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节
余秋挂了电话,给李伟民解释了一句,“这是发现急性间歇性卟啉病最简便廉价的办法。这个病容易合并低钠血症。”
她朝着李伟民笑,“可以呀,你小子是员福将!”
因为临床表现缺乏特异性而且发生率低,毕竟绝大部分人没事不会将小便放在太阳底下晒;急性间歇性卟啉病容易误诊,按照统计学资料,七成以上患者都误诊了,被当成肠梗阻、阑尾炎、胰腺炎、胆石症、肝炎、精神疾病、癫痫等等接受治疗。有的患者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
大部分确诊的患者,要么是被发现的低钠血症引起医务人员的警觉,要么就是医务人员偶然发现红色尿,从而才想到该病。
李伟民被他拍着肩膀,半晌回不过神来,他指着自己的鼻尖:“你是说我发现了诊断依据?”
余秋点点头:“你现在知道详细的病史有多么重要了吧。你也明白,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优势了吧。”
如果换另外一个人,无论是余秋自己还是王大夫,估计都难以从孟凡口中问出那个所谓的血尿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吊儿郎当的李伟民才能让孟凡放松下来,跟他分享了如此隐私的事情。
李伟民反应过来,立刻嫌弃地躲开余秋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你恶不恶心啊?你的手才拿过尿管呢。”
余秋翻白眼,直接跑去女厕所洗手了。
她出来的时候,刚好碰上陈招娣推着廖主任出来。
革委会主任夫人老大不高兴,因为片子报告不能立刻拿到,负责诊断的医生还要再看。
余秋赶紧上前劝慰陈招娣:“您别着急,我在这边催着,一定拿着报告才上去给你看。”
陈招娣瞥了她一眼,语气不阴不阳:“你可得好好看,我家老廖都住院多长时间了?他这么信任你们,你们可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余秋点头如小鸡啄米,她可真没觉得廖主任有信任过医生,打鸡血的时候除外。
影像科的老师苦笑,等到陈招娣走了,才轻轻地摇头:“给他一个人拍片子,比给三个人拍还费事。”
这位革委会主任的家属,就连拍片子都要指挥他们。
余秋苦笑:“忍忍吧,他家不肯走。”
不然有多远走多远,她一定放鞭炮欢送他们离开。
余秋拿起廖主任拍的片子,一张张看。就跟她想的一样,无论盆腔还是脑部,都没有肿瘤的身影,甚至一点儿病变的迹象都没有。
余秋抓起胸片看的时候,下意识的轻轻地“啊”了一声,廖主任胸片呈毛玻璃样改变,这是肺炎啊。
拍片子老师也看过来,随口问了一句:“他咳嗽了吗?前两天拍片子还好好的。”
余秋摇头:“没有,就是有点儿发烧。”
她突然间反应过来,发热、胸片毛玻璃样改变、肺部体征少而x线胸片改变出现早且明显。这些特征都指向一个疾病,肺炎支原体肺炎!
该病任何时候、各个年龄段都可发生,有一定的自愈性。但也出现脑膜炎、心肌炎、心包炎、肾炎、免疫性溶血性贫血等肺外并发症,严重者可危及生命。
神经系统疾病是肺炎支原体肺炎最常见的肺外并发症,可发生于呼吸道感染的任何时期。少数患者可不伴呼吸道感染而单独发生。
余秋有种突然间被人打通任督2脉的感觉,所有的问题都有了解释。
对,没错,支原体肺炎虽然好发于儿童跟青少年,但实际上各个年龄段都有可能发生。
她等不及自己跑上楼,直接抓起电话就拨了妇产科的号码:“喂,郭主任在吗?我看到廖主任的胸片了,我现在怀疑他是支原体肺炎,出现肺外并发症神经系统改变。”
难怪青霉素治疗没效呢,肺炎支原体无细胞壁,金霉素根本就没办法起效啊。
余秋立刻拟定了阿奇霉素静滴以及丙种球蛋白加激素的疗法。
她挂了电话,刚好听到影像科老师对着片子自言自语:“典型的气液平啊,这姑娘肠梗阻吧。”
余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可不一定,说不准是急性间歇型卟啉病。不过我倒是宁可她肠梗阻,好歹是一锤子买卖。”
急性间歇型卟啉病麻烦啊,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病能好治吗?治疗方法就是支持对症治疗,给高糖外加镇静止痛的药缓解症状。
可这姑娘每次肚子疼都是来例假的时候,月经本身就是急性间歇型卟啉病发作的诱发因素。
余秋又给急诊打了个电话,跟周医生说了自己的考量,建议留观病人尿液。这病确诊得查病人发作时血尿卟啉、尿pbg、血细胞内锌卟啉。
可是县医院并不开展这些检查项目啊。还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先筛查吧。
余秋挂了电话,急匆匆地往楼上跑。
李伟民追在她后面:“哎,余秋,你今天管我饭不?我没粮票啊。”
“我还是蹭的郭主任的粮票呢。”余秋嫌弃地看他,“你一个人能吃掉别人两顿口粮。”
李伟民朝她挤眉弄眼:“你傻不傻啊?你都给廖主任看病了,难道他们还不给你饭吃啊?”
余秋翻白眼:“你能耐,你去说啊。”
两人还没走到病区门口,就看到陈招娣疯了似的冲下来,嘴里头喊着:“老廖!”
两人视线追着她的背影跑到医院医院大楼门口,看见辆面包车呼啸而去。
陈招娣追着车子跑。
余秋跟李伟民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神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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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回各家
陈招娣陪丈夫做完x光片以后,就去产房找正在给产妇上产钳的郭主任, 要求对方马上电话给影像科打招呼, 立刻出自己丈夫的x光片检查报告。
她才不相信打了包票的小赤脚医生呢。这种事情起码得主任说了才有用。
郭主任没有跟她扯皮,接生完孩子之后就立刻当着她的面, 给影像科打了电话。
结果得到满足的陈招娣踌躇满志地返回病房的时候, 一开门, 她才发现,病床空空如也。
负责照应廖主任的那位红卫兵, 捂着肚子脚步虚浮的从厕所里头出来。今天下午不晓得怎么回事,他一个劲儿的跑肚,一下午的功夫已经上了四五趟厕所。
拉肚子的人压根不知道廖主任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陈招娣恨得不行, 懒人屎尿多。她愤怒地去找医生护士, 他们把她老廖弄哪儿去了?
当班的护士更是一脸茫然:“不是您说廖主任的胸片没拍清楚,要下去重拍一张吗?就是你们红卫兵把人运走的呀。”
至于是哪一位, 她哪儿搞得清楚。
红卫兵这么多, 来来往往, 没完没了,反正肯定是来过的人,而且来过不止一次。
陈招娣都顾不上咒骂不负责任的手下以及玩忽职守的护士。
她直接把腿就跑,试图追回自己的丈夫, 然而人的两条腿怎么可能是车四个轮子的对手。饶是她跑得都快断气了, 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面包车在自己的眼前飞速窜上马路, 只喷了她一嘴巴的汽车尾气。
李伟民看着陈招娣跟发疯了似的穷追面包车不舍。即使追到医院门口的时候, 她绊倒了摔在地上, 这个女人也不放弃,而是立刻爬起来,继续追着跑车子跑。
少不更事的小陈大夫忍不住啧啧:“廖主任有这么个老婆,也算不亏了吧。”
瞧瞧这女的多厉害多执着,廖主任都这样了,她也没忙不迭地跟人家划清界限,简直稀罕。
嘿,别说是跟个疯子过日子,就是他们公社两管所的那位前任所长老秦同志,不是因为包庇儿子被抓了吗?现在他老婆就把责任拼命往他身上推。
周国芳反复宣称自己对寡廉鲜耻的丈夫跟儿子的事情一概不知,她要站在人民的阵营当中一起批判无耻的罪犯。
好一朵清白无辜的白莲花,她在淤泥当中时时刻刻呼唤党和人民的红太阳。
这会儿,周国芳还忙着一天到晚的写材料揭露秦家父子的罪恶。也不晓得那些材料到底是怎么流传出来的,变成了广大社员茶余饭后的笑柄。
甚至还有人大声念诵交代材料里头的原话,1972年7月,秦所长不顾紧张繁忙的农忙,在家中玩鸟一次。
现在外头还在盛传,秦家孙子事实上是秦家的小儿子,因为秦家儿子对着大姑娘毫无兴趣。
周国芳对于这样的流言,不仅不反驳制止听说还有不少内容就是从她的交代材料里头传出去的。
她就像一个拼命想招揽顾客的说书人,顾客想要听什么,她就写什么样的交代材料。
跟周国芳比起来,陈昭娣可真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余秋白了眼李伟民:“你加加油,争取早点讨个媳妇吧。”
她倒是有些佩服陈招娣的执着。
不管外人怎么看,不管他们夫妻对外人多凶残,作为妻子,她的确全心全意的维护丈夫,并且在无比艰难的环境下仍旧竭尽所能地争取为丈夫赢得最安全的治疗环境。
然而百密一疏,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早就是众人眼中钉肉中刺的廖主任,又岂能轻易逃过此劫。
真希望医院里头只有简单的医患关系,所有人的目标都是齐心协力将病人的病治好。
可惜这是不现实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何况是残酷的政治.斗争呢。为了攫取政治.资本,这些人是年轻养老的,都能出卖的,何况一位所谓的革命道路的领路人廖主任呢。
李伟民有些说不清楚自己的情绪:“哎,他人都不见了,后面还怎么治病啊?”
余秋摇摇头,心道,还治病呢,廖主任这回能不能留下条命在,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有谁会计较精神病的死活呢?在多少人看来精神病人本来就应该死啊。
把人送进精神病院,是多么巧妙的办法呀,杀人不沾血,还打着关心关爱的名义。
余秋想到自己穿越前看到的那条新闻,父母因为女儿拒绝听从他们的安排跟指定对象结婚,居然从老家跑到北京抓走女儿,直接把人送进了老家的精神病院。
到底是什么让本来是专业医疗机构的精神病院,沦为了私人的牢房?
其实不是没有遗憾,最起码的,余秋很想知道廖主任到底是不是支原体感染所导致的神经病变。
唉,这世间大概又要多一位被精神病的病人了,也许治疗的时间久了,他也就真的成了精神病。
“那你说,他老婆就这样算了吗?”李伟民好奇。
妈呀,这可是位砍了人家的手指头,还能当着人家的面直接吞下肚子的能人啊!
余秋摇摇头:“不知道。”
双拳难敌四手,廖主任一旦真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想要再把人搂出来,那真是比登天都难。
晚上10:30,余秋写完了关于急性间歇性卟啉病以及支原体肺炎所导致的肺外症状的文章,又对着毛选仔仔细细地核对清楚其中引用的领袖语录后,忍不住在文章当中加了一句:一旦出现精神异常,对于患者以及家属来说都是沉重的负担。我们医务人员一定要详细鉴别,逐一排除机体器质病变,不能轻易给人下精神病的诊断。
她对着笔记本叹了口气,这才放下笔收好本子推开办公室的门,打着呵欠伸懒腰,准备回值班室睡觉。
门一开,余秋的眼睛就对上了从病区外头进来的陈招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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