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苏染冬执意和离,如同她当初执意下嫁,没谁拦得住。
  待京兆衙门废去那封成婚的文书,苏染冬迅速变卖了豪宅,将田产捐给寺院后,收拾行李孤身回外祖家。被薛玉欺瞒背叛,眼见那男人借苏家之力却私养外室、翻脸不认人,她当然不甘心为他人做嫁衣,临行前反手来了个狠招,打得薛玉措手不及——
  苏染冬一封亲笔书信,将薛玉的把柄尽数送到了御史台。
  因知道薛玉攀上的是肃王,为怕对方隐瞒藏私,她找的是与肃王毫无干系的人。
  书信之中,除了备陈薛玉私德有亏,行事鬼祟,还列了几件他滥用私权的事,末尾抖露出薛玉与肃王府的长史勾结,置法度于无物,应当彻查。
  一石激起千层浪,梁相如获至宝,肃王拍案大怒。
  彼时的苏染冬已快马加鞭,离京数百里,直奔外祖父家。
  朝堂上再度掀起风波,薛玉当即被羁押查问,消息传到戴庭安耳中,连他都稍觉意外。想着那日青姈满脸尴尬地跟他提起秘事,被困在马车角落战战兢兢的模样,忍不住摩挲指腹,仿佛指尖仍能触到柔滑白腻的脸颊。
  而窗外红梅堆雪,银装素裹,风景悦目。
  戴庭安换了身衣裳,决定去看看她。
  谁知还没出门,宫里一匹快马赶来,说皇上有事召见,让他即刻入宫。
  戴庭安眼底的些微笑意霎时收敛殆尽,只剩冰冷淡漠。
  他并不想看到元和帝的那张脸。
  那是他的亲叔叔,害死他的亲生父亲、母亲,大肆斩除东宫的亲信,连三岁孩子都不放过,斩尽杀绝后逼得皇爷爷油尽灯枯,而后鸠占鹊巢。
  江山落到他手里却没任何起色,明太子亲征的战绩仍在,边疆兵将勇猛,士气高涨,收复疆土的形势大好,他却因无力收服老臣,不肯动兵,任由疆土被北凉占据。甚至因忌惮戴毅威望过重,派了那纸上谈兵的怂包当主将,借机自断利刃。
  而在朝堂上,任用梁勋那种口蜜腹剑、欺下媚上的奸佞,令法度蒙尘。
  皇家几代心血养就的生息正被他一点点摧毁。
  那个人,他不配坐在帝位。
  作者有话要说:窗外风景甚好,想起了小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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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已近腊月中旬,老梅怒放,北风如刀,几乎是一年最冷的时候。
  昨晚下了场厚雪,这会儿云破日出,阳光照得满地晶莹,空气却格外清寒。路上积雪踩得结实打滑,戴庭安一袭墨色披风,骑马到宫门外,稍理了理衣襟,健步而入。
  红漆金钉的宫门,禁卫军站得笔直,这座皇宫是前朝留下的,经了翻修,威仪而厚重。
  宫人在前引路,带他直奔紫宸殿。
  这是元和帝日常理政,问询朝臣的地方,戴庭安到的时候,刑部尚书盛荣已经在殿外候着了,旁边则是随戴庭安同往宿州的李时和宗懋。
  薛玉翻船的节骨眼上,这波人聚在一处,元和帝要查问的事不言而喻。
  戴庭安眉目冷清,站在红漆描金的殿前,身如孤松。
  他对这座皇宫的记忆其实很模糊,三岁之前的事能记得的着实有限,记忆里唯一留着的只是熊熊大火,烈焰炙烤,浓烟熏得人呼吸艰难。
  戴庭安也不知那残破细碎的片段是真实经历,还是那两年时常将他惊醒的梦境。
  但他听人讲过皇爷爷和明太子的事。
  也是在这座皇城,这座宫殿,皇爷爷殚精竭虑,提拔贤臣任用猛将,凭着父辈休养生息攒下的根基,去圆父辈生时未能看见的遗愿。边疆铁蹄奔腾如雷,皇爷爷坐镇在这座殿中,兵马粮草与百姓生计千头万绪,皇帝与宰相尚书们合力,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的亲生父亲明太子也是。
  生在富贵威仪的皇宫,十五岁便入主东宫,明太子自幼受重臣教导,有才学、有胆识、有韬略,也有胸怀。
  若他没遭暗算,皇爷爷不受打击,凭当时的士气与国力,收回疆土绝非空谈。
  戴庭安闭上眼睛,心思越过锦绣河山,仿佛还能看到边塞的落日,听到将士们的战歌,看到北凉占着的寸寸疆土和铁蹄下求生的百姓。那些柔软的血肉之躯本该被护在将士们的身后,安居乐业。
  那是他生父明太子的宏愿,也是养父戴毅倾尽毕生心血的地方。
  都被元和帝给毁了。
  戴庭安的手藏在披风里,眉目清冷端凝,直到门扇轻响,他才松开紧握的手,眼底的冷意霎时收敛,代之以散漫不惊。而后跟在盛荣等人后面,进了内殿。
  龙涎香味道很浓,长垂的帐幔下金砖冷硬。
  元和帝坐在御案后,身上明黄耀目、绣龙威仪,底下则站着相爷梁勋。
  行礼拜见后元和帝果然问起了蔡隐的事。
  从刑部最初查到线索,到从宿州归来时遭遇的两次博杀,元和帝问得十分详细。戴庭安躬身站在案前如实回答,沉稳而清冷。李时与宗懋都在场,行凶的土匪虽没法提审,刺客却还锁在刑部大牢里,背后主使也已查明。
  元和帝听罢,脸色铁青。
  他挥挥手命李时等人出去,只留梁勋和盛荣议事,等戴庭安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传来砰的一声重响,伴随茶杯摔碎的清脆声音,元和帝的声音满是怒气,“混账!暗里结交武将,竟然还敢混淆是非蒙蔽于朕!传旨,立刻捉拿蔡隐,梁卿亲自主审!”
  没有人劝他息怒,梁勋大概恨不得那怒火直接烧垮肃王府。
  李时与宗懋故意放慢脚步,隔着殿门听动静。
  戴庭安事不关己似的,脚步片刻没停顿,径直下了丹陛,飘然出宫。
  ……
  此刻染坊街的小院里却是鸡飞狗跳。
  有人来找青姈提亲。
  高门贵户里三位美人的盛名在外,京城里打青姈主意的人不少,只是见顾藏舟时常往那边跑,安排家奴赶跑了意图生事的宵小之徒,知情的人不敢乱来罢了。
  但总有些人,要么消息闭塞不知内情,要么觉得美人落难有机可乘。
  譬如此时这位。
  来说和的媒婆头戴金簪,珠光宝气,命人将见面礼抬进院里说明来意,脸上笑得褶子横行,“这位陆公子可是一表人才,家底也殷实,五品高官的公子,又跟皇家沾亲,寻常百姓家谁攀得上?他对谢姑娘仰慕已久,也发了话,只要谢姑娘肯,多少聘礼他都拿得出来。”
  白氏瞧向堆红绸裹着的礼物,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但顾藏舟早就发过话,不许她擅作主张插手青姈的婚事,虽说那俩人在闹别扭,但这两日顾藏舟专程又来找过青姈,分明是没死心。
  她捏着锦帕,目光在媒婆和礼物间打转。
  那媒婆笑得更亲了,“少夫人也是锦衣玉食出来的,想必知道轻重。陆公子如今是耐着性子求亲,聘礼名分都好说,若姑娘再三再四地不肯,他可是京城里的混世小魔王,回头带人来抢。喲,不是我吓唬人,这院子屋门连个闲汉都挡不住。”
  这话说得难听,白氏脸色微沉,原本紧掩的屋门也砰的被人推开。
  徐嬷嬷脸色铁青地冲出屋门,气得手都在颤。
  “咱们姑娘说了不肯,你赶紧走,别在这仗势欺人!”
  “这位老姐姐你可别生气,我这可是撮合姻缘成人之美的好事。我也知道谢姑娘貌美,整个京城里都是排得上号的。若还是尚书府的千金,别说公府侯门,嫁进王府送进宫里没准儿都成,我老婆子也不敢登门。可如今,跟从前不一样了。”
  媒婆堆着笑,眼底的奚落却毫不掩饰,“罪臣之女啊,高门贵户的公子谁敢娶?陆公子那般门第,多少人做梦都进不去,派我来这遭是诚心的——”
  她聒噪到一半,余光瞥见个身影时骤然住嘴。
  破旧的门扇轻晃,满地积雪被踩得苍白凌乱,青姈抬步出门,脸色冰寒。
  她的手里有把匕首。
  那匕首寒光森森,正对着媒婆的面门。
  媒婆被这样子吓得连连后退,口中道:“好好的说亲呢,姑娘这是做什么。哎,有话好好说……”她是冲酬金来的,可没打算闹事儿见血,边退边赔笑,还不忘重申来意,“姑娘你别不信,陆公子当真是相貌堂堂,玉树临风,才华品貌家世,要什么有什么。”
  满院安静,只剩她嘴皮翻飞,笑容越来越挂不住。
  青姈没出声,拿了匕首冷着张脸往前走。
  徐嬷嬷见她也忍不住出来了,拎起那红绸裹着的礼物便扔到门口,“拿回去,都拿回去!谁稀罕这些破东西!”
  送礼的小厮纷纷逃出门外,青姈眼睛都没眨,死死逼着媒婆。
  这神情着实吓人,媒婆满嘴乱跑的舌头渐渐僵硬,脚后跟碰到门槛时差点摔倒在地。
  她哪还敢纠缠,站稳了身子赶紧往外溜。
  戴庭安冒着凛冽寒风从皇宫策马而来,才到小院门口,恰看到一群人拎着红绸包裹,逃命似的从院里跑出来。最后那胖如水桶的女人满脸脂粉,像是媒婆的打扮。
  他心中诧然,翻身下马赶了两步,觑向里面。
  院内青姈死咬着牙关,捏紧匕首走在雪地里,怕媒婆去而复返,拼着股狠劲追到门口。那些破礼物已被收拾干净,媒婆显眼的艳红衣裳也迅速跑远,只有个男子站在堆雪的墙根下,牵了匹毛色油亮的骏马。
  她目光稍转,然后就看到了戴庭安。
  ……
  片刻的安静,戴庭安盯着寒光闪闪的匕首,青姈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没想到戴庭安会来这里。
  还是在这种时候。
  青姈不知道戴庭安是否听见了媒婆的胡言乱语,但他肯定能看出来这情形——落难的姑娘遭人觊觎,被这市井长舌妇似的媒婆挑剔着,而她无力应对,只能露出匕首驱走聒噪的宵小,落魄又难堪。
  尴尬如潮水涌入脑海,她下意识地背转过身,垂落的手臂死死捏住匕首。
  院里白氏倒是反应过来了,瞧见戴庭安那身衣裳和贵气威仪的姿态,猜得又是个高门显贵,虽觉得此人清冷淡漠,仍陪着笑迎上前道:“这位公子来得不巧,见笑了。咱们家平时不露刀的,今儿是个意外,你院里请,先喝杯茶吧。”
  “我找谢姑娘。”
  戴庭安举步上前,在青姈背后微微躬身,伸手触向那柄匕首。
  他身上皆是腊月寒冷的风雪气息,唯有呼吸是温热的,落在青姈的脖颈。
  青姈也不知在紧张什么,捏紧了匕首没松手。
  戴庭安保持着姿势,指尖小心避开她的肌肤,捏住薄而锋锐的刀锋,而后轻拽了拽。
  纤秀的五指终于松开。
  青姈强压下尴尬,侧眼看向那只手。
  他的指尖修长而干净,捏着刀锋稍微用力,匕首便如筷箸似的在他手里打个转,刀柄落入掌中。他低头觑她,目光沉稳如水,不见清冷,也不见谑笑,只淡声道:“这东西凶险,别轻易拿着玩,当心伤到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了吧!
  明天请个假哈,本文最后一次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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