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文昀在床上躺了两天,直到三十的午后才醒过来。
  醒过来的文昀一睁眼, 看到的就是鬓边白发苍苍的祖父。
  文老先生自午后就一直守在孙儿身边,擦汗喂药都是自己亲自动手,恐怕当初文昀的爹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文昀一醒就被吓着了,挣扎着想起身,却被文老先生轻轻摁在床上。
  “你身子还没好, 大夫让你最好多躺躺。”
  “祖父……孙儿……”
  “饿了没?你祖母给你熬的粥, 一直温在火上的。”
  文老先生话音才落,之前便守在外间的丫头已经将熬得烂茸的米粥端了进来。
  “你要喝药,暂时不能沾荤腥。”扶着文昀靠坐在床头,文老先生让开了位置,由着丫头给文昀喂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毕竟是个细致活,他从未做过, 还是交给丫头来得妥当。
  刚吃了小半碗, 门帘撩开, 孔师娘带着嬷嬷走进来。
  “这一碟子萝卜糕是你傅师叔亲手做的,刘御医也说可以少量食用。等你喝完粥吃完药, 歇一会再吃。”
  萝卜糕用下面装着热水的双层瓦钵盛着,起着保温的作用。
  这个瓦钵也是傅子寒设计的, 让尹家的工坊制作了一批,目前只供自家使用。
  文昀以前也生过病,但就算是在父母身边,照顾他的也是丫头嬷嬷,父母最多就在一旁看着,这样都已经是非常疼爱的表现了。像祖父母这样几乎不假手他人的做派,文昀从来没有感受过。
  这种感觉让他郁结的心思有了一丝松动,觉得或许父母真的是为了自己好才将他送到如此和蔼慈祥的祖父母身边来的。
  11岁的少年本来就没有长开,加上这次重病,下颌瘦的尖尖的,更显得他的眼睛很大,看着祖父的眼神,带着懵懂少年单纯的依赖。
  文老先生并没有去追问孩子为何会郁结于心,只关心的问他头还痛不痛,身子还有哪里不爽利的。
  看着孙儿躺在床上摇头,眼中含着水汽,文老先生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他也暗怪自己没有事先考虑好,只觉得这事儿是理所当然,却忘了从孩子的心理去看待,被突然送离父母身边这个问题。偏巧自家孙子还是个万事都闷在心头的主,深深的把自己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
  文老先生有点犹豫,是否要将孙子送回去,但孔师娘却持相反的意见。
  孔师娘觉得自家孙子就是在父母身边久了,自己没有一点担当。送他过来本是一件小事,他若是心里有想法,提前跟父母说说又怎么了?可他不说,还往坏处想,难道自己祖父母是要吃了他?
  所以心疼归心疼,孔师娘却觉得文昀需要锤炼锤炼性格了。
  留下来挺好,文有立文跟尹家两位孙少爷相应和,武也有大湾村的孩子能切磋,比起他在父母那里死读书,读成个酸生要强多了。
  傅子寒亲自去厨房过问,让人给文昀单独做了清单好消化的饮食,又不着痕迹的在暖阁里加了些小东西,让体弱身虚的文昀也能舒服的坐着跟他们一起吃年夜饭。
  傅家没有其他家那么多的规矩,但该遵守的还得照着礼俗来。
  给长辈们磕头之后,年轻人自坐了一桌。
  傅家过年的孩子,除了傅家兄妹跟文昀外,还有刘御医新收的小弟子,是个孤儿,收在身边当自家孙辈一般教导着。
  另外还有苟老先生的外孙子,也是大年三十赶到的。不过这孩子是自己非要过来陪着祖父,跟爹娘说能在祖父身边接受教导是他梦寐以求的。加上傅家父子的文采家风也有文先生的保证,他爹娘很痛快的打包将他送了过来。
  同样都是在过年时离开家,文昀跟苟晓立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了。
  苟晓立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从祖父那里听到了一言半句关于文昀的事情之后,配合着立文,一直在努力逗文昀开心。
  当然,这可能也跟苟晓立比文昀大三四岁也有关系。多少,苟晓立也是个即将成年的少年郎,心性上比起还是个小孩子的文昀强大了不少。
  多少年了,还是第一次过年过得如此热闹,听着旁边少年们的嬉闹声,几位老人都觉得这日子不错,还想再活五百年!
  倒是傅静姝显得孤单了些,加之她年纪较小,这个时候也不适合让她单独用膳,横竖都是自家人,孔师娘睁一眼闭一眼的,将之带在自家身边,跟着长辈们用膳。
  用过晚膳之后,长辈们都回去休息了,年轻人则聚在前院放烟火。
  这时候的烟火虽然没有后世那般绚烂多彩,可也是非常的漂亮,特别是堆放在地上点燃后形成的火树银花,让人眼睛都要惊奇得掉下来了。
  同县县城不大,但人不少。今年是个丰收年,今上体恤百姓,下令到正月十五免宵禁。入夜之后,街上还有嬉闹的孩童,立文被李婶的孙子拉出去说了几句话,转头就问几个小哥们儿要不要一同出去玩。
  虽然立文已经是禀生了,但骨子里还是大湾村那个淳朴的少年,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大户出身就看不起其他人。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过年也跟着小伙伴上山爬树下河捉鱼,一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文昀跟苟晓立自小都接受的严格的世家教育,像这样的生活还是第一次接触,在求得长辈的同意之后,他们俩裹着厚厚的冬衣跟着立文出了门。
  原本文老先生是不太乐意文昀出去玩的,毕竟他大病还未愈。但刘御医说了,文昀身体其实没有大毛病,主要是心病,能玩一玩,放开心胸也是好事一桩。再说他们一行还有刘御医的小徒弟刘蠻尔在,也不怕文昀会病上加病。
  男孩子们出去玩了,而静姝以前的小姐妹也上门来找她玩。
  静姝之前在同县的时候,跟小姐妹们是以绣活结交的,这次小姐妹们过来,虽然没带绣活,却带了不少自己画的花样子,想要找静姝指点一下。
  跟着孔师娘学了这么久,外加父亲不时的指点,静姝在绣样的设计上的确是诸女拍马难及的。
  对于小姐妹们的求教,静姝来者不拒。先将自己收集的花样子拿出来,让小姐妹们自己挑选,而后对她们带来的绣样,也进行了点评。
  同县这边本来就产丝,织绢也是有名的,女子们多会绣活,但是因为地域的原因,这边的绣工比起江浙一带略显粗糙了些。构图上不如江南画工的细腻,针法上也不及江南绣娘的精巧,所以这边的绣活最远也就销到州府一带。
  静姝这一年时间,一共学了七十六种针法,离顶尖绣娘需要会的122种针法,还差了近一半。但就算如此,她的绣活比起小姐妹的来说,已经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了。
  同一条街,不过在街另一头住的小珠儿翻年就要定亲了,想要给自己绣一套嫁衣,扭扭捏捏的找到静姝,希望能求个吉祥如意的花样子。
  除了新娘子的嫁衣得自己亲手绣之外,陪嫁用的被面和其他小东西都能找人帮忙。正好大家伙儿闲来无事,顺带就一人一样领了帮工的绣活。
  街坊里都是如此,家里也没太多的姐妹姑嫂,大部分姑娘的嫁妆都是小姐妹们帮忙的,你来我往,多少年皆是如此。
  原本小姑娘们以为傅静姝的父兄都有了功名,跟她们也就生分了,现在看来静姝还是以前的静姝。
  要说完全一样也不是,静姝身上多了股沉静的气质,说话做事不疾不徐,笑容不如当年爽朗,却更加温婉。
  说不明白这是好是坏,但小姐妹们也知道,她们的友情其实在嫁人之后就会渐渐淡去,所以大家都很默契的珍惜眼前这段时光。
  大年初一是不能出门的,小孩子们可以去别人家拜年讨要红包,而成年人则要在家里守着。
  今年来傅家讨要红包的人很多。倒不是冲着钱来的,毕竟傅家也就一个红包封了两个大钱而已,只比其他人家多一个。
  那些上门讨要红包的,最大的心思就是想要沾点傅家的福气和文气,特别是来傅家求立文用废了的毛笔的那些人,整得立文都面红耳赤了,嘟囔着这东西不能给,丢人啊。
  除开比较亲近的几家外,傅子寒也没有有求必应。到底还有个亲疏远近呢。
  但是他亲自描摹了字帖给几个小辈当礼物,还附着一套自家铺子出的笔墨纸砚。一套也就十二三两的价格,对于亲近的几家来说,孩子一个月的花费都不止这点。
  但对于李婶跟里正家来说,意义则大有不同。
  李婶因着是傅家的帮工,所以她家的孙子能送到大湾村的村学就读。
  在同县,除开县学之外,恐怕就大湾村还没开始授课的村学最吸引人了。等闲是没有办法将大湾村之外的孩子送去就读的,而县学更是一般学子不能进入的所在。
  除开这两所学堂外,还有三十年前本地乡绅郑家所建的西风堂,这所学堂最初是县学所在,后来郑家败落,学堂被另一家商贾接手,转而又出手给了现在的秦家。
  秦家是耕读世家,在本地也是颇有善名,然而秦家这一代的家主在意外身陨后,后辈争夺财产,偌大的秦家数日间便分崩离析,倒让人凭生嗟叹。
  因此现在的西风堂几乎是勉强在维持着,连以前授课的夫子都走了好几位,支撑学堂运转的,还是秦家旁系的两位老太爷。
  第36章 祸从天降
  正月初七那天, 在别庄找到傅子寒的, 就是秦家的三老太爷。
  “希望在下能接手西风堂?”
  傅子寒略懵,他就算不是土著,也知道一个学堂有多重要, 秦家纵然衰败了,可也不至于连学堂都不要了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还没等傅子寒追问, 联袂而来的文老先生跟苟老先生就将他赶了出去,接手了跟秦家的商谈。
  傅子寒十六就得动身往京城走,文先生不希望这些事情分散了他的心思,现而今最重要的就是会试,傅子寒想要重振家族荣光, 于会试一事上必须得全身心的投入进去。
  从同县去京城, 走最近的水路也得要十天左右的时间。而傅子寒十六动身,还需要去州府取一些物品,然后从州府启程,怎么也得要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到达京城。
  会试一般是在乡试的次年2月举行。同样分为三场,二月初九,十二, 十五各一场。
  会试的头名称为会元, 凡是通过会试的举人都称为贡士。
  会试上榜的贡士在同年三月十五日, 需参加殿试。殿试取三甲的,一甲头三名分别为状元, 榜眼你、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头名为传胪, 皆赐进士出身。三甲则只赐同进士出身。
  除一甲头三名直接授职之外,二甲和三甲还需进行朝考。当然,朝考不存在落榜的问题,只是看名次来选官而已。
  傅子寒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他的目标是二甲靠前,等得到科举功名之后,他就找个小地方任职三年,之后便可挂冠而去,回到家乡重操旧业了。
  他素来是没有特别上进的心思,此生也就希望能把立文教导好,能给静姝找个好夫婿,能跟尹珂平平淡淡安安顺顺的过一生,足矣。
  春寒料峭,更别说走水路去往京城。那一路的寒风能吹得人怀疑人生。
  船头是呆不住的,他带着小厮整日窝在船舱里,偶尔天色好就出去站站,透透气。
  他这次到京城坐的是官船,同行的还有几个州府其他地方的学子,傅子寒的年龄跟他们相差比较大,加上那几个年轻的举人,都是同一个地方结伴出来的,一路上他们时常在一起喝酒聊天,对待外人的态度就略显高傲了些。
  傅子寒向来不是个喜欢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人,他也有着他自己的傲气,所以同行十来天,除了船家外,外人还不知道他也是去京城赶考的举人。
  离着京城还有两日左右的路程,官船停靠在焦县的码头补给。
  这里要停靠一.夜,船上很多人都打算去焦县城里逛一逛,毕竟坐了七八天的船,迫切的需要下船透气。
  傅子寒没有去,只让小厮拿了散碎银子到县城里买点吃食回来。
  他这些日子都在看苟老先生给他带过来的一本时策文集,上面的很多观点让他耳目一新,还有些是在后世被确认失败的,但是在这个时代看来,已经是非常不得了的创新 。
  傅子寒之前呆在州府文家,虽然也读了不少书,可多是中规中矩的科举文章,像这一类的时文,他见得很少。
  苟老先生也是知道他这个软肋,才提点了他一番,让他好好观摩下别人的文章,若是运气好,说不得还能占点起手。
  小厮带回来焦县有名的烧鹅,还有本地的佳酿。船上提供的膳食不可能有多精致,他们这也是打打牙祭。
  刚在小桌上摆好饭菜,酒都还没斟上,就听到外面传来咒骂的声音。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傅子寒没去凑热闹,打开窗户发现看不到现场,就挥挥手让小厮去看了。
  没多会儿,小厮丁一带着一脸嫌弃的表情回转。
  “亏得老爷您没去,简直太不堪入目了。”丁一跟了傅子寒一年多,说话也多了几分文气,“那几位也是举人老爷,怎么就这么不讲究?”
  丁一没细说,总觉得那场面他看了都脸红,更别说自家清贵的老爷,只怕听了都会污了耳朵。
  其实傅子寒很有八卦的兴趣,但不知为何,他家的下人们一致认为他清贵出尘,简直就差不食人间烟火了,所以这些市井的热闹,都不屑得让他知晓。这样反倒勾得傅子寒心头如猫儿在抓似的。
  “正好无事可做,说来听听,那些不雅的就不用细说了。”
  丁一想了想,也觉得该让自家老爷知道一下那几个举人的真面目,不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吃了亏,于是挑挑拣拣的,把能说的给傅子寒都说了一遍。
  事情其实略狗血。这几个举人不是自诩风.流么,加上家里小有资产,就想着学其他文人墨客,去秦楼楚馆一日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哪里知道,他们去的那家红楼人家就不是擅长谈诗论画的,人家很直白的只做皮肉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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