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0)
穿着泳裤的林时安大喇喇地往沙滩上一躺,带上许佟澜的墨镜。
许佟澜在一旁懒洋洋道:躺好,我给你埋上。
他拿瓢子舀起温暖细密的沙粒,往身上浇。
细碎柔黄的沙子衬着林时安冷白的皮肤,此时因为阳光的照耀而微微泛红。他借着替林时安抹匀身上沙子的由头,隔着层沙粒把人身形勾勒了个遍。
瘦了点。
厚厚的沙堆里一只手突然破土而出,林时安抓过瓢子,一瓢沙泼到他身上,你还嫌弃上我了?
他被逗笑了,我可不敢。
埋完林时安,他躺在一边儿把自己也埋了起来。
暖融融的沙滩上,柔和的海浪声里,两张脸突兀地出现在一片明暗交错的沙子里。
林时安大概能猜出来许佟澜的心思,这些天,他一直若有若无地在疏远着许佟澜。
他知道他和许佟澜是不可能的,而距离是使人放下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
尽管两个人在宿舍还是会嘻嘻哈哈,路上碰着也是笑着打招呼,遇到好的习题会交换,许佟澜也偶尔会指点他的功课,甚至对方心情不好的时候,彼此总是能第一个发现。
但他心里想的不一样了。
那种感觉很微妙,他原本以为许佟澜不会发现,却没想到对方大大咧咧的外表之下,心思却比他以为的细致的多。
从主动和他搭档演历史剧,到现如今忙里偷闲带他来海边放松,他知道许佟澜是在意着他的,可这样的发现却让他好不容易淡下去的感情一遍又一遍复苏,让之前的努力全部成了徒劳。
最可怕的是,他一边告诉自己不能沉迷,却一边甘之如饴。
许佟澜。
昏昏欲睡的时候和喝醉酒大抵差不多,总是让人格外的容易说真话。
当初骗了你的钱,是我不对,这么久以来,你让我陪你玩角色扮演,还给我那么高的工资,其实我什么都没做。
我花着你的钱,也并非脸皮真的那么厚。但是我不能咬着牙装硬骨头,因为我想活着,林叔也想活着。林时安垂下眼睫:我心里清楚,你对我这么好,是真的拿我当了朋友。
傻子,许佟澜心道,是因为喜欢你。
林时安没注意到他的情绪,他从泳裤兜里掏出个小本子,扔到许佟澜面前。后者捡起来,打开沾满沙粒的纸页,里头密密麻麻的数字,竟然是记的账。
而第一笔,就是他拿着五万块钱跑路之后,记下的欠不知名人士五万一千元,那一千是他付给林时安的扮演费。后头还记录着他的电话号码。
不过这时候,不知名人士几个字被一条斜线划去,在一旁补上了许佟澜三个字。
开始一直记着,想着以后赚钱了还你。林时安说:后来欠的太多,不想记了。
莫欺少年穷,许佟澜,我现在没钱,不代表以后也会穷,我这辈子没打算结婚生孩子负担家庭,不用攒钱留遗产,我后半生的钱,除了给林叔和芳姨,剩下一半都是你的,就当是还这几年你对我扶贫的债。
许佟澜的心像是被挠了一下,如果不是林时安眼里的兄弟我要为你两肋插刀的光太过热忱,不掺丝毫暧昧神色,他几乎都要以为对方是在跟他告白。
为什么?他忽然问。
什么为什么?林时安一脸莫名其妙。
为什么不结婚?
林时安忽然沉默了,似乎没料到他问的是这个。
不想说就算了许同澜看出他的犹豫,没再追问
我有病啊,林时安笑了笑,像是揶揄。
粗线条的许大公子显然没有意识到什么,顺口就怼上去一句玩笑:看出来了,病得不清。
后半生一半的积蓄是说给就给的吗?不是病得不清是什么。
林时安闻言从沙子堆里一跃而起,许佟澜眼睁睁地看着他带起一身飞沙坐在他腰上,忽然就哑了火。
两人一上一下对峙了片刻,林时安低头拍拍他的脸,蹭了他一脸沙。
傻子。
☆、第 57 章
说走就走的旅行固然美好,然而遗留的问题也总是让人头疼。
两人从吃完晚饭就开始赶作业,两天的假,老师们硬是按着国庆七天乐来布置。
尤其是刚放松完,人总是格外的慵懒,饶是许学神都开始觉着写作业痛苦起来,少见的走了神。
这一走神,就瞧见林时安又在吃他那什么标签都没有的三无补品。
来这边海鲜你都不吃,这有什么好吃的?他说。
恰好清空了一瓶,林时安晃了晃盒子,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又从包里翻出一瓶新的。
我爱吃,你管得着吗?他笑着打趣回去,正要打开瓶子,手机忽然响了。
他看了眼又低下头去奋笔疾书的许佟澜,怕吵着他写题,拿起手机往外走。
许佟澜坐在和林时安背对的桌子上,听见门关上的声音,他扭头往后看,发觉林时安出去了。
让他心猿意马的始作俑者不见了,他的心也跟着静下来,连带着看手里的题都顺畅了些,方才略有些堵塞的思维瞬间如同开闸泄洪,他一路写下来,看着最后算出来的漂亮结果,满意地笑了笑。
林时安,那个题我写出来了!他兴奋地顺手把书往身后一甩,跟着转过身去,才想起来林时安去接电话了。
没了林时安的截挡,那书径直砸到他桌上,刚刚被放在桌上的小瓶子禁不住这样的攻击,咕噜噜掉下了桌子。
许佟澜叹了口气,一腔热血没得分享,淡淡的失落萦绕在心底。他有点儿不耐烦地站起身去捡瓶子,眼神却忽然顿住了。
从来都是光秃秃的瓶身这会儿却贴着标签,他怔愣在原地,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这本不是什么没有标签的三无产品,而是每一次的标签都被林时安撕掉了。
这个猜测如同暗夜里若有若无的鬼魅,让他的神经骤然敏感起来。
不受控制的心跳逐渐加快,握着瓶身的指尖微微泛着白,冰凉得有些僵硬。
他有些犹豫地转过瓶身,几个大字避无可避地落在他眼里。
青霉胺片。
他忽然有些慌。
他见过这个名字的,他一定见过这个名字!
许佟澜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可是他绞尽脑汁就是想不起来是在哪本书上见过这个名字。
莫名的烦躁与焦虑冲击着他的脑仁儿,他把药瓶放回原位,紧紧闭上眼。
额头已经冒出了薄汗,许佟澜粗暴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想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无济于事。
没来由的担忧与紧张挤占着他的思绪,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少年人第一次面对可能的生老病死,除了手足无措,他什么也做不了。
许佟澜,你怎么了?林时安推开门。
你打完电话了?许佟澜深吸一口气,借着书架的支撑,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
嗯,林时安看起来心情不错,芳姨回家了,和我聊天儿呢。他笑起来梨涡淡淡的,你上回推荐的那家客人对她特别好,工资给的高,态度也好。
噢,许佟澜笑得有些勉强,那就好。
那个题你做出来了?他看见自己桌上许佟澜的作业,惊喜夸道:可以啊你!
然而许佟澜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木愣愣地杵在那儿。
他伸手在许佟澜眼前晃了晃,后者把他作弄的手拿下来攥在手里,林时安挣脱不开,索性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他的手心,许佟澜却没有松手。
做题太消耗体力了?林时安揶揄他,你现在就跟上回周考没做完卷子似的。
林时安,许佟澜打断了他的玩笑话。
林时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嗯?
明天我想早点回学校,可以吗?许佟澜说。
林时安看着他的脸,眼里忽然有些晦暗不明的神色,他伸出另一只手掰开许佟澜的手指,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
都行。
第二天几乎是一大早,两人就赶回了a城,林时安回便利店陪林叔和芳姨吃饭,而许佟澜则是马不停蹄地冲回了宿舍,把整齐排列在空木板床上的书翻了个底儿朝天。
各色的书被扔的到处都是,窗外的风吹动着哗哗的书页,他捧着邵游送他的《遗传学》,终于停下了漫无目的的寻找。
镜子里的男孩儿坐在一片狼藉里,目光惨淡。
像是尘埃落定,也像是心如死灰。
一瞬间的电光火石,过往轮番地在他的眼前掠过。
沙滩上开玩笑说自己有病不打算结婚的林时安。
明明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忌口却多如牛毛的林时安。
怎么挣钱都填不满腰包的林时安。
小时候眼睛里出现绿环的林时安。
因为童哲想要轻生的举措而痛苦不堪的林时安。
许佟澜痛苦地闭上眼,手搭在脸上。
他早该意识到的。
从反常的容菱到认识林时安的神经内科医生,全部都指向着同一个可能。
许佟澜不想再去看书上的那一页。
他几乎是有些愤怒地把那几页从书上撕下来,一遍又一遍撕得粉碎,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他却丝毫没有知觉。
锋利的纸割伤了他的指尖,沾在书页上从鲜红变成暗红。
仿佛撕了这页书,林时安就什么事都没有。
他颓然地把残破的生物书往地上一砸,啪得一声,书本坠落带起的风翻开了他手边的《五三》,最后一页的顶端写着短短的一行字,许佟澜的目光猝不及防地从上掠过,心却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那是林时安的字迹。
他瞳孔微缩,猛地把那本书抓到手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却像是不认识字似的。
他几乎是有些暴躁地翻到第一页,书页被翻得哗哗作响,当确定林时安的名字写在扉页的时候,他的手再也握不住那本《五三》。
这应该是某一天林时安借给他的,说是发现了不错的题。
他从来不会漫无目的地翻一本教辅,今天如果不是书意外地被翻开,他也只会看到林时安做标记的那一页。
可是现在,他看见了那行字。
分明已经是春末了,地砖却还是凉的刺骨。
他死死地盯着木质的床板,咬住屈起的食指,痛苦地蜷曲在满地的书本之上。
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他的心疼的仿佛千万细密的针,一根一根扎了进去。
他原以为,命运对他开了一个小玩笑,让他喜欢上了一个很难的人。
却没想到,命运是给他设下了一座独木桥,让他的初恋如此疲倦、曲折和艰难。
一边让他绝望,一边却又给他燃烧希望。
他从没有过如今天一般的茫然无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橘红色的夕照落在他的身上,带着浅浅的光晕。
他翘掉了晚自习,看着日头一点一点消失在视野里,深重的夜色埋没了他的双眼。
黑夜使人思考,也使人宁静。
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许佟澜站起身来打开灯,一瞬间,宿舍亮如白昼。
他沉默地把所有东西收回原地,整齐地像是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哗哗的水龙头下,他埋着头,感受着无尽的凉意包裹。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许佟澜关掉水龙头,从毛巾架上扯下毛巾随手揉搓,发梢上还缀着水珠。
你怎么没去上晚自习?林时安问。
林时安,许佟澜抬起头看向他的男孩,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坚定而释然。
你还记不记得,我答应你的,开学考完你要是能留在十五班,我就告诉你我喜欢谁?
☆、第 58 章
正和困意做着斗争的林时安忽然就清醒了,紧跟着是心尖儿轻微的麻,一路顺着麻上天灵盖。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若说最初提到这话茬的时候,还不过是打趣,可后来,他却总是想起这句话。
甚至,在某个瞬间,他真的很想问出口。
可他没有。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理由。
他捂着嘴,拿出十二分的演技打了个又长又大的哈欠,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摆出慵懒的腔调,好困了,再说吧。
好,那我明天告诉你。许佟澜盯着他,台灯在他眼底洒下一片细密的光亮。
没事儿,你不想说也行,林时安爬上床,背对着光,我也不是特别好奇。
他在夜色里睁着眼睛,听见执着的人坚定道:但我特别想让你知道。
林时安没有回答,而是拿被子裹住头,好像这样就能把所有有关的爱情的诱惑都隔绝在外,却没想到梦里一夜都是许佟澜的脸。
他神思不属的上完操飘回座位,心里莫名地发烧。
不应该啊。他小声嘀咕。
不应该什么?向天在旁边一脸八卦,你今天早上的样子就像昨儿晚上做了一宿春/梦。
好好早读吧你,林时安把向天的脑袋掰回去,别一会儿听写英语单词又即兴自创。
向天被戳了痛脚,耷拉着脑袋和字母大眼瞪小眼去了,林时安才偷偷往斜后方偏头,不料刚一回头,就隔着好几个人的位置和许佟澜对视上,他忙回过头,一颗心慌地直扑腾。
就不该和他演什么舞台剧,也不该和他去旅游。
人性就是这样,放纵一时就会忍不住沉迷,再想放下这段感情,就越来越难了。
林时安这会儿就像是好不容易集齐战队打败妖怪眼瞅着就要取到真经的唐玄奘,让女儿国国王叫了两声哥哥,差点儿就破了百年清规。
好在第一节课下了课作业布置下来,惴惴不安了一节课的林时安也总算能把注意力集中到赶作业上。
清晨的焦虑就像一阵风似的一吹而过,晃眼就到了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