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郑家兄弟答应一声,没有多问。这些年他们不知道搜罗了多少求子药方,一个不行再换一个就是了。
  姐弟几人说了会儿家常话,郑贵妃留下兄弟俩吃饭。兄弟俩在饭桌上大诉委屈,不是说侯府家多了什么稀奇的宝贝,就是国公家新纳了什么娇滴滴的小美人,说家里侄子侄女羡慕谁家公子小姐,再要么就是宫里哪个妃子娘家出了什么丑事 郑贵妃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得笑哈哈的,一挥手,让宫人拿出自己积攒的珠宝首饰、南边金陵送来的上好的面料绸缎、嘉平帝赏赐的珍玩古董“都拿回去吧,你们是我弟弟,不能让你们受外人的气。”
  郑家弟弟千恩万谢,一唱一和吹捧郑贵妃,吃完了饭,陪着郑贵妃坐了一会儿,高高兴兴告退出宫。
  宫人进屋收拾,郑贵妃洗了手,看一眼没精打采、趴在床脚昏睡的狮子犬,眉头紧皱“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内官跪在地上“回娘娘,罗统领办事利落,亲自带着人审问,已经查清楚了,收买猫儿房太监的人是吴娘娘。昨天太子已经派人把那几个狗东西扭送过来,人现在就关在后边,等着娘娘您发落。”
  郑贵妃挑了挑眉毛“吴娘娘哪个吴娘娘”
  宫里的妃嫔那么多,老了一茬,又长一茬新的,莺歌燕舞环肥燕瘦,她记不来。
  内官迟疑了一下,小声说“就是当年当年和冯娘娘一起有了身孕,后来小产的吴娘娘。”
  郑贵妃还是没想起来。
  内官心中叫苦,一手的汗“就是差点住进昭德宫的吴娘娘。”
  郑贵妃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笑一声。
  内官肉颤心惊。
  郑贵妃站起身“我当是哪个吴娘娘,原来是吴贤妃。”
  吴贤妃娇柔妩媚,一身细皮嫩肉,当年也曾盛宠一时,嘉平帝一度想让吴贤妃住昭德宫配殿,郑贵妃心里不大乐意,不过并没有明着阻止。后来吴贤妃怀孕,她马上叫人收拾偏殿,请吴贤妃来住,吴贤妃却不敢住进来,她直接派人把吴贤妃的箱笼搬进昭德宫配殿,吴贤妃受了惊吓,没几天就小产了。吴贤妃没了孩子,哭哭啼啼求嘉平帝为她做主。嘉平帝为了安抚她,封她为妃,她还不满足,非要嘉平帝降罪于郑贵妃。
  郑贵妃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她让钱兴动了些手脚,不久之后吴贤妃生了场怪病,长了一身的疹子,细皮嫩肉成了芝麻烧饼,床笫间还有什么乐趣嘉平帝看到她就恶心,再也不宣她侍寝,她彻底失了宠。
  宫里人都说吴贤妃的孩子是被郑贵妃吓没的,吴贤妃自那以后对郑贵妃恨之入骨,日夜咒骂她不得好死。
  郑贵妃早就忘了吴贤妃长什么模样了,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有胆量谋害她的狮子犬。
  “本宫多少年没见过她了她是生是死,还不是本宫一句话的事”
  郑贵妃一笑,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密布的皱纹,眼中闪过一抹凶狠厉色“去请吴贤妃过来。”
  宫人恭敬应是。
  东宫。
  金兰午睡起来,刚吃了药,宫人通禀说昭德宫的宫女桃仁求见。
  “殿下,宝哥已经没大碍了,这回多亏殿下以命相救宝哥才能保住狗保住小命,娘娘本来要亲自来看殿下的,不过事多缠身,娘娘正在审问吴贤妃,请殿下过去旁听殿下差点被咬,娘娘说该怎么处置吴贤妃还得看殿下的意思。”
  金兰嘴角抽了抽,桃仁本来想说的是“保住狗命”
  她道“这事全看娘娘怎么定夺,吴贤妃毕竟是我的长辈。”
  桃仁笑着说“娘娘还请了赵王妃、德王妃和庆王妃,娘娘说三位王妃年轻,她一直没机会教导几位王妃,正好趁着今天和几位王妃聚一聚,请殿下务必赏脸。”
  德王妃她们和此事无关,郑贵妃请她们去昭德宫做什么 金兰眉头轻皱,让宫人给她梳头,披了件天水碧八宝缠枝莲纹大绒氅衣,手里抱了只紫铜手炉,戴卧兔,脚下穿不怕雨雪的木屐,小满生怕她有什么闪失,特意多叫了几个会功夫的护卫,簇拥着她去昭德宫。
  昭德宫典雅庄重,松柏森森,今天是个晴天,碧空万里,松树枝头凝结的冰雪折射着金色的日晖,朱红高墙前几丛横斜虬曲的梅枝,清雅淡丽。
  郑贵妃满头珠翠,一身华丽斑斓的织金鹤氅,也戴了卧兔,立在回廊前,浓妆艳裹,唇上的口脂厚得仿佛随时能滴下来,精心裁剪的宫装掩不住她发胖的体态。
  金兰走近了几步,行了礼,郑贵妃冷淡地瞥她一眼,转身往里走。
  桃仁小声对金兰道“娘娘这是在等殿下”
  金兰一笑郑贵妃怎么可能在等她等着奚落她倒差不多。
  一行人沉默着穿过廊庑,继续往里走,进了一座偏院,院子三面回廊环绕,正东面一间抱厦,院中铺了卵石甬道,没有栽种树木鲜花,只在墙角堆了几座仿造名山的假山,假山上落满积雪,白皑皑一片,连个脚印都没有。
  回廊里比肩继踵站满了人,赵王妃、德王妃和庆王妃已经到了,三人立在右边回廊里,赵王妃慢慢显怀了,身边有两个宫人搀着她。
  金兰飞快扫视一圈,发现左边回廊和对面回廊也全是人,一眼看过去乌泱泱一堆人脑袋,看那些人的装束,显然不只是各宫当差的宫女和内官,还有些戴金发髻的宫嫔妃子。
  薛娘娘也在。
  金兰脚步一顿,仔细辨别那些妃嫔,薛娘娘,李选侍各宫妃嫔不管品级高低,全都来了,她们一个个站在四处透风的回廊里,冻得脸色发白,竟然连把坐的椅子都没有。所有人垂手站着,不敢吱声。
  气氛僵硬沉重,薛娘娘几人脸上夹杂着怒意和惧意。
  郑贵妃宠冠后宫,不怒则已,一旦动怒,阖宫都要遭殃。
  薛娘娘注意到金兰的凝视,朝她摇了摇头。
  金兰眉尖微蹙。
  郑贵妃回头看她一眼“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过来坐”
  侍立的宫女内官吓了一跳,两腿打颤。
  金兰已经习惯郑贵妃这唤狗一样颐指气使的骄横口气,收回视线,跟着郑贵妃走到院子正东面的抱厦前。
  宫女搬来两把檀香雕花大靠背椅,郑贵妃大刀金马地坐了,拍拍旁边的靠椅“太子妃,你过来。”
  满院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汇集到了金兰身上。
  第93章 撕咬
  郑贵妃看着金兰,双眸微眯,隐隐现出藏在铅粉底下的皮肤纹路。
  金兰眼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走过去坐下。
  宫人搬来两张花梨木高几,奉上热茶、果点,波罗蜜供,夹银卷子,乳饼,滴酥鲍螺,茶是浓郁内敛的松萝茶。
  桃仁捧了茶恭恭敬敬送到金兰面前。
  赵王妃几人脸色青青白白,紧张地望着她,院中三面廊庑黑压压站满了人,却是一声咳嗽不闻。
  金兰从容自若,在满院宫人妃嫔的凝视中接了茶盏,浅啜一口。袖子高卷的宫人夹了一枚夹银卷子送到她面前的瓷碟子里,她也尝了一小块。
  被数百个人目光炯炯地盯着吃茶吃果点,感觉还真是古怪,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吃下去。果然,等她放下筷子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身边的郑贵妃身上气势收敛,气氛松快了不少,昭德宫侍立的宫人都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郑贵妃似笑非笑地看着金兰“好吃吗”
  金兰淡淡地道“谢娘娘赐茶。”
  郑贵妃嘴角微挑,转眸望向廊庑里的众人,收起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冰冷。
  众人心惊肉跳。
  郑贵妃摆摆手。
  桃仁屈身应是,走到东边回廊深处,声音拔高“带上来。”
  回廊尽头传来一阵镣铐拖地的声响,几名锦衣缇骑拖着一名妇人踏进院子,走下台阶,将妇人扔在雪地上。
  安静了片刻后,廊檐底下的人群里响起一片惊讶的低呼声,继而一阵骚动,宫嫔们认出雪地里的妇人,神色慌张,浑身发抖,踉跄了几下才勉强站稳。
  薛娘娘搀住身边差点吓晕过去的宫妃,瞪圆了眼睛,满面怒容。
  赵王妃、德王妃和庆王妃脸上血色褪尽,紧紧攥住了帕子。
  金兰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动声色。
  郑贵妃看她一眼,轻笑“太子妃,就是这个人浑身是胆,居然敢放狗咬伤本宫的爱犬,太子妃觉得应该怎么处置她”
  雪地里的妇人正是吴贤妃。她穿了一身正式的妃嫔宫装礼服,头梳高髻,戴金镶宝头面,满头金银簪钗闪耀,耳上一对嵌红蓝宝石葵花金坠子,脸上涂了精致的妆容,仿佛是要去赴宴的样子,双手双脚却捆了铁链,众目睽睽之下被缇骑拖行至雪地里,形容狼狈。
  众人不敢出声,噤若寒蝉。
  吴贤妃躺倒在雪地里,挣扎了半天,爬不起来,发顶的金簪金钗扑扑簌簌掉进雪中,零落一地。她霍然昂起头,直视回廊里的郑贵妃,脸上满是屈辱和愤恨,面容狰狞扭曲,眼睛似能喷出火来,张嘴想要咒骂,嘴巴里塞了棉花团,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呜喊叫声。
  金兰心底叹口气,挪开视线,不去看吴贤妃的惨状,回答说“娘娘,儿臣不敢越殂代疱。”
  郑贵妃嗤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你心软了果真心慈手软”连一只狗都要舍命去救,自然见不得别人在她面前受苦,不争气的小东西 金兰眼眸低垂,不说话。
  郑贵妃白她一眼,好像很嫌弃她似的,转头看向躺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吴贤妃“既有谋害本宫的心思,就该想到会有今天。你倒是好本事,自己不敢出面,报仇也要靠几只畜生”
  吴贤妃瞳孔大张,哇哇大叫,高耸的发髻披散下来,眼中射出几欲噬人的寒芒,像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目光森冷可怖。
  离她最近的宫人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郑贵妃轻蔑地一笑“这会儿虚张声势,当初干什么去了贱货本宫的爱犬你也敢碰本宫宫里养的东西,就算只是一条狗,也比你的贱命高贵”眸光陡然一厉,朝宫人示意。
  宫人拍拍手。
  回廊深处遽然响起几声狗吠。
  众人一呆。
  狗叫声越来越近。
  众人一头雾水,四处张望。片刻后,西面回廊响起一阵惊恐的尖叫,整整齐齐站在廊下的宫人妃嫔突然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乱撞,有人翻出回廊掉在了雪地里,有人吓得脱力,直接瘫软在地上,有人不要命似的狂奔,想趁乱逃出昭德宫,被最外沿戍守的护卫拦了下来,有人呆立在原地,一脸绝望,还有人冲下台阶,跪倒在雪地里,泪流满面地朝郑贵妃磕头求饶。
  金兰皱眉,手指轻轻扣在靠椅椅栏上。
  回廊深处,身着短打的宦官牵着两只黑色细犬慢腾腾地走了出来。细犬身姿修长,背部微微弓起,筋肉发达,龇牙咧嘴,看到廊下众人,兴奋地发出呜呜的吠声,双眼隐隐闪过嗜血的绿光。
  金兰脸色一白。
  廊下的宫妃宫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惊慌失措地到处乱窜,喊叫声,求饶声,喝骂声,痛哭声细犬感觉到众人的恐惧,更加激动,不断做出往前扑捉猎物的动作。宦官紧紧揽着铁链,脸上涨得通红,全身肌肉绷起,似乎快控制不住两只野性未失的猎狗。
  金兰动了一下。
  郑贵妃回头看金兰,按住她的手臂,伸手挑起她的下巴。
  金兰没躲开,眼帘抬起,目光清澈淡然,并无恐惧,只有淡漠。
  郑贵妃嘴角轻挑,捏着金兰的下巴,眼神凛冽“太子妃,你给本宫好好看着,本宫今天教教你怎么威慑六宫,想在后宫生存,就得硬得起心肠,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
  言罢,松开手,冷笑一声,靠在椅背上,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神态悠闲。
  宦官会意,故意放慢速度,牵着细犬大摇大摆从绝望哭泣的宫妃中间走过,绕了一个大圈以后方缓缓走下台阶,走向雪地中的吴贤妃。
  吴贤妃听到狗叫声,呆了一呆后猜出郑贵妃的意图,睚眦欲裂,惊恐万分,身子抖如筛糠郑贵妃居然想放狗咬她 郑贵妃端着茶盏,惬意地闻了闻茶水香气,慢悠悠地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你落到了本宫手里,本宫也不必对你客气,本宫养的畜生遭了什么罪,你也尝尝吧。”
  吴贤妃面无人色,剧烈挣扎起来,奈何手脚被铁链紧锁,根本挣扎不动。细犬越来越近,廊下的宫人屏住了呼吸,吴贤妃浑身打颤,求生的本能让她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猛地一个挺身站了起来,狂喜闪过心头,她拔腿就跑。
  郑贵妃望着吴贤妃,嘴角一抹淡淡的笑容。
  吴贤妃顾不得去看郑贵妃的反应,歪歪倒倒逃出两步,还没来得及庆幸,噗通一声,宫人踩住了拖在雪地上的锁链,她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栽倒在了雪地里。
  两只细犬扑了上去,张开血盆大口,日光下,獠牙白得发光。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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