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田雨眼睛瞪得大大的,兀自强撑着:“谁说我害怕了呀?我可以用棍子赶跑老鼠跟蛇的。”
  李红兵的眉毛跟眼睛往天上飞,直接鼻孔里头出气。
  半大的小子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山下传来了宝珍焦急的喊声:“小秋姐,你在吗?有个大肚子情况好像不太好。”
  余秋立刻抛弃了她的养兔场,急急忙忙往山下赶。
  这回不用官员劝说,史蒂夫导演也扛着他的摄像机追下山去。
  他觉得中国的赤脚医生可真有意思,前脚还在当兽医,指导兔子分娩;后脚就要变成产科大夫,去给人接生。
  余秋三步并作两步,还没有跑到宝珍面前便追问:“怎么回事?”
  哪儿来的大肚子?杨树湾最近没有快要临盆的孕妇呀。大晚上的,难不成又是船上人家?方英他们两口子这宣传效果未免也太好了点儿。
  宝珍脸上掩饰不住的慌乱:“是石桥口的。”
  那边的接生员觉得这人不好生,建议她去公社卫生院。
  但是孕妇跟家属都不想进医院,坚持要到河对岸的杨树湾碰碰运气。
  石桥口和杨树湾就隔着一条河,余秋的名气已经传出去了,大家都知道杨树湾有个很厉害的赤脚大夫,救过好几个人的命呢。
  余秋微微皱眉,她谢谢孕妇跟家属的信任,但她并不愿意大肚子一家做出这样的选择。
  分娩是件相当凶险的事。石桥口的接生员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人了。
  临床经验很多时候比丰富的理论真实更有实际意义。老接生员认为不好生,十之八.九这大肚子自己生不下来。
  不去卫生院,而是折腾到他们杨树湾来。要是中间耽搁的时间久了,说不定大人孩子都有风险。
  “你查的怎么样?”余秋一边往知青点跑,一边追问宝珍。
  宝珍摇摇头:“红霞宮缩很强,她疼的厉害,宮口已经开全了,但是胎头一直浮在上面。”
  余秋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在宮缩足够的情况下,胎头下降不顺利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往往提示着头盆不称,孩子难以生下来。
  还没有走进知青点,刚到山脚下,余秋就听见了传来的凄厉叫声。然后是她听惯了产妇的尖叫,这会儿她也忍不住心头发紧。
  因为这个时代的女人实在太能忍了,而且他们认定的女人生孩子肚子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羞于发出声响。
  如果不是实在疼得受不了,红霞应当不会如此尖叫。
  余秋跑进医疗站,胡奶奶已经将家里头的两盏煤油灯都点燃了,屋子看着亮堂了一些。
  昏黄的煤油灯下,红霞脸色惨白,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上头,因为过度疼痛,她已经有些发晕了。
  床边站着的除了她的丈夫之外,还有石桥口的接生员。她正拿着听诊器给红霞听胎心。
  余秋没跟石桥口的接生员打过交道,指点头同对方打招呼:“秀梅老师,怎么样啦?”
  接生员倒是很客气:“我感觉红霞不太好生,估计够呛,最好去卫生院。”
  红霞的丈夫却直接表示反对:“我们不去医院,小秋大夫,你给瞧瞧。”
  医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们庄稼人这辈子都不想踏进医院的门。
  余秋伸手摸了摸红霞的肚子,刚放到宮底部的时候,红霞就疼得“啊”的一声大叫,眼睛朝上翻了翻,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余秋立刻变了脸色,情况的确非常不好。
  红霞的宮缩太强了,但是胎头下降受阻,于是子宮体部肌肉收缩导致子宮上段增厚缩短,而下段肌肉逐渐拉长拉薄,宮体部和子宮下段之间形成了明显的环行凹陷。
  这在临床上有个专业医学名词叫做病理缩复环。如果不尽快纠正的话,子宮很快就会破裂。到时候胎儿会缺氧死亡,产妇本人也会因为大出血而丧命。
  “拿硫酸镁过来。”
  红霞的宮缩实在太强了,她必须得立刻想办法抑制宮缩,来争取抢救的时间。
  余秋配好水给红霞挂上,当即有了决断:“现在你跟你的孩子都很危险,装娃娃的地方要被撕开了,你不能再等着自己生,必须得马上去卫生院开刀把娃娃拿出来,知道吗?”
  红霞似乎疼懵了,眼睛直勾勾的,对余秋的话毫无反应。
  她的丈夫在旁边可怜巴巴的:“大夫,红霞不能自己生吗?红霞身体很好的。”
  “这跟身体好不好没有必然关系。”余秋拿着今天刚从县医院顺回来的听筒听大肚子的胎心。
  宝宝的心跳明显有些快,她数了半分钟的心跳,就已经接近90次。
  “立刻去卫生院,不要再耽误时间。”余秋放下听筒,直截了当,“我的建议是立刻开刀,赶紧把孩子拿出来。这事儿真的耽误不起。”
  红霞的丈夫像是吓傻了,嘴巴张的老大,半晌说不出话来。
  当地人结婚都早,红霞的丈夫也不过20岁上下,说不定跟胡杨差不多大,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让这位准爸爸做决定,似乎有点儿强人所难。
  余秋忍不住催促了一句:“你赶紧说句话呀。现在的情况真的很危险,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你老婆孩子都活不下来。”
  别说是缺医少药的现在了,即便在9012年,子宮破裂导致母婴都没人抢救回头的病例也不是没有。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红霞属于幸运的患者,起码她出现了病理缩复环,有先兆子宮破裂的典型临床表现。
  余秋当初刚单独上夜班的时候,曾经接诊过一位肚子不痛,因为早破水来医院的孕妇。
  本来她没有任何急诊手术指征,但因为是领导家的孩子,院长亲自打电话到妇产科来,所以余秋被迫大夜班上台按照良辰吉时给人开刀。
  当时上手术台前检查的时候,余秋没有察觉任何异样的地方。结果后来开了刀,她才发现产妇子宮下段不完全破裂,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膜,孩子的头发都能看到了。
  那一回,真是吓得上台的所有人都心惊肉跳。
  “好了,医生说要开刀就开刀。”廖主任像是看不过眼,拍板做了决定,“磨磨蹭蹭的什么劲?我跟你讲,你老婆跟娃娃有哪里不好,你老丈人一家拆了你们家房子。”
  廖主任转过头来,朝余秋点点头,“开刀吧,刚好也让史蒂夫导演看一看我们的针灸麻醉。”
  余秋差点儿没晕过去,就在这里开刀?亏这位廖主任想得出来。这种环境开刀简直就是送死,根本就达不到手术室的无菌标准。
  “不行。”余秋毫不犹豫地拒绝,“得去卫生院,这儿没有开刀的器械,我也不会什么针刺麻醉。”
  事实上,余秋接触过的所有麻醉专业以及中医专业的医生都不认同针刺麻醉这个说法。
  这两个专业的人普遍观点是针灸也许有效,但也只能作为麻醉的辅助手段,最多叫做针刺镇痛。完全不用任何麻药的麻醉手术,他们没有见过,自然也没办法认可它的存在。
  况且在此前数千年都没有出现过针灸麻醉,突然间到了浮夸风盛行的年代冒出这么一项发明;就跟80年代气功热遍地都是各路大师能仁异士一样,可信程度实在需要大大地打折扣。
  廖主任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一定要让杨树湾尽快通上电。
  实在太不像话了,看看杨树湾知青的觉悟,完全跟不上中央的步伐。
  伟大的针灸麻醉是中华民族传统医学的骄傲,身为赤脚医生,居然不会针刺麻醉?
  这是每一个医生都应该掌握的最基础的治疗方法。
  余秋假装没有看到廖主任的脸色。做人要实事求是,要是廖主任非要让史蒂夫导演拍摄针刺麻醉的话,他完全可以自己躺上手术台。
  别的复杂的手术也不用想了,开膛破肚太吓人,廖主任说不定吃不消。
  诸事从简,就按照十人九痔的状况,她直接给他做一次痔疮手术得了,让他好好体验一把针刺麻醉的效果。
  想必凭借无产阶级劳动人民的出身以及对主席的无限忠诚,他可以大声念诵主席语录来捱过整个手术过程。
  经此一役,切身体会过的人最有发言权。
  余秋扭过头招呼史蒂夫导演:“麻烦您,借用一下您的船,这位孕妇要立刻转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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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看我的错别字,算了,不改了,省得没审核完直接给我屏蔽了。
  谁准你进来的?
  雨后乡间夜晚, 夜风带着飒飒凉意, 余秋给红霞听完了胎心, 将人转移到板车上,直接往渡口推去。
  板车上没有固定输液瓶的架子, 余秋只好自己伸手抬着。
  原本这活她想交给红霞丈夫处理,结果那小伙子手抖的厉害,差点儿没直接摔碎了盐水瓶。
  余秋可没有多余的药水给他浪费, 只好自己抓着。
  暴雨过后, 夜色深沉,天上既看不到星星, 也不见月亮的影子。
  马灯在夜风中摇摇晃晃,连手电筒发出的关注,也像是害冷一般瑟瑟发抖,只勉强照出一小块昏黄的地块。
  廖主任再一次在心中发出咒骂, 杨树湾怎么能没通电呢?看看这样子,简直让他脸上无光。
  好在知青点到渡口距离并不远, 众人跌跌撞撞的, 还是顺利将红霞送到了渡船边。
  船还没来得及起锚时,河面上又迎来一艘船。
  何东胜站在船头喊:“你们要去哪里?”
  说话的功夫, 他人已经转移到史蒂夫导演的专用船上, 帮忙伸手拉板车。
  余秋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何队长不是说要在县城留一晚上吗?
  何东胜避重就轻, 只追问大肚子的情况:“她怎么样呢?”
  挂进去的硫酸镁起了作用, 红霞现在的宮缩已经明显放缓下来, 只是胎心仍旧快的让人心惊胆战。
  余秋让红霞左侧卧位, 只可惜这儿并没有氧气袋可以让红霞吸上。
  “先送医院再说吧。”她叹了口气,“红霞得开刀。”
  红霞的丈夫明显瑟缩,惶恐而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即使上了船,他也没能接受妻子必须得去医院开刀的现实,只惶惶然被迫跟着妻子走。
  看着这年轻的准爸爸,余秋就在心里头叹气。
  她穿越之前,有专家建议将法定婚龄调整到18岁。
  他们产科骂成一片。18岁过来生孩子试试?父母跟孩子都是小孩,你让他们能做什么决定?生下孩子之后,小爸爸小妈妈又靠什么来养活孩子?真是不榨干父母最后一分养老金都不罢休。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薅羊毛的。
  何东胜点点头:“那就赶紧开刀吧。”
  他目光扫过史蒂夫导演跟他的助手,还有那群陌生的官员;忍不住微微蹙额。
  下午老成根夫妻返回县城渡口的时候,说了洋人要给小秋大夫拍电影的事情;何东胜就又气又怒。
  开什么玩笑,都不知道这群洋人究竟是个什么来路,怎么能冒冒然地让小赤脚医生一个人就上了他们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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