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两月时间很快过去,到了阳春四月,众多过了县考的学子又去参加府考。这次参与考试的不只是今年通过县考的,往届所有曾经过了县考、没过府考的全部来了。其中,唐慎便看到了唐云,两人远远看了一天,唐云郁闷地朝唐慎拱了拱手。
  进入考场后,在孙胖和唐云艳羡的目光中,唐慎等十人进了屋子,提堂另考。
  唐慎拿着试卷,精神抖索,深深吸一口气。
  啊,空气真好。
  这才叫考试,下次还要考前十!
  打开试卷,依旧是两篇制艺和一首试帖诗。
  第一道题是“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出自《大学·传》第三章 ,原句是“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亲其亲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意思是贤能的君主品德高尚,关爱自己的百姓和亲人。后世的君主感受到先帝的仁爱,便会效仿,发扬先帝的仁德友爱。于是百姓也能受到恩惠,更加快乐,获得利益。
  这句话是说一个上行下效、国泰民乐的现象。
  梁诵要求唐慎谨言慎行,不是扼制他丰富的想象力、束缚他的眼见思维,而是要他三思后行。唐慎想了想,脑中闪过无数破题点,最后提笔写下:“以先世之恭行,继后代之常乐,君子贤亲而难隳九重之塔矣。”破了题,而后洋洋洒洒地写下一篇文章。
  第二题倒是难了点,是一道截搭题,题目是“至于治国,利用宾于王”。前一句出自《孟子·梁惠王》,后一句出自《周易·观》。唐慎想了许久,开始动笔。
  写完两篇制艺和一首试帖诗,唐慎看了看屋子里的其他九人。他深吸一口气,爽快地吐出。
  畅快!
  检查完考卷和错字,唐慎交了卷,等凑齐十人一起出了考场。
  唐璜和姚三见他出来,立即跑上前。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说:“哥哥,可还行?”
  唐慎挑眉道:“你哥当然行,你哥还想考个前十!”
  唐璜喜笑颜开。
  唐慎自觉自己这次发挥得还不错,和上次没什么差别。这次十个人开小灶考试,虽然考了一整天,但是没受到生化攻击。唐慎神清气爽,吃饱饭睡觉,准备明天的第二场。他自然不知,吴县县衙内,贾亮生刚结束府考,就从众多考生卷子中挑出了他的。
  “以先世之恭行,继后代之常乐,君子贤亲而难隳九重之塔矣……”
  贾亮生和学政、提学们纷纷围了过来,观阅唐慎的考卷。将两篇制艺和一首试帖诗看完后,贾亮生道:“引经据典,立意独特,文章看似调停,却有渐有本,是一篇佳作。试帖诗写得倒也不错,这唐慎今日倒写了一首首尾合一的八股试帖诗,只是文采不如他县考时的作品。”
  学政道:“优秀有余,却没县考时那般出人意料了。”
  贾亮生点头同意。
  等阅卷结束,众人把这次最优秀的几张考卷放在一起,贾亮生点评道:“这次的甲等制艺,一篇给姑苏府唐慎,一篇给吴县杨知凡。而这试帖诗,吴县刘永写得最佳,当得甲等。至于案首……”
  府考也是第一场考试最重要,后面四场只是打酱油场,基本上第一天就决定了考生成绩。
  贾亮生看着三张考卷,思索良久,道:“这三人各有千秋,难分伯仲。然,若是这唐慎今年中了个童试小三元,也是本届佳话了。”
  贾亮生大笔一挥,写下“姑苏府唐慎”五个字。
  此时唐慎还不知道,他才考了第一场,就已经拿到本届案首了。
  唐慎老老实实地又去考了四天,七日后放榜,他本来只想着考个前十就行,谁料竟然看到自己又是案首。
  这可不是县考的案首,府考一过,便是秀才。这是一个秀才案首!
  唐慎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名字,唐璜激动地拉着他,唐慎问道:“难道我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我以前最擅长的明明是数理化,语文就是拉分项,现在才读了一年书就拿到案首了?”他自动忽视了自己的过目不忘金手指。
  姚三和唐璜可听不懂什么数理化,在两人心中……
  “我哥哥果然是最厉害的!”
  “小东家果然拿了案首!”
  唐慎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隐藏在俗世中的文理全能天才了。
  “唉,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已经是个人才了,是时候把我的千金找回来了。林账房,我们来聊聊物流涨价改革的事。”
  这次的府考中,紫阳书院参加了三人,竟然三人全中。
  孙岳完全没抱希望,当他看到自己的名字在最后一位时,小胖子激动坏了,直嚷着要请客。
  “明日中午,千秋楼!请各位同窗到场!”
  唐慎给了他一个大拇指:“壕!”
  孙岳笑哈哈地说道:“唐案首,你说什么呢。这两日可把我高兴坏了,我居然中秀才了,我孙岳居然也能在十五岁中秀才。果然,我是个天才吧。”
  唐慎心想,这话有些有些耳熟。
  唐慎:“你明日要在千秋楼请所有同窗吃饭?”
  “那是,你也要来啊,和同窗打好关系。我可跟你说,你现在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要想未来两个月在紫阳书院过得舒心,明日中午就必须来。”
  唐慎乐道:“我怎么就是别人的眼中钉了,我干甚了?”
  孙岳瞪直了眼:“你干甚了?你可知道,你连着两次案首,这说明什么?”
  “什么?”
  “说明两个月后的院考,你极有可能还是案首!”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呵,我对你有什么信心。院考又不是县考、府考,到时咱们紫阳书院一半学生都会参加。你唐慎虽然厉害,但才读书几年,哪里比得过这些老书生。只是你已经拿了两次案首,只要你发挥不错,本次又没有太过出色、一骑绝尘的考生,贾县令一定会把案首给你,成就你的童试小三元。”
  “还能这样?”唐慎竟不知道,古代科考还有这种潜规则。
  孙岳感慨道:“我是满足了,我现在是秀才,五年之内我娘不会烦我。院考我毫无把握,就是去尝试一番。不像你,你可要努力了,唐小三元!”
  唐慎对案首其实毫无兴趣,他又没有强迫症收集癖,拿两次案首是在他意料之外。童试的三场考试,最后一场院考,其实唐慎并不看重。这一次哪怕考了个案首,下次乡试时还是要坐在考棚号房里,和所有考生一起考试。
  又没额外奖励,考多高干嘛,能考上就好!
  第二日,唐慎来到千秋楼。孙岳说要请所有同窗吃饭,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来了。
  紫阳书院中寒门弟子占了多数,富家子弟只有他们的一半。这一次,和孙岳玩得好的几个有钱人家的少爷都来捧场,寒门子弟只来了两桌,与他们分开坐,并不交谈。
  酒足饭饱后,这些府学的书生也与普通人没有两样,开始说起大话来。
  一个富家秀才道:“唐慎,你可是两次案首,恭喜恭喜!姑苏府可不是那些偏僻地方,咱们这书香气重,寒门多状元。咱们紫阳书院已经连续三次,童试案首都出自寒门。两个月后的院考你可要给咱们争口气。”
  唐慎笑道:“虽说不是我决定的,可在座同窗,咱们人人都会在院考上全力以赴。到时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好一句尽人事听天命!”城东王家的少爷说道,“唐慎,听说你是梁博文梁大人的学生?”
  这事不知什么时候传遍了姑苏府,唐慎觉着自己并没有故意传播,怎么大家都知道了。
  这话要是被梁诵知道了,定会将这个劣徒踹出书房。
  也不想想,每次做营销推广,他唐慎没一次落了梁诵,一定要从梁诵身上榨出一锅油来。都这样了,瞎子都看得出他唐慎和梁诵关系不一般!
  唐慎:“是,我是先生的学生。”
  王秀才拱手:“你这可是艳羡我等啊!”
  有人道:“我听我在府衙当差的表哥说,最近几个月梁大人总是不在姑苏府,经常去金陵办事。不知是做什么,难道有什么变故,梁大人会离开咱们姑苏府么。”
  旁人出任姑苏府府尹,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以梁诵的文名地位,他大可以在盛京做个大权在握的京官,来姑苏府颇有些下放的意味。
  唐慎不想透露老师的心思,当然他也没和梁诵说过这些事,他沉默不言,低头吃菜。
  王秀才道:“唉,你可别瞎猜,姑苏府是梁大人的故乡,梁大人怎会随意离开。我也听家里说了,梁大人去金陵为的不是其他,为的是那关在牢中二十五年的大儒钟先生!”
  大宋民风开放,对读书人甚为宽裕。太祖时曾经立下一道特殊律令:不杀读书人!
  王秀才谈论国家时事,也没人说他,反而各个参与进来。
  “钟先生竟已在牢中待了二十五年了吗,那年我不过五岁,如今已过而立,当真是沧海桑田。”
  “二十五年风雨,梁先生竟还未曾忘了友人,重情重义,不愧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
  唐慎穿到这个时代后,接触到的人除了唐璜、姚三,就是唐夫人和梁诵。梁诵从不和他谈及政事,师生二人相处时他就像个普通的老师,教授唐慎学问。而其他人更不会和唐慎说这些。
  唐慎默默地吃菜,一边听这些秀才说话,只是可惜这些秀才哪怕家境富裕,也不懂什么,说了几句就又说起两月后的院考来。
  回到家中,唐慎找来林账房,问道:“梁先生近日总是去金陵府做事,我身为学生竟一概不知,实在失责。林账房,你可曾听说过一个人?”
  “何人?”
  “大儒钟先生。”
  林账房双目剧缩,道:“小东家,慎言!”
  唐慎察觉不对:“这钟先生是谁?”
  林账房叹了口气:“其实说也无妨,大宋从不限制读书人的言语。钟先生名钟巍,字泰生,先帝在时,乃是政事堂左相,人称钟相公。”
  唐慎一惊。
  大宋的官制沿袭前朝,分三省六部。其中中书省又称政事堂,是皇帝心腹。大宋以左为尊,政事堂左相便是当之无愧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林账房:“钟相公在位时,平北狄,定南蛮,是我大宋的功臣啊。只可惜二十五年前宫门政变,钟相公一时糊涂,与太子闯入宫闱,意图逼宫。太子被当今圣上一箭射死在宫门外,钟相公被活捉,关入天牢。”
  唐慎立刻道:“那这与梁先生又有何关系?”
  “小东家应当知道梁大人是天下四儒之一,但你恐怕并不知道其他三位是谁。这其他三位分别是钟相公、傅相公和陈相公。而这其中,钟相公可谓是四儒之首!唉,四人中,陈相公的事我并不知晓。但是世人皆知,梁大人,也就是小东家您的先生,他与钟相公是多年至交。若是真如小东家所说,梁大人近日常去金陵府是为了钟相公,梁大人恐怕得铩羽而归了。”
  唐慎思索许久,问道:“太子为何要逼宫?”
  林账房惊道:“小东家,虽说大宋对读书人宽裕,不杀读书人,许读书人议论朝政。但这终究是帝王家事,您在外面还是莫说的好。”
  唐慎笑道:“您也知道,我只是关心先生,咱们二人私下说说而已。”
  “那也行。”
  唐慎:“太子既然已经是太子,逼宫便毫无道理。难道说,先帝天寿绵延?”
  林账房:“先帝驾崩时,五十六岁。”
  唐慎皱眉:“不大,也不小。”这不至于逼宫吧?
  林账房:“小东家,我就是个普通秀才,也是听人在茶馆里议论才知道一二。你若真想知道,为何不去问梁大人?”
  唐慎道:“先生近日来已经十分忧心,自县考我中了案首,我们只见过两面。我不想以这种事去烦扰他。”
  林账房走后,唐慎拿了一张宣纸,在纸上勾勾画画。
  按照林账房的说法,先帝驾崩时五十六岁,再怎么算,太子当时最多也就四十岁出头。他已是太子,除非先帝有废太子的苗头,他不会冒险逼宫。
  除非逼宫是假,背后另有隐情。
  唐慎不知道当年真相,但他相信梁先生。梁先生既然愿意为了钟相公鞍前马后,屡次去金陵府,他的选择是相信钟相公,那么唐慎也选择相信钟相公并未逼宫。
  然而,无论背后有什么隐情,后世有句话说得好,任何一件事想要知道真相,只需要看它的获益人。宫门事变后,太子死了,当今圣上即位,他就是最大的获益人。钟相公被打入天牢,梁先生想要救他,就是与当今圣上赵辅做对。
  赵辅怎么能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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