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节

  而那陶北则是刘平生前的一名爱将,这几年为刘平四处征战,立下不少战功。却没想到刘平霸业未成,竟先被陶北取而代之了!
  朱瑙又转向那名延州军的探子:“你有何消息要禀?”
  那名探子忙道:“属下要禀的乃是邢州之事。前日相州指挥使季南忽率一千精兵连夜攻入刑州,围了刑州指挥所,斩杀了邢州指挥使马钱,夺取了邢州的兵马控制权。季南出兵的缘由尚不知晓,属下得了消息便赶来报信了。”
  谢无疾和朱瑙又对视了一眼。
  这邢州和相州都在广晋府的控制下,如果只听这个消息,似乎是广晋府里起了内讧。可结合了前一条消息一起听,季南忽然向邢州发难的原因倒是可以猜出几分来。
  ——那季南乃是陶北最忠实的部下之一,而原邢州指挥使马钱却与陶北不大对付。刘平遇刺,陶北掌权,想必是有预谋的。陶北想要彻底接手刘平的权柄,就要铲除异己,这才有了趁着马钱不备奇袭邢州的事。
  朱瑙问道:“还有别的消息么?”
  两名探子纷纷摇头。事发突然,为恐延误时机,他们都是一得知事发就赶来报信了。
  于是朱瑙摸出两锭碎银,分别赏给了两人:“辛苦了。”
  陆丰和延州军的探子接了赏,纷纷向朱瑙谢恩。时辰已经很晚,他们不敢再打扰长官休息,连忙告退了。
  出了前堂,两人又被侍卫引着向官府外走去。
  走出一段路后,那延州军的探子忍不住道:“朱府尹与谢将军如此勤政,实在令人钦佩啊。”
  这话和陆丰想到一起去了,陆丰忍不住连连点头。
  很显然,看他们那打扮,就知道谢无疾应该是夜晚已经睡下后,又想到什么要事,才赶来找朱瑙商议的。朱瑙也已睡了,还爬起来与谢无疾一起议事,忙到这大半夜的,真是太辛劳了!
  引路的侍卫听了这话,神色略有些微古怪:“勤政倒是真的……”
  陆丰又道:“谢将军与朱府尹的关系也着实亲近。”
  这大半夜的,谢无疾说来就来了,若不是十足信任,怕没有这般待遇。
  侍卫又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亲近也确实亲近……”
  陆丰奇怪地看了那侍卫一眼。这人说话怎么像说完了,又像只说了一半?不亲近难道还有假的么?
  侍卫干笑两声,不再接话。
  转瞬二名探子已被带出官府,各自休息去了。
  ……
  ……
  屋内,谢无疾已经拿出了地图,在上面圈圈画画起来。
  “刘平身死,陶北掌权,中原应当会再起动乱。此正疲敝之际……”他仔细端详着地图,寻找最易下手之处,快速思索战略布局。
  如今朱瑙已占据从巴蜀到太原汾阳的整个西面,如果能打开进军中原的缺口,抢下河南河北,那几乎可以说天下大局已定!
  韩如山?江南水乡虽富庶,却是小意温存之乡,割据尚可,争雄却难。
  孙湘?长沙府如今已是苟延残喘,难以为继了。
  河中的赵芜,金州的汪荣,青州的司马超等等……他们辖地太小,一直左摇右摆,观望局势,并无争霸的野心与实力。
  也就是说,只要能打败陶北,拿下中原之地,其他势力的归降就只是时间问题!没有人再有能力与朱瑙争夺天下!
  谢无疾心思转得飞快,转瞬已想好了绝佳的进军路线。趁着现在,陶北刚刚掌权,地位还不稳固,他们动作一定要快!可分兵同时从太原南下和从关中西进,先收复河北,再一路攻下河南平原!
  然而他还没说出他的用兵计划,朱瑙却似已看穿他的心思,按住了他在地图上圈画的手。
  “眼下不是用兵的时机。”朱瑙摇头。
  谢无疾眯起眼有些不解。这还不是好时机?
  朱瑙为了对付敌人,总会想尽办法制造混乱,引发纷争,以削弱敌人的实力。可如今那中原自己出现乱局,朱瑙不趁这机会克敌,往后可未必还有这样的机会。
  朱瑙却道:“用兵花费过巨。如今我也初得凤翔、太原、荆州各地,当以治理为先。若不能与民休息,恢复民生,即便前方战事取胜,却怕后方自乱阵脚。”
  这显然是谢无疾欠缺考虑的地方。中原连年征战,又逢政权易主,的确疲弱。可朱瑙控制的西面战事也未停过,并不安泰富强。谁比谁更疲弱还真不好说。
  当务之急,还是整顿自己的内务为先。大相国寺的那一把火便是警示。
  谢无疾怔了怔,思索片刻,仍然坚持:“战事无可避免。若不趁敌人空虚之际速战速决,只怕往后代价更大!”
  即便朱瑙不想一统天下,难道别人也不想吗?且不说陶北那样已经雄霸一方的大诸侯,即使各地小诸侯,一旦积蓄了足够的实力,也会继续扩张领土、抢占要地。孙湘还一直筹谋着要再夺回荆州呢!所以在天下大统前,战事是不可能避免的。
  既然早晚要打,那还不如趁早平定,才能尽快恢复江山社稷,使百姓安居乐业。
  朱瑙眨眨眼,问道:“那若是不能速战速决呢?”
  谢无疾认为现在出兵代价最小的前提是他们能速战速决。可战场之事能说得准?只要战事拖延久了,哪怕他们最后能攻掠要塞,却也元气大伤。最终的胜负还真不好说。
  谢无疾道:“那就先取崤关和紫荆关!”
  即便不指望迅速剿灭陶北的全部势力,那也趁着这机会先攻取几处险关。只要能成功夺取崤关和紫荆关,就会使河南河北平原无险可守,中原土壤便可徐徐图之。
  朱瑙点头道:“嗯,我要是陶北,我一定会早早调集重兵,全力守卫崤关与紫荆关,防止别人趁我病,要我命。”
  谢无疾:“……”
  他听出来了。在朱瑙看来,只要不能速战速决的仗,无论能否取胜他都认为不值得打。
  然而谢无疾征战多年,让他眼睁睁看着如此战机被错失,他如何能安坐?
  当下他只沉着脸在桌边,要朱瑙拿出更能说服他的论据他才肯退让。
  朱瑙却不继续与他争辩。过了片刻,谢无疾忽觉腿上一痒,他抬起眼,只见桌面上朱瑙仍假装认真地看着地图;他又垂下眼,只见桌面下那只登徒手不知不觉间已攀上他的膝头,两根手指如小人儿的两条腿在他腿上行走。
  谢无疾:“……”
  他眼皮跳了一下,额角青筋抽动:“如此军机要务,你好好说话!”
  朱瑙笑呵呵道:“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谢将军不可公私不分呐。”
  谢无疾:“???”
  他难得被人气到眉毛倒竖。到底是谁公私不分?朱瑙怎么有脸说这话??
  朱瑙一本正经道:“如此良夜,岂能因公事妨害了私事?”
  说话间,那登徒小人又往上行走了数步。
  谢无疾:“………………”
  好一个不能因公废私!
  ……
  ……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谢无疾便回军中去了。
  如今他们在延州,可朱瑙想要谋取天下,以他们目前的辖地来看,汉中才是最好的首府。前些年朱瑙就已在汉中设了行府,待延州形势稳定,他便要回汉中去。
  谢无疾也不会在延州久留,因此这几日他便要将延州诸项人事安排妥当,做好带兵南下的准备。
  他这一忙,一直忙到日落近黄昏时,正要回去休息,外面午聪捧着一份账目走了进来。
  谢无疾看到午聪手中的东西:“这是什么?”
  午聪也很茫然:“不知。这是朱府尹送来说要给将军过目的。”
  谢无疾于是伸手接过。他原以为这是延州最近的某项开支账目,然而打开以后,却不由愣了一愣。
  这本账目上,清清楚楚记录着每一万士兵每个月的军费开支,以及目前朱瑙所辖各州府每年的税收数目,以及存粮数目。
  如果要攻打崤关与紫荆关,按说军粮军费应该就近调集才是,可由于北方连年战乱,各州府几乎已没有余粮,百姓也都一穷二白。为防北方爆发民乱,粮草就只能从南方征调。可是长路运粮,本身就是极大的消耗,会导致所需粮草翻倍甚至翻上几番。还要提防粮路被劫……
  这些数字若不清清楚楚列出来,只凭空揣摩,或事到临头再去筹措,往往出入极大。而如今这样白纸黑字罗列纸上,只消学过算术的人都能看出此战之艰难,远非明面上看上去的那般容易。
  谢无疾望着这本账目,不禁有些出神。
  自然,任何将军官员在打仗之前都是要算账的,军费的开支不用朱瑙为他罗列,谢无疾自己也很清楚。但是绝大多数人,只能弄清支出,却弄不清收入——不是他们不想弄清,而是他们根本弄不清!
  这越是乱世,官府管制便愈发困难。大量百姓死亡或逃户,官府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能向多少人多少田地征税。吏治也愈发混乱,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狐假虎威,欺压百姓。
  加上时局艰险,处处费钱,官府往往只能根据花销来决定税收。今日要钱十万贯,便临时向百姓征收十万贯;明日要粮八万石,又向百姓强征八万石。能征到的百姓越来越少,被征的百姓负担也越来越重。最后钱粮没征够,战场上士气溃散,后方又起民变,只能全线溃败。
  而朱瑙的这本账上,不仅他治理多年的蜀地各州账目清晰,就连他这些年新得的各州府的账目也明明白白,可见朱瑙多么治理有方,用人得当。
  算账本身并不难,难的是有帐可算。拥有这样一本清晰的账目,使得朱瑙清清楚楚他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而不像从前的谢无疾以及这天下的多数诸侯,在这混乱的时局中,只能凭着经验与感觉揣测,胜败有时只能听天由命。
  而更难得的是,这本账不仅落在纸上,更记在朱瑙心中。昨晚朱瑙不与他详细分说,只因有些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明白罢了。
  谢无疾长叹一声,收回游走的神志,认认真真地端看起账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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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如今广晋府已平定中原大部分土地,并将首府定在了邺都。
  黄昏时分,陶北忙完了军中的公务,行色匆匆地向南院走去。
  南院有一间进深三间的大宅,原是给府中多名门客幕僚居住的,前段时日已被陶北腾了出来,专供一名贵客居住。
  院中数名奴仆正在忙碌着。这贵客先前曾在庙中待过一段时日,十分喜欢庙里种的罗汉松和菩提树,而陶北待这贵客极为重视,非但安排了数名奴仆伺候他的起居,还专门从庙里移来了许多罗汉松与菩提树。这好好一间南院,被改造的如同大雄宝殿般。
  陶北来到屋前,屋子的门半掩着,他却没有直接推门进去,站在门外恭敬地敲了敲门。
  屋内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进来。”
  陶北这才推门进去。
  屋内有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盘坐于蒲团上。他的头发很短,如今刚刚及耳,看他打坐念经的模样,便知他曾做过和尚。
  陶北如今已经称霸中原的诸侯,见了那少年,竟还毕恭毕敬递上前行礼:“陶北参见公子。”
  他之所以对那少年如此客气,因为少年的名字叫朱新,据他自称乃是浔阳侯之子,因战乱缘故被迫逃难,流落至此。
  即使只是落魄王侯,但陶北既未称帝,名义上仍然遵奉朱氏王朝,故才有此礼数。
  少年讷讷地起身还了他一礼:“陶将军不必多礼。”
  陶北在少年对面跪坐,问道:“公子,不知先生现在何处?”
  少年指了指里间:“先生下午看书倦了,正在里面休息。”
  所谓的先生,是“朱新”家中一位忠诚的家臣,一路带着朱新逃难至此。为了掩藏身份,两人都曾当过和尚,并以师兄弟相称,以免被奸人和沿路的盗匪戕害。
  陶北的贵客,并不是这位出身皇族的少年,而是那位先生——张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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