儿喜乐,一处亲香亲香。”
  她没少关照李菲雪,但比起念浅安自然亲疏有别,心里盼着二人能姐妹和睦,“妻妾”融洽。
  早被陈太后拉到身边对坐的安和公主、徐氏心领神会,自然没有异议,徐氏还偷偷冲女儿飞了个颇具警告意味的小眼神。
  “母亲还怕我生出糊涂心思,嫉恨你这个准皇妃不成?”李菲雪挽着念浅安径直去皇子所,进了自己的院子就忍不住笑,“不止母亲,太后、皇后、公主也是白操心。你做六皇子正妃,我只有欢喜的!安妹妹,将来我依旧喊你安妹妹可好?”
  瞎子都看得出来,她是打心眼里的真心欢喜。
  除了念浅安,念秋然的亲事也叫她真心实意地高兴。
  和前世一样,念秋然和楚克现依旧是一对儿,虽然定亲的时间也提前了,念秋然还多了重大方氏义女的贵重身份。
  风声传进宫里,她只觉好上加好,老天有眼,至少念家几门亲事都不曾发生大的变故。
  李菲雪只替念秋然开心,无心多提念春然和姜家的亲事,嘴里不免可惜道:“小透明今儿要是能进宫就好了,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茶说话了。”
  她一句赶着一句,念浅安听得笑眯了眼,先答道:“左右小透明不喜欢进宫,等她嫁做郡公妃,就能常进宫找你玩儿了。”
  然后软软地去蹭李菲雪,“将来你当然还喊我安妹妹啦!难道假模假式地喊我’皇妃娘娘’吗?在外头当着人面喊喊做个样子,私下就算了,忒辣耳朵。”
  李菲雪只觉得念浅安甜甜软软地样子,蹭得她的心都要化了,不急着将赎前世罪的急切露在脸上,只捂嘴咯咯笑,故意揶揄道:“是,妾身谨遵皇妃娘娘令。”
  念浅安立即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小姐妹俩正闹作一团,就听知土抵呼了声下雪了,又听知木紧跟着扬声报道:“六皇子来了。”
  “今年的雪倒是憋得晚。天降瑞雪,今儿的万寿节真正是普天同乐。”李菲雪闲话一句,起身留下念浅安,眨眨眼道:“殿下可是特意为你回皇子所的。太后想让我们自在说话,我只能等一等再谨遵太后的好意了。”
  她一脸打趣笑意,赶在楚延卿进屋前,就避去了旁处。
  念浅安一张小脸红红的,即觉李菲雪帮她和楚延卿私会的画风略清奇,又觉马上要见书信传情的小男票好害羞哦!
  她推开窗扇趴上窗台,捧着有些热的脸喊,“树恩。”
  今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落在楚延卿的头上肩上,落在念浅安的眼里,仿佛都带着甜滋滋的粉红泡泡。
  楚延卿哪知念浅安的少女心,只觉念浅安笑得像个傻瓜,停在窗台下就跟着失笑道:“笨兔子又一个人傻笑什么?”
  随即眉心微皱,“别趴在这里,凉。下着雪呢?小心冻着了。”
  小男票真贴心!
  念浅安探出身子去拉楚延卿,“那你快进来。”
  第171章 死要面子
  楚延卿调转脚步,由着念浅安牵住他一角衣袖,顺势手撑窗台翻身入内,反手握住念浅安的爪子,倾身靠近低声笑道:“我本来想走正门进屋的,被你这么一拉,就只好翻窗了。笨兔子,这好像是我第二次翻窗见你?”
  第一次,是靖国公府春宴当晚,念浅安因伤留宿徐家正院客房时,他以柳树恩的身份,带着药夜半翻窗去找她。
  那时候,她还不认识“他”,他虽知道她,但后来才发现,原来他不曾真的了解过她。
  这才过去多久?
  那晚他们说了什么,他都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反过来语带威胁地和他谈条件,言行镇定而顽劣。
  不足一年的时光,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和她的缘份,真是妙不可言。
  楚延卿心念电转,飞扬的嘴角隐在背光中,唯独一双桃花眼亮得仿佛盛着漫天晶莹的雪光,“这么急着想让我进来?这是又……想我了?”
  呵,假正经!
  只收情书不回情书的假正经!
  倒有脸拿话撩她!
  念浅安撇着嘴坚决不反撩,恨恨拧了把楚延卿的掌肉,小表情很傲娇,“见字如面懂不懂?我急不急,想不想你,你倒来问我?不懂就再把我写给你的三四五六封信翻出来仔细看看。”
  笨兔子一个人傻笑的模样呆呆的,自顾自闹小脾气的样子也傻傻的。
  楚延卿觉得自己大有长进,已经分辨得出念浅安是真气还是假气,半点不觉得疼只觉得痒,手痒心也痒,他送上另一只手掌,笑声越发低沉,“两只手都给你捏。多捏几下就不气了,好不好?”
  念浅安才不会手软,挑着肉厚的地方又拧了两把。
  可惜表情再凶,力道也跟蚊子咬似的。
  楚延卿一边笑笨兔子真的好傻,一边叹笨兔子总有本事害他止不住笑,双手一阖包住那只白费力气的爪子,笑得声线都柔了,“那见面如字你懂不懂?我有闲工夫给你回信,不如像这样抽出工夫来见你,是不是?”
  心里想的却是清风赶着腊月的好日子,和连翘成了亲,得着他命陈宝赏的贺礼后,十分尽心地又回报了一本新写的小册子。
  清风说,追到手前和追到手后是两样,而定亲和成婚又是两回事,姑娘家心思难测,婚前得欲擒故纵地吊着,婚后再来可着劲儿宠准没错,尤其念六姑娘是天生骄娇之女,多少人捧着疼着,一味顺从反而难有奇效。
  等未婚小姑娘成了已婚小妻子,再来顺着纵着不急。
  所以他故意不回信。
  连负责送信的陈宝都不知道,他每每收到信都会翻来覆去地读上好几遍。
  笨兔子的字迹很秀气,写的内容却称不上什么文采,即琐碎又家常,总有令人捧腹的奇言怪语,唯独直白大胆依旧不改。
  换成陈宝或林松,他哪里耐烦听这些看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偏偏他家笨兔子写给他的,他总能看得不自觉笑起来,心情即安宁又平静。
  他当然想疼她宠她,但以清风为鉴,他决定耐下性子忍一忍。
  听清风这个成功“前辈”的话,总比他毫无经验地瞎子摸象好。
  忍到她真正成为他的小妻子就好了。
  楚延卿想到这里,耳朵根悄悄地红了。
  念浅安见状一脸“少年你笑容略诡异啊”的疑惑表情,捏累了心就很大地不计较了,笑微微点头道好吧,“你说是就是吧。你长的好看你说的都对。”
  楚延卿越发忍俊不禁,这夸人的大白话他在信里不止见过一回,“笨兔子果然不知羞。”
  不过,只要摸准了路数,其实笨兔子很好说话。
  嗯,听清风的果然没错。
  楚延卿即满意又满足,牵着念浅安离开窗边风口,才坐到桌旁就听念浅安问,“皇上过整寿,太和殿一定很热闹吧?你偷偷溜出来没关系吗?”
  “我借口更衣醒酒,谁会留意我?何况太和殿热闹归热闹,父皇的心情却不太好。”楚延卿握着念浅安的爪子不放,一边惊奇念浅安的爪子又软又暖,一边分神接着道:“有孕的嫔妃,昨晚出事儿了。”
  “出了什么事儿?真有人小产了?”念浅安立即顾不上楚延卿不老实的手,双眼一顿狂眨,“出事儿的是哪一位?是不是能确定谁是假宫女了?”
  一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闪啊闪,闪出满脸熊熊燃烧的八卦心。
  “不是哪一位。而是那四位有孕嫔妃都出事儿了。”楚延卿见状无奈失笑,随即带出五分讥讽五分阴郁,“德妃、淑妃宫里的那两位小产,剩下那两位有惊无险,肚里的孩子保住了。事出突然,昨儿闹腾了半夜,太医院的说法,无非是母体不健、用度相克,查到最后,不过是打杀了一批乱用香料、伺候不精的宫女太监。”
  德妃、淑妃身为一宫主位,少不得吃挂落,但只是连带责任,且打杀的都是有孕嫔妃并内务府的下人,连专职孕期饮食的小膳房都没能查出丁点差池来。
  “我安排的人也折了几个进去。剩下的不曾近身伺候,呈上来的线报聊胜于无,看不出更多的疑点。”楚延卿眉心微锁,讥讽更重,“最近为了准备父皇的整寿贺礼,大哥、二哥都没少往德妃、淑妃宫里跑。事前没揪出马脚,事后就算父皇想查,又能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不管那假侍卫是大哥还是二哥,这出事儿的时机倒挑得极好。”
  万寿节前夕,很要面子的皇上不会容许事态坐大。
  太医院给出的结论,已经代表了皇上的态度。
  死了一批下人,真正的背后黑手又逃过一劫。
  四位有孕嫔妃一起出事,是那假侍卫故意为之,想混水摸鱼不叫那假宫女单独出事,反而太扎眼引人注意吧?
  不出事也就罢了,这一出事,足以证明那假宫女确实就在四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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