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节

  余秋悬着的心稍稍落下,钱同志虽然只跟她有一火车的缘分,但好歹也算是认识脸。
  她跟着进房去,原本坐在沙发旁正在同人说话的老人转过头,站起身笑着跟周围的人介绍:“看,我们的赤脚医生来了,不需要什么保健大夫了,有赤脚医生就挺好的。”
  余秋看着老人的脸,又惊又喜,下意识地喊出了声:“王老先生!”
  老人笑着冲她点头:“你好啊,小秋大夫,多日不见,你可安好?”
  余秋捂着胸口,一时间男神的脸跟那张报纸在他眼前不断交错,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们要去苔弯吗?去苔弯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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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可真优秀
  老先生竟然愣住了, 哑然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余秋脑子嗡的一声, 恨不得将时钟拨回三分钟前, 死命捂住自己的嘴巴,坚决不要说任何话。
  所有的电影反派大boss都是怎么死的, 基本上死于话多。
  她一颗心狂跳不已,她甚至怀疑自己会心律失常。开弓没有回头箭,话都说出口了, 她装失忆还来得及吗?这会儿再装疯卖傻, 当王老先生是傻子吗?
  一时口快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的余秋,不得不伸出手捂住胸口, 勉强镇定下来:“我猜的。”
  对面的老人仍旧微笑。
  余秋咬咬牙,还是豁出去了:“我在东京的时候,看到过一份报纸,上面报道了中央释放大批国珉党战犯, 一个都不留,通通释放。我认为这是一个讯号。”
  余秋絮絮叨叨地说了日本赤军的事情, 又提到了那份小川君带过来的报纸。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 她说话的时候总觉得有谁捏着她的喉咙一样,声音无比艰涩, 简直要卯足了劲儿才能冲出去。
  对面的老人只是微笑, 用温润柔和的目光注视着她, 并没有开口说话。
  余秋看这件事情是没办法善了, 只得一鼓作气继续下去:“在东京的时候, 我看过一篇报道, 上面说解放之后,双方其实有过几次接触,相互都互派了信使,也达成了统一的意见,只不过那边还有顾虑,就拖延了下去。加上后面国内一些情况的变化,让他们顾虑更深,信使也已故去,所以双方的接触就中断了。
  但是去年张老先生到香港就是在释放信号,中央希望尽快尽早解决这件事,展现出了和谈的诚意。”
  余秋自斟自酌,“从那之后,中央的一些举动也是释放善意,比如说对于不同的意识形态的包容程度在提升,大批右哌分子获得了平反,还有就是重新开始高考。”
  余秋每说一句话,心中就心惊胆战一回。
  很多事情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彼此之间仿佛没有联系,但是挪在一起细细地瞧,就能够顺出清晰的脉络重来。
  1973年春天,中央突然宣布高考。
  同年5月份,著名的国学大家章老先生奔赴香港,希冀可以利用自身在国共两党之间的影响力,为重新启动谈判牵线搭桥。
  可惜老先生年事已高,赴港不久后就因为水土不服加上过度劳累一病不起,最后病势加重,驾鹤仙去。
  香港之行,出师未捷身先死。但是,这个信号的释放足以表达中央方面的诚意。
  加上1972年总理复出主持工作,开始拨乱反正,大批被打倒的干部以及知识分子摘掉了头上的帽子,这就体现了中央对于意识形态多元化的包容。
  说到底,国共两党的分歧也就是意识形态的不同。
  她越说声音越小,心中波澜起伏的越激烈,她先前之所以脱口而出国共两党要和谈的话,更多的是基于自己穿越前相关信息的积累。
  1975年初蒋曾经通过国珉党元老陈力夫在香港发言邀请主席或者总理前往苔弯进行商谈。陈力夫还写了那篇著名的《假如我是》,但是这一邀约并没有来得及获得大陆方面的回应。
  余秋相信主席以及总理的胆色,当年国珉党占尽先机简直胜券在握的时候,他们仍旧赶奔赴重庆进行和谈,何况是解放战争胜利后。
  可是1975年,无论主席还是总理,两人都抱恙在身,身体状况极为不佳,根本没办法奔赴苔弯。
  为什么不是蒋自己前往北京和谈?一方面他本来就是个敏感多疑的人,权力欲望也强烈,非常害怕自己被扣押之后,国珉党内部很快就有人举而代之。另一方面是蒋自己的身体也不行。60年代他曾经出过一次车祸,虽然没有伤及生命,但是自此之后他的身体健康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此后始终不佳。
  “人间重晚情。人的年纪越大,越容易回忆过往,思乡之情越深。”
  余秋慢慢分析着思路,“他一开始对美国抱有一定的幻想,他的夫人始终在美国为他活动希冀获得支持。
  但是中美联合公报一发,相当于打破了他最后的美梦。他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比起意识形态的一致,利益对于维护双方关系意义更加重大。
  虽然他始终号称要反攻大陆,但实际上他比谁都清楚,当年他占尽优势的时候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何况是现在龟缩一角。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党魁,他不得不为自己为他的部下思考后面的出路。
  现在他在位多年积威尤甚还能压得住,可是一旦他驾鹤西去,如果不能留下稳定的局面话,那很可能会发生混乱。”
  当然,历史上苔弯进行了经济改革,取得了颇为显著的成效,一度誉为亚洲四小龙之首,迅速发展的经济缓解了岛内政治矛盾。
  可是现在蒋校长大概还考虑不到这么多,对于他本人而言,他其实迫切希望回到家乡。
  历史上,他死了之后,悬棺未埋葬,就等着将来有一天能够回乡入土为安。包括他的继任者小蒋先生也一样。
  后来蒋家子孙命途多舛,有数人可谓是壮年暴毙,外界一时才说是因为悬棺伤了子孙的命数,损了福德。
  待到后面,岛内政治形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陵园守卫被撤,蒋家父子的棺材遭人泼油漆,雕像被人全部捣毁。假如他泉下有知,是不是后悔当初没有早点而下决定?
  世事沧桑如浮云沧海。人死灯灭,谁又能猜得到今后几十年的情况。
  余秋的手抓着杯子把手,一下下地摩挲着。她的头始终低低地垂着,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因为紧张,因为惶恐,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像是夜半害冷一样。
  陪伴在老人家身旁的另一位矮个子老人笑着说了句口音很重的四川话,因为简短,余秋还没有来得及捕捉,就听见他慢慢地询问:“那你又是怎么想到我们要去谈判的呢?”
  是你啊,大佬!
  余秋在心中咆哮。1975年的时候,主席原本是打算派你去谈判的呀,因为当时主席跟总理年事已高,身体欠佳,可是对方抛出了橄榄枝总不能不接着吧,所以主席原本打算是派你去啊。可惜未能成行,大蒋公就一命呜呼了。
  当着真正历史人物的面,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咬紧牙齿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因为你们把我叫到这儿来了。”
  她抬起了头,认真地强调,“我不是医疗保健组的成员,我只是个赤脚大夫。让我去日本的时候我就很奇怪,如果说要选择典型的赤脚医生代表,其实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有很多前辈插队多年,取得了卓越的成效,而且知名度也更高,并且他们是严格按照赤脚医生培养出来的,更加典型。
  可是你们突然间选择了我。
  我在看见您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就是我曾经给您开过刀。
  您说有我在就不用保健大夫了。不是我医术高,而是保健大夫的行踪不容易隐瞒。他去了哪里就代表你去哪里。当初让我来开刀,而不是由吴教授主持手术,可能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他是您的情况晴雨表,这说明了您在做一件极为秘密的事情,并不希望外界多加揣测。”
  老先生笑了起来,不置可否。
  他旁边那位矮个子的老人点头道,说了个题外话:“她可以上个外交学院哦,我记得她英语是考了100分的,口语也流利,漂亮的很。”
  余秋心惊肉跳,暗道,大佬您不用记得这些细枝末节。小可承受不起。
  她立刻摇头:“我对医学以外的事情都没兴趣。”
  王老先生也笑:“今年你要报考哪里呀?其实京中的学校也可以考虑嘛。趁着这段时间你也好看看书,准备一下考试的事。”
  余秋还是摇头,直接谢绝了老人的好意:“我有重要的事情得做,杨树湾还有病人在等着我,我暂时没有时间上大学。林教授在我身边,我向她求教就好。林教授已经答应收我当学生了。”
  王老先生脸上的笑容加深了:“林老要忙咯,光带你一个学生可不行。她是一位很好的大夫,也是很好的先生。”
  余秋惊讶地抬起头,想询问老人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协和今年开始重新招生了?
  妈呀,这可是重大利好的消息。多培养一位医学人才,对于国家的医疗卫生事业来说那都是宝贵的财富。
  可惜王老先生并没有为她答疑解惑的意思。他站起身,热心地张罗着:“你过来,先看看你的房间,要是不合适的话,我们再给你换。看过房间就吃饭,吃饱了肚子好睡觉。”
  余秋忐忑不安地跟在老人身后,下意识地谢绝他的好意:“您忙您的,我自己过去就行,您忙完了早点休息。”
  老人却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将余秋带到一间屋子前,还亲自打开房门,让她看里头的环境。
  他兴致勃勃地建议道:“如果明天早上起得来的话,你可以看看海上日出,风景很不错。”
  余秋局促地点头,走进了屋子。
  王老先生面上带笑:“你先收拾一下,收拾好了就出来吃饭吧。下面条好不好?他们做了海鲜面。”
  说着老人要往屋子外头退。
  余秋下意识地叫住了她,老人回过头,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
  余秋抿了下嘴唇,认真地强调:“您多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了。您需要好好的休养。
  老人看着她,像是叹息一般:“我对不住你,小秋大夫,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遭罪了。”
  余秋摇头:“我不在意这些,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我问心无愧就好。您不用自责,这不是您的责任。如果这件事再发生一回,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就是这样的人,无论我做不做这件事,别人要整我的话,终归还能找到其他机会。我最安慰的事情就是看到您现在康健地站在我面前,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房门关上了,余秋躺倒在床上,她疑心大船正在微微摇晃,她已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然而那漩涡蒙上了月色星光是那么的温柔,宛如母亲的怀抱,又像是林教授亲切的抚慰。
  余秋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不会开口表露自己身份的,即使是面对她的男神。她不是不相信男神的人品,而是她清楚地知道男神首先是位政治家。
  政治家的特点就是着眼大局,不拘小节。
  政治是这世上最复杂莫名的东西,政治不讲究对错,政治讲究的是利益。男神不是女神,她不想当那个被牺牲掉的小节。
  她还没有崇高到那个份上。
  余秋一觉睡到天亮才爬起床。太阳早就升得老高了,红彤彤的,映在海面上,叫海水当敌了,一大片金灿灿的黄,波光流转。远处不知道是海鸥亦或者海燕的白色海鸟,扑腾着翅膀一掠而过。
  余秋拉开窗户,海风带着咸鲜味扑面而来,叫太阳晒过了,带着股热辣辣暖烘烘的腥气。就像是杨树湾人在大太阳底下晒鱼干一样。
  她站在窗户前头发了半天呆,久久回不过神来,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徐同志在窗外瞧见了,笑道:“你不吃早饭吗?大夫不都说早饭最重要,千万不能错过。”
  他这回没穿西装,身上的衬衫花里胡哨的,配着金丝眼镜,看上去就不太像个正经人,赤脚穿着双拖鞋,毫无昨晚的严谨。
  余秋嘴里头噢噢应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蓬头垢面,就这么站在了窗边。
  她赶紧转头去刷牙洗脸,匆匆收拾妥当之后,这才出了屋子。
  外面的小厅中,王老先生正跟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饭。旁边的花瓶中开着不知名的花,很大的一簇,颜色鲜艳的很。
  那位个子不高的邓老先生人不在,不知道是吃过饭了先离开休息,还是有其他的事情去忙碌了。
  余秋没有认出桌子上另一位老人的脸,踟蹰着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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