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三位同榜进士在细霞楼中,吃着拨霞供, 喝着清酒,十分惬意。
  酒过三巡, 唐慎道:“度支司还是前朝的衙门,本朝从未设立过。如今一设立起来, 也不知道会做些什么。姚兄,胜泽兄,你们前几日已经去度支司衙门报道了, 可领到差事?”
  这种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度支司不是皇城司,不是皇帝亲属的特务机构,里头的官员做什么说一说,并无大碍。姚僐和梅胜泽不说,唐慎也可以从其他途径知道, 只是要麻烦许多。
  姚僐也没把这当回事,他喝了口酒,道:“目前还未曾有差事。景则,我倒是羡慕你。你刚从起居郎调任,就去了中书省,当了中书舍人。如今看来,我这状元还不如你啊!不过,度支司要做的事,是大事,是为国为民的好事。”说到这,姚僐双眼放光,颇有荡气回肠的大义风范,“我只能说,是个好事,也是件难事。”
  梅胜泽见姚僐这么说,他笑道:“看来姚兄知道的比我多。我可真是瞎子摸黑,什么都不知道。姚兄毕竟是起居郎,是圣上的身边人,知道些内幕也正常。”
  唐慎道:“喝酒,祝二位兄长鹏程万里!”
  “喝!”
  三人又吃起菜来。
  唐慎将酒杯放下,心中有了思量。
  姚僐的话,让他对度支司要做的事更有了一份猜测。
  度支司要做的事,绝对和纸币有关!
  姚僐是起居郎,虽说那天赵辅喊纪翁集、王诠去垂拱殿时,并不是他当差。但以纸代币这种大事不可能只商量一次,赵辅一定会接连好几天,和权臣高官商讨此事。所以姚僐听到了一些风声,也不是不可能。
  就简单的说,纸币对当今的大宋而言是大事、是好事吗?
  当然是大事好事。
  唐慎叹了口气:果然啊,或许王诠早就有了赋改二十三条,想对大宋的赋税制度进行改革。但他现在提出来,更是想借此推行纸币。
  只是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做。
  梅胜泽道:“说来,哪怕姚兄不告诉我,我也知晓,度支司要做的定然是大事。景则可知道,我昨日在度支司衙门见着谁了?”
  唐慎:“谁?”
  梅胜泽:“门下省参知政事,赵靖赵大人!”
  唐慎和姚僐齐齐一惊。
  姚僐立刻放下酒杯:“赵参知去度支司,可是意味着,度支司即将由他领头?”
  “若不是如此,我又怎会在度支司见到赵参知?”
  姚僐感慨道:“果然是件大事!”
  赵靖,开平三年的状元,今年四十七岁。
  就官位品阶来说,赵靖与王溱一样,是二品大员。但门下省的权力不如中书省,王溱身为户部尚书,兼职尚书省和中书省两边的官职,在实权上比赵靖大上一些。只是赵靖若是当了度支司的司空,等于分夺了王溱的一部分权力,此后赵参知也算是执掌大权了。
  除此以外,赵靖还有个身份,他是左相纪翁集的得意门生,左相一派的中坚人物。
  左相一力提倡重开度支司,他提拔赵靖为度支司的司空,这样也合情合理。
  姚僐和梅胜泽还在谈论度支司的情况,唐慎却皱起眉头,心中思索起来。
  然而朝廷上的大事,不是他们这种四五品的小官可以掺和起来的。
  两日后,赵辅任命门下省参知政事赵靖,担任度支司司空。与此同时,正式在北直隶和南直隶实行新的赋改制度。户部方面,户部右侍郎秦嗣被调去度支司,兼任度支司的正奉大夫,协调度支司与户部的往来。
  八月,姚僐和梅胜泽被派遣去了南直隶,到地方官府监督赋改二十三条的实施。
  八月既望,赵辅从登仙台中修完仙,走出宫门。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圆月,忽然觉得自己早已年迈的身体里好像又充盈了一股力气。他停下脚步,对身旁的季福说道:“朕有多久,没曾这般干过大事了?”
  大事?
  什么大事?
  季福一脸懵逼,他完全听不懂皇帝在说什么!
  毕竟是跟了赵辅几十年的老人,季福转了转眼珠子,道:“官家日日为国事操劳,宵衣旰食,才有我大宋如今强盛的国力啊!”
  赵辅默了默,摇摇头。
  季福知道自己没戳中赵辅的点,可他也无可奈何,能不说错话就已经很好了。
  赵辅叹气道:“若是子丰在这,定然明白朕说的是什么。若是斐然在这,也应当如此!”没提朝中那几位相公,是因为赵辅懒得说他们几个的名字。那几个老狐狸,都有自己的主意,赵辅并不是很喜欢他们,却也倚重他们。
  走出登仙台时,赵辅忽然想到:“若是景则在这,或许也能懂朕的意思?”
  想了想,赵辅笑道:“至少他懂得如何哄朕开心!”
  一时间,赵辅忽然有了将唐慎召回来的心思。唐慎现在是四品中书舍人,虽说他没犯任何错,赵辅没道理把他降级成五品起居郎,弄回身边。但皇帝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赵辅不是任人摆弄的无能之君,他要真想把唐慎弄回来,别说唐慎没犯错,就是他立了大功,赵辅都可以把他折腾回来。
  这个心思只在脑中闪了一瞬,赵辅就放弃了。
  没必要,唐景则在那个位置,更能发挥起他的作用。
  而此时此刻,懂得如何哄皇帝开心、吹皇帝彩虹屁的唐大人,正在家中,一边吃古代版的月饼,一边看着月亮,思索最近朝堂上的动向。他并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被赵辅贬了一级,回皇宫当起居郎!
  然而唐大人也无奈啊。他不是起居郎,不在皇帝身边,只是个中书舍人,还归徐毖管!
  徐毖只让他管西北那边来的折子,不让他看北直隶、南直隶的奏折,他想知道朝里发生了什么事都没辙。
  也可以去问王溱,但是王子丰近日十分忙碌,唐慎前两天晚上去尚书府送月饼,等到深夜都没等到王溱回家,只得放下月饼走人。
  要不是知道大宋晚上有宵禁,且官员不可宿娼,唐慎都怀疑自家师兄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唐慎望着月亮,想道:“两个月前,皇帝同时召见纪翁集和王诠,定然是决心让这二人去做以纸代币的事。纪翁集开度支司,打着做纸币的由头,其实是为了分权,且将这件事的好处从户部分过来。”
  想到这,唐慎停下思考。
  ……真的只是这样?
  度支司的重开,到底是不是赵辅的授意?
  赵辅对以纸代币的看法是什么?
  许久后,唐慎仰天长叹。
  他只是个理工生,为什么要让他想这些事啊!
  想不通,唐慎便没再想。
  八月过去,到了九月,北直隶和南直隶的赋改制度真正显现出了成效。
  减轻的苛税杂政让百姓有了喘息的机会,也让这季度两地收到的赋税有所减少。但根据赋改二十三条,度支司与户部密切配合,大力督导北直隶、南直隶的府尹衙门,减少收税的中间环节,最后收到盛京的赋税不仅仅没有少,反而比往年多了一丝。
  这一丝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但早朝上,右相王诠道:“北直隶、南直隶与盛京毗邻,两地的赋改只是初现成果。若是真正要见得成效,应当将步子放远。去东北宁州,去江南金陵姑苏!”
  王诠这么说,赵辅便道:“明岁起,便将赋改二十三条施行到江南。王相,你可能为朕做到?”
  王诠作揖行礼:“臣定不辱命。”
  文官中,只见一个蓄着美胡须的中年男人上前一步,道:“臣参知政事赵靖,有事起奏。”
  赵辅:“奏。”
  “北直隶、南直隶的赋改一事,施行顺利,臣亲历当地,深有感触。但亲历其事后,臣发现,若是与盛京毗邻,想提升赋改效率,并不难。但若是推广全国,将赋改实行到江南,却有一大难题。臣有折子,想上呈给陛下一阅。”
  大太监季福走下殿台,取了赵靖手里的折子。
  赵辅拿了折子,打开看了看。他目光微动,过了片刻,露出惊讶好奇的神情。他望着赵靖,道:“赵卿与朕说说,何为‘赋契’?”
  开平二十九年,九月初四,赵辅准参知政事赵靖,在北直隶、南直隶实行赋契改革。
  “赋契”,也就是赋税契约。
  王诠的赋改二十三条中,最为强调的就是一切政务在中间环节中的消耗。如此,赵靖就提出了“赋契”。赋契,是一张薄薄的纸。最底层的官员在这张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盖上官员印章,再一层层地向上申报。每一层的官员都签名、盖章,如此到了盛京时,中书省便知晓此地这一季度的赋税。
  如此,再由中书省勤政殿下决策,如何分配这份赋税。等待决策下来后,这份赋税一部分留在当地取用,另一部分再送去上级,送去盛京。
  这般行为大大减少了路途上的人力开支和银财消耗。
  这个时候,一些嗅觉敏锐的官员已经从这张小小的赋契上,闻出了一丝与众不同的味道。
  “赋税,这不就是以纸代币?”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说老王被人分了权,惨兮兮~
  我只能说,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相信老王~咱们老王虽说年轻,但亲妈作者给他开了金手指,他绝对不会被那些老油条坑!
  隔壁老王:哦?不被老油条坑,那会被小油条坑?
  小油条景则:嗯?你不乐意被我坑?
  隔壁老王:看是哪种“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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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本书所有官职制度,所有政见策略,都是作者瞎比比的。
  官职制度糅合了许多朝代,不具备一点点代表性,很多时候甚至也只是用了个一样的名字。至于政见策略,不具有一点点的可实施性,仅在本小说里起到巨大作用。如果要考据,请跟着这个蠢作者念三遍:作者瞎写的、作者瞎写的、作者瞎写的。
  完毕~
  第79章
  开平三十年, 正月。
  刚刚过了新年, 但盛京的官员们可没能轮的上一个好假期。今岁不同往年, 度支司的重开,赋改制度的出现,令京官们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去年过年时吏部给出的假期是二十多日, 今年就只剩下不到十日了。
  唐慎没回姑苏。
  正月初二,唐慎拎着几箱子年货来到傅府。傅渭已经在浇花了。
  如今放眼盛京,所有五品以上的官, 谁不是通宵达旦、案牍劳形, 就他傅希如还能闲到去浇花!
  唐慎来到傅渭面前:“先生。”
  傅渭也不回头,一边浇花, 一边对唐慎道:“今年倒是来得早。景则啊,中午别走了, 留下来吃饭吧。你师兄也要来。”
  唐慎点点头。
  王溱比唐慎还忙。
  过年了,唐慎至少还有十天假期。但对王溱这种二品大员来说, 他身为户部尚书,度支司、赋改的事本就和他息息相关,根本没机会休息。到了中午, 王溱才姗姗来迟, 向傅渭恭贺新年。
  师生三人在屋子里用了饭,傅渭指着王溱,对唐慎道:“你瞧你师兄,今年才二十八,就将自己忙成了老头子。他是觉得他能在三十岁前当上丞相, 还是觉得自个儿寿命长,提前用掉几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溱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只虾,仿若没听到傅渭的话。
  唐慎悄悄看了他一眼,道:“师兄为朝廷办差事,先生您怎么还说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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