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节

  何东胜朝外头看,瞧着是江岸边的湖泊中有人正在浮床上点麦子。
  11月初的太阳底下,一望无际的湖泊遍布碎金的光芒,晃得人眼睛都发花。大片的浮床漂浮水面,鱼儿不时摇着尾巴从床底下穿梭而过。游鱼的分量不小,震荡的波纹带着浮床都轻轻摇晃。
  湖畔立着的白色水鸟从水面穿梭而过,到底顾忌着浮床上卡着的稻草人,扑腾着翅膀飞走了,直接冲向旁边的青山。
  山里头正有鸽子飞翔而出,考一派热闹的景象。
  何东胜赶紧点头回答:“是的,收了稻子点麦子,过了冬到明年5月节的时候差不多就可以收割了。”
  老人兴致勃勃:“这湖里头是养着鱼吧?倒是不怕鱼吃了根。”
  何东胜立刻解答:“下面搭着网,鱼就钻不进去了。要是夏天的话,鱼还会在稻子底下躲阴凉,反而会长得更好。有些菜的根特别多,叫鱼吃掉点儿也没关系。养鱼水里头容易营养过剩,水发臭,长了菜,长了稻子麦子就没这个烦恼了。”
  老人愈发来了兴趣:“那倒是挺好的。搞海水养殖是不是也可以在上头种菜呀。”
  何东胜谨慎地点头:“理论角度上是这样,不过不能种普通的菜。我觉得盐篙子大概能长,它泡在海水里头也能活。”
  老人笑了起来:“那倒是挺好的。我看你们水上没种油菜,刚好就拿海水种菜榨油吧。”
  何东胜又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但是大海不比咱们的沟河,海上风浪太大了,我就怕浮床会被直接冲垮了。”
  旁边有人对海水养殖比较了解,赶紧答话:“可以先试试在海塘里头种,还有搞网箱养殖的,最上面一层也可以试试看。要是效果好,光是这两项,加在一起的面积也不小了。”
  老人笑着点头:“那你们搞搞看嘛,万一成功了,也是件好事。”
  船靠了岸,何东胜跟在老人身后下了船。
  廖副书记等人已经早早等候在岸旁,简直望眼欲穿。其实按照老人本来的意思,他并不想如此大张旗鼓。然而人家说七十随心所欲,他过了八十,也不可能真正实现。
  大队的人马浩浩荡荡簇拥着他下船,前面又是大部队迎接,还有穿着鲜艳衣服的小孩子在前面列成了两条长队,他只能一边下船一边挥手。
  旁边的欢呼声不断,老人慢慢地朝前头走。瞧见村子里头的新楼房时,他还侧头问了声何东胜:“这是今年新盖的吧?我记得去年还没有。”
  瞧见何东胜点头的时候,他又笑了起来,“我是问错人喽,你差不多也有一年功夫没回家了吧?快回去,你母亲一定很想你。我年轻的时候离家,我母亲都是焦急的很,生怕我在外头不好。”
  何母人也挤在迎接队伍的外围。其实他们都搞不清楚主席到底会什么时候来,更加不可能知道,何东胜会不会随行。只不过做母亲的人就算有一线希望,也是要等着,哪怕只看儿子一眼也好。
  这会儿老人发了话,何东胜赶紧过去见母亲。何母看着儿子,一会儿说高了,一会儿说瘦了,一会儿说黑了,一会儿又说结实了。
  她有数不清的话想要跟儿子讲,却又害怕耽误了孩子的正事。话没说两句就赶紧推着人回去,不要误了主席的大事。
  老人同胡杨以及村里头的代表都握了手,瞧见何东胜回头,他还笑着打趣了一句年轻人:“怎么样最记挂底的还是你母亲吧。你看你女朋友就没有在这儿等你。”
  何东胜却是会维护人的:“小秋肯定在忙呢,她忙起来是不分日子的,人在医院过年都不稀罕。”
  廖副书记离得近,一双招风耳尤其灵敏。
  此刻一听老人家提到余秋,他立刻机灵地建议:“我们这儿有对金娃娃呢,龙凤胎,国庆节时生的,长得可好了。”
  说着,他就眼巴巴地瞅着老人家,只差眨巴两下眼睛,再晃两下尾巴。
  老人近来的脾气的确极为温和,而且相当善解人意,他都没让廖副书记绞尽脑汁想办法开口邀请,而是直接点头表达了兴趣:“那倒是挺好的,是个喜庆的事。生完孩子人没走吗?还留在杨树湾?”
  廖副书记满脸笑:“刚好孩子回来打预防针呢。今儿正好满月,刚好也带回来叫小秋大夫他们瞧瞧。”
  其实哪里走得了。
  从这两个娃娃生下来以后,各地前来参观的医生就络绎不绝。还有电影制片厂的人哦,从头拍到尾,连小娃娃拉粑粑都不放过,根本舍不得让他们走。
  最后还是小秋大夫跟林教授觉得这样不行,不能打扰孩子的正常生活。大家伙儿才决定等到两个小娃过了满月,就正式让他们出院。
  反正现在又有两例试管婴儿,京中的两例也移植成功了。大概是管婴儿出生的多了,孩子受到的关注就会小很多。
  老人表示对龙凤胎感兴趣,众人就赶紧簇拥着他往前头走。旁边负责安保的同志情绪高度紧张,一直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周围。
  虽然他们事先已经做了安排,但是只要出来都可能存在危险。
  老人却哑然失笑,转头低声念叨:“我都不怕帝国主义,我为什么要怕人民呢?我要是怕人民就代表我做错了事,我心虚,人民群众要是站在我的对立面,那只能说明我错了。他们要打倒我,也是应该的。”
  周围陪同的工作人员都吃惊不小,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接老人的话。
  何东胜离得近,也听清楚了,同样是心惊胆跳。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老人身上的愁苦与烦闷。即使刚才他还在船上跟众人谈笑风生,即使他现在正行走于湖光山色间,而这种烦闷始终没有消失。
  老人却像是丝毫没察觉到自己丢了炸.弹,他神态自若地走进了新盖好的妇幼保健院。
  医院里头的医生护士们从一大清早就忙碌到现在,压根不晓得领导人什么时候到的。此刻见到老人,还有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一直到瞧见廖副书记那帮领导都簇拥着老人时,才有机灵的姑娘小伙子反应过来,顿时眼睛瞪得老大。
  老人悄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大家不要喧哗出声,打扰了里头的精神病人。
  其实不做这个手势也没关系,因为众人兴奋过度,几乎都是当场瘫倒在地,别说尖叫了,压根连喉咙都不会动。
  还有人相互抱着直接哭出了声。
  去年见过老人家的社员以及在杨树湾上学的赤脚医生们反应要比新同伴镇定一些,但也都是哆嗦着,连路都不会走了。
  廖副书记赶紧在前头开道,将这群变成呆头鹅的姑娘小伙子集体推到旁边。
  哎哟,一个个平常瞧着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候全都靠不住啊。那个余教授,又不是没见过老人家,怎么这会儿也是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
  廖副书记简直痛心疾首了,感觉这群人真是不像话。再不济也得跟他一样,虽然晕晕乎乎跟踩着棉花似的,走路也同手同脚,但好歹他现在自己两条腿还能往前头走啊。
  廖副书记看到里头没有人出来迎接,立刻要扯着嗓子招呼余秋。这姑娘,这会儿忙什么呢?难不成有抢救?
  余秋倒是没有抢救病人,她正给学生示范如何做b超。没办法,b超机都是他们新做出来没多久的,除了她自己亲自上阵,谁能当杨树湾妇幼保健院影像科的指导老师?
  余秋一边做b超,一边跟大肚子家里人说无痛分娩的事:“她现在就是见红,肚子基本上还不痛。一会儿呢,可以在我们的电影放映室看无痛分娩的宣传片。这个是我们开展的新技术,目的是尽可能减少妈妈生孩子时的痛苦。”
  大肚子的婆婆迟疑:“那个我听讲过,要给人打麻药的。这打了麻药以后,娃娃是不是会不好啊?”
  余秋笑了起来:“凡事都是有利有弊的。不过打了麻药缓解你儿媳妇的疼痛,完了以后大人受罪少,孩子其实也相对更安全。我这么说吧,我们平常要是肚子痛或者哪里痛得厉害是不是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为了保证我们自己不憋得难受,我们会增加呼吸量。
  这种急促呼吸会导致呼吸性碱中毒,而且疼痛会导致高浓度的儿茶酚胺。这些对宝宝都不好,因为会让肚子里头的宝宝得到的氧气变少。孩子在肚子里头又没办法从外头获得空气,只能依靠大人。大人都喘不过气来了,肚里头的娃娃更加就没办法得到保证。
  当然,这个方法也不是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打了麻药出现低血压还有血管痉挛导致宝宝缺氧从而不得不开刀的可能性都有。但是凡事只能权衡利弊,如果综合考虑益处大弊端小,那我们就可以试试这个办法。”
  帘子外头传出了不以为意的声音:“哎呀,不是说妇女也顶半边天吗?怎么现在的女同志变得这么娇气?生娃娃而已,哪个生娃娃不痛的勒?不痛还怎么生娃娃?”
  余秋保持微笑,压根懒得掀帘子看外头的人。
  这种理论常见的很,包括在医务人员当中都不少见。她穿越之前所在的省人医是国内比较早开始正规推广无痛分娩的医院。
  当初那位麻醉科主任因为跟妇产科大主任兼副院长关系不好,加上麻醉科的确人手紧张,所以拒绝配合开展无痛分娩。
  当时他给出的理论就是生孩子不是做手术,痛是理所当然的。多少年都痛过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啊。
  一位麻醉科老主任都能说出这样的话,可想国内整个社会对于无痛分娩的误解有多大?
  后来妇产科的大主任相当牛掰,她自己招了麻醉医生,就专供产房使用,24小时驻扎,压根就不归麻醉科管,连科室奖金都是直接走产房的账。结果没两年功夫,产房的麻醉医生成了全院收入最高的麻醉医生。
  余秋扬高了声音:“这话奇怪了。女同志的是来生娃娃的还是来痛的?谁规定了只有痛才能生孩子?你这个想法就很自私。不要说以前怎么样,以前人开刀的时候根本就没麻药。怎么开?将人手脚绑起来,然后周围几个人死死地按住,然后拿着刀子就在你肚子上割。我问你疼不疼?开完的刀,活活痛死的都有。
  现在有了麻药,可以打麻醉开刀,你看哪个还硬生生地挨着?同样的,生孩子能够不那么痛,为什么非要再痛呢?”
  外头的声音有点儿悻悻:“痛了才晓得当妈的滋味呀。不然不是稀里糊涂当了妈。”
  余秋冷笑:“您这话可说错了。我倒是觉得应该在孩子的爸爸肚子上划一刀。当妈的怀胎10月,怎么不知道自己要当妈啊?反而是孩子的爸爸稀里糊涂的,从头到尾都没感受到怀孕有多折磨人。为了让他们体会要当爸爸的责任感,很需要好好折磨他们一下。伟大的领袖教育我们,男女平等,妇女顶半边天,男同胞自然也得把剩下的半边天给撑起来呀。”
  她给大肚子做完了b超,帮人穿好衣服,直接拉开帘子,朝着外头的人笑,“您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呀?”
  b超室的门开着,原本在外间等待的家属正蜷缩在边上。门口矗立着一队人马,走在最前头的老人冲她微微点头:“说的很有道理。”
  余秋的脑子“嗡”了一下,眼睛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之外。
  她心中一阵哀嚎,完蛋了,这算不算编造领袖语录叫抓了个现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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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真的不紧张
  余秋心跳瞬间飙上了180。
  她恨不得面前有个坑, 她立马跳下去, 然后自己从坑边扒拉两盆土直接把自己给埋了。
  她甚至丧心病狂的期待现在产房突然出现危机, 她一马当先,直接挽救大人孩子的生命, 顺带着也把她自己拯救出水深火热。
  然而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鸿沟就如那马里亚纳海沟,生活就是如此的残忍残酷又无情。
  人皇驾到,就连玉皇大帝都得卖几分面子, 何况是送子观音。整个妇幼保健院风平浪静, 别说要紧急剖腹产了,连产钳都不用。
  产房面对面两排台子, 10个大肚子,一个个小娃迫不及待地顺顺当地出生,生怕像错过了吸收领导降临的福瑞之气一样,人人都争气的不得了。
  既不用安慰, 也不用帮助,更加轮不到她去治愈, 人家自己把孩子给生下来了啊。于是丁点儿用场都派不上的小秋大夫, 就这样被迫不及待地推到人前,接受老先生的审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人间霸主气势, 激荡起来的能量波直接作用到了孕妇的肚子。
  从检查床下来的孕妇原本只是有点儿见红而已, 结果一瞧见老人的脸时, 先是一惊, 然后是一呆, 再然后她就直接捂着肚子,她现在感觉到痛了。
  余秋二话不说,直接大呼小叫地找推车,煞有介事地张罗着推人去待产室做检查。
  眼看着就要顺利大逃亡了,谁知道她人都出b超室的门了,廖副书记这个她命中的克星,居然横空出世,一夫当关直接拦在前头,还拽住了她的胳膊:“哎哟,我的小秋大夫,你让他们带她过去,你先赶紧的,顾着这边吧。”
  说话的时候他还一个劲儿冲余秋挤眉弄眼。领导恨铁不成钢,这姑娘怎么脑袋瓜子这么不开窍呢,都当上计划生育领导小组的干部了,怎么这点儿思想觉悟都没有?
  没瞧到主席他老人家在这儿吗?哪头轻哪头重,她怎么就没得一点儿数了。
  余秋快要当场给省委第一副书记跪下了。狠啊,真狠,她不就是在地方病的事情上捉弄了一回廖副书记吗?这老小子至于如此置她于死地吗?
  旁边的老人家微微点头,像是感慨万千的模样:“原来我还说过不少有道理的话呀。”
  余秋腿一软,直接就要给他跪下。她可没有张.志新的骨气,她也没有张.志新不怕牺牲的精神,她要痛哭流涕地忏悔:大佬,小的错了,小的真的知道错了。
  亏得何东胜赶紧伸手捞了她一把,才让吓得几乎要晕过去的她站稳了。其实摸着良心讲,她还真不如直接晕过去比较省事。
  何队长面上写满了担忧,他带着点儿不好意思的模样跟老人解释:“小秋叫关过几回,还染过疟疾,身体亏的厉害,有点儿低血糖,累狠了就吃不消。”
  说话的时候,他还怜惜地摸了下余秋的脸,微微皱着眉头,“不是让你注意着点儿吗?不要没日没夜的忙,看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余秋整个人都石化了,感觉生产队长实在有些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昨天一夜睡到天亮,丁点儿事情都没有,今天早上还喝掉了一大碗红枣粥,吃了豆沙包跟荷包蛋,吃的整个人小脸红扑扑。
  此刻,她面颊有肉眼里有光,怎么看也跟憔悴两个字搭不上关系呀。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自己再捂着脑袋,晕上一回好配合男友的说辞,老先生终于发话了:“你们这儿女同志生娃娃肚子不痛?”
  廖副书记赶紧在旁边抢答:“不痛,是真不痛,您老要到产房边上去听一会儿就晓得了。”
  旁处生娃娃,那女同志痛得满地打滚,那声音叫的真是震天响。别说上下楼了,就是方圆几几里地都能听到她们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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