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节

  这就是政治,上头应该有领导发过话了,所以态度一定要亲切。因为这是政治态度问题。
  胡奶奶本来想给余秋摊鸡蛋饼在路上吃,结果那两个年轻人催促的厉害,他们要赶船呢。又不是逃荒,搞得动静这么大做什么?
  女孩子爱干净,愿意带几件换洗衣服就好。反正现在天凉好个秋,又不用天天洗澡。
  百般无奈之下,胡奶奶只能将今年最后一茬西红柿全都用兜子给余秋装上,然后又张罗着塞了一盒子鸡蛋进包里头。
  鸡蛋是用杨树湾自制的蛋托装好的,不怕路上挤的碎了。到时候拿着鸡蛋打蛋花吃也是增加营养。
  田雨将她妈寄给她的大枣全都带上,到时候要是没得饭吃,他们就吃枣子,总不会饿死。
  众人一番忙碌,每人都拎着起码两个包裹,浩浩荡荡的上船去,瞧得过来接人的两位同志眼皮子直跳,直接扭过了脑袋,仿佛没眼睛看。
  大家伙儿才不管这些呢,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再惹毛他们,他们就豁出去了。
  大船浩浩荡荡,何东胜追着廖主任询问这两人的身份。结果也就知道他们是省里革委会的,廖主任跟他们不过是泛泛之交,所知极为有限。
  大家伙儿也就懒得再盯着人家不放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们怕个屁呀。大不了,大家伙儿集体吃牢饭。
  那也得监狱里头有这么多空位子,能安得下他们这些人,国家大方,舍得给他们免费吃牢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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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天入地的表彰
  大船浩浩荡荡行驶了一整夜,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 船才靠岸。
  岸上倒是有辆小车等着接人, 然而那小车连司机在内也只能塞下5个人,怎么可能拖得了这样的大部队。
  两位年轻同志想先带余秋过去, 让他们剩下的人自己跑,或者等到天亮了有公交车再坐车过去。
  杨树湾的人哪里能同意,廖主任更煞有介事地强调:“我们小秋大夫脸色不好看,要多动动, 紧走几步,到时候瞧着脸蛋红扑扑的,上台受表彰才精神。不然的话,人家看她这样子, 还以为直接把她从大牢里头拖出来的呢。”
  大概是“大牢”这两个字太过于敏感,王同志跟钱同志都变了脸色,居然同意了如此荒唐的安排,就让大家伙儿直接走过去。
  还是何东胜心疼自己的女友,跟众人打商量,他陪着余秋先过去。不然一路走下去的话,小秋身体会吃不消。
  众人面面相觑。
  田雨振臂一呼:“跑,咱们追着车子跑, 一路跑过去。”
  亏得今儿礼拜天, 不然她还没办法过来陪着小秋, 总不好丢下孩子们不管。
  其他的知青也纷纷握紧了拳头, 就是跑, 他们一定不能让小秋脱离自己的视线。
  这么一来的话,跟着上车的人就只能是廖主任了。
  他一把老骨头,他也是倍受摧残的人啊,身心饱受折磨,怎么能跟这群大姑娘小伙子一块儿跑步呢,必须得坐车。
  于是戏剧化的一幕就发生了,汽车在前头慢慢地开开停停,余秋走一段路就上车休息。
  那车子速度慢的叫司机生无可恋,一堆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在后面甩开两条腿拼命地跑。
  一大早出门去厕所倒痰盂的,下夜班回家的,还有提着箩筐想去远处张罗点儿新鲜蔬菜的,全都睁大的眼睛瞧街上的西洋景,不明白这群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到底抽的什么风。
  大家伙儿头碰头嘀咕了半天,总算得出结论,应该是选拔运动员要为国争光呢。
  瞧瞧,以前是骑着自行车训练跑步,现在鸟枪换炮,直接上汽车了。这么一来的话还不得个个都锻炼成飞毛腿。
  立刻就有人在后面大声给姑娘小伙子们加油,鼓励他们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争取早日为国争光。
  可怜小田老师他们跑得都快晕过去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大家伙儿才气喘吁吁地抵达大礼堂。
  现在讲究礼拜天也不休息,要么搞突击队,要么集中学习,大约是为了节省时间,所以就连表彰大会也开得格外早。
  廖主任手腕子上的表还没走到8:00呢,里头就想着热烈的掌声,一群人汗流浃背的,小心翼翼从侧门走进大礼堂,都寻摸着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来喘气。
  那台上讲话的领导好像发现了他们的动静,直接来了一句收尾的话:“以上就是我今天要强调的几点,希望广大受表彰的知青同志还有观摩的知青同志们都不要忘记下乡的目的,一定要在最广袤的田野里锻炼自己。实践出真知,比上大学更有意义。”
  底下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领导终于宣布下面请接受表彰的同志一个个上来领奖状。
  余秋的气都没喘匀,便被念到了名字,赶紧上去,拿了奖状,然后跟领导站在一起被咔嚓拍了照片。
  整个颁奖的流程快得不得了,连她在内总共有10位知青接受了表彰。大约是学着前头全国选知青典型代表时的例子,都是10个人。
  余秋以为拿了奖状,这个表彰大会就结束了。她也可以跟大家伙儿一块找地方吃早饭去,他们一路坐船,然后又一路跑过来,大家伙儿都饥肠辘辘呢。
  没想到这才是重头戏的开始,后面是一个个知青上去发言讲述自己的事迹以及下乡经过内心斗争的过程还有成长经历。
  每个人都慷慨激昂,各有一番抱负,还有好几个人强调,放弃上大学是自己做的最正确的事,因为下乡才是他们一生当中最宝贵的财富。
  余秋不耐烦听这些。她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健康呢,完全受不得饿,只要一饿就头晕眼花,出现类似于低血糖的症状,现在让她空着肚子在这里听大家各种宣讲,简直要了她的老命。
  更要命的是她也得上台去做宣讲,而且领导们将她安排为重头戏,最后一个上场做盖棺定论的总结。
  余秋手上当然没有演讲稿。昨天晚上她上了船之后就呼呼大睡,一路睡到的城里头。
  没人告诉她要准备演讲稿,她也不会多这个事。都不晓得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命运,她又何必浪费时间呢。
  好在既然王同志与钱同志昨天晚上就出发去杨树湾找人了,这头自然也有人专门准备。也不知道是谁捉刀的,替余秋写了一份事迹报告,就让她照着念。
  余秋草草翻看了里头的内容,只觉得辣眼睛,这篇稿子她念不出来,她完全没办法念。
  在这篇文章当中,她没有上大学是她自己主动放弃。因为她认为上大学没有用。她自学成才,从实践中得到了真知。
  那些大学教授以及大医院的主任们,还得跟着他后头学开刀,听她指挥,她的存在证明了有没有大学都无所谓。
  这种蠢话余秋怎么可能说出口?她所有的知识都来源于学校以及老师的教育,她能够积累起来的那点儿临床经验也是老师手把手教的。
  现在让她说这些都没意义?她这一辈子并不是时时都说真话,可她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去说明显骗人的鬼话。
  她跟台上的这些知青不一样。
  他们这么说,很可能是因为他们真的相信自己做的是对的,他们遵循了主席的指示,真正扎根于农村,建设美丽的祖国。
  她要这么说,那就是在进行政治投机,故意迎合上层的心理需求。
  没这个必要,她穿越前就对政治不感兴趣,穿越后更加没有兴趣。她不过就是个大夫,她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看病治病,尽可能帮助病人。
  余秋抓着演讲稿上的台,同时也带上了自己的笔记本。她读了演讲稿开头的那一段自我介绍,然后画风一转就开始大谈特谈自己在农村做的医疗卫生保健工作,重点按照赤脚医生手册上的指导,做好农村的卫生。
  余秋从江县的新式水冲厕所开始谈起,又说到了如何灭蚊,然后又说起杨树湾的生物防治害虫法,减少农药与化肥的使用,接着又谈到了如何利用太阳灶保证村民们都能喝上煮开的热水,极大减少了寄生虫感染概率。
  接着她提起妇女儿童的卫生保健,连杨树湾的卫生巾,卫生护垫跟婴儿尿不湿都没放过,大谈特谈,明目张胆地在表彰大会上打起广告。
  这中间她时刻不忘感激上级领导的大力支持,又穿插了几个疾病诊断的小故事。
  明明是个先进典型事迹宣讲会,愣是被她变成了段子现场,听得台下的知青们一愣一愣的,还有人乖乖地拿出了纸笔,开始认认真真地记录。
  看得余秋都忍不住感慨万千,年轻人最热情,年轻人也最天真,年轻人最容易被人利用,年轻人对生活充满了真挚的信任。只是不知道当他们的信仰被打倒的时候,他们又要经历怎样的阵痛。
  也许到那个时候,他们学会的是对生活充满怀疑,再也不敢轻易相信。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都会选择远离政治,因为这个世界太过于风云诡谲,变化莫测。
  余秋发挥了自己身为大学讲师的功力,站在台上滔滔不绝,压根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一直说到自己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响得跟打雷似的,才坦然地松了口手摸肚子,认真地朝众人微笑:“好了,我今天就说到这里。我希望我说的这些对于大家来说不是负累而是帮助,提供了一点点小小的关于农村卫生保健工作的建议。
  对于下乡这件事,我的看法是踏实做人诚恳做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勤学习善思考不断总结经验,利用一切机会学习一切有用的东西。
  我们是新时代的知识青年,我们不要谈假大空,我们要立足根本,从一件件小事做起,不断地锤炼自己。我们不要学习文人相轻那一套,彼此逮着机会就拼命倾轧,不整死对方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着同一个目标聚集到一起。我们是彼此的兄弟姐妹,我们应该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她朝大家欠身鞠躬,台下的杨树湾知青们拼命鼓掌叫好。底下其他知青们受了这形势的感染,也跟着拍手不停地叫好。
  领导听了半天,觉得她这演讲不伦不类,一点儿也没有准备好的演讲稿激情澎湃,不过真要细究的话,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对。既然是下乡事迹宣讲,她说的都是下乡以后的事情啊。再要说对白专路线的批判,她也说了不能搞文人相轻那一套,应该算是批判的一种姿态吧。
  估计还是稿子写的太仓促,跟着她来的知青又对她知根知底,小孩子没见过大世面,对着人就心虚,生怕叫人发现不对的地方。
  领导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于是大手一挥,招呼众人先去吃中午饭,午饭过后他们再去参观工厂。
  众人如同潮水一般向外头涌,集体奔赴食堂。
  这下子问题来了,应邀参加活动的知青们由组委会准备午餐,杨树湾赶过来凑热闹的众人却没有饭菜可以吃。
  更尴尬的是他们甚至连粮票都没有,出去买饭都买不到。
  关键时刻还是廖主任登场,掏腰包请大家吃了中午饭。
  他出门的时候,陈招娣不知前途凶吉将家里头的娘票跟钱塞了大半给他带上,又叫他揣了好几包香烟。
  到时候万一有事,他好歹也能拿出东西去贿赂旁人,叫人帮忙递个话回家。
  如此一来,廖主任岂不是成了大富翁,广大知青同志们不吃大户打秋风才怪。
  大家痛痛快快要了面条,准备鼓起腮帮子大吃一场,结果等到面条端过来,众人都是大失所望。
  什么呀,清汤寡水的,一点儿看头都没有,别说比不上他们杨树湾的手艺,卫生院的大食堂师傅都能瞬时秒杀了这几碗面条。
  余秋饿坏了,顾不上嫌弃,端着面条便呼呼啦啦吃起来。
  廖主任在边上斥骂这群嫌好怠拐的知青们。瞧瞧,几天好日子一过,一个个骨头都轻起来了,居然还嫌弃白花花的面条。嘿,再往前数一年,他倒要看看他们几天能吃上大米白面。
  一天三顿山芋糊糊,吃到他们烧心想吐为止。
  众人哈哈笑,全都恭维起前任县革委会主任,这不都还是廖主任的功劳吗?要不是他大力推广农业新技术大家伙儿怎么能过上眼下的好日子。
  廖主任的一颗心被哄得熨帖的不得了,就连这没滋没味的白水煮面都吃得香甜起来。
  余秋喝碗面汤,放下筷子,面前又多了个碗。
  何东胜将刚煎好的鸡蛋推给她,轻声叮嘱道:“吃吧。”
  他跟这边食堂的大师傅说了好话,央求人家趁着火没歇,煎了几个他带过来的生鸡蛋。
  廖主任原本觉得面条还是能进嘴巴的,再一看煎好的荷包蛋,顿时口水忍不住分泌过剩,连面条都寡然无味起来。
  他嘴里头念叨着何东胜:“你也太急吼吼了,怎么能够一下子让小秋吃这么多鸡蛋呢?到时候消化不好,她肯定难受。”
  说着,他那双手就要往盘子边走。
  结果余秋毫不犹豫地直接端起碗,就当着廖主任的面,残忍残暴毫无人道主义可言地将煎鸡蛋全部干下了肚。
  谁说她吃不下的,她家田螺小伙费尽心思为她准备的营养品,她吃不下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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