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周灯舟无奈苦笑,问:那后来他怎么发现的?是他自己发现的吧?
  不是。陈述厌说,是我被逼急了。
  他那天是真的被逼急了。
  两个人这种微妙的关系一直持续到第二年初夏。
  那是五月下旬的一个周末,陈述厌和徐凉云一前一后地走在公园湖边。那时候天色晚了,他们在一起往回走,准备回学校。
  走的就是那条湖边的路。
  那时候天色黑了,云海公园里有散步的人三三两两来来去去,路灯散着暖黄的光,蚊虫聚在灯光下,嗡嗡嗡嗡的有点令人烦心。
  徐凉云跟陈述厌那时候已经很熟了,基本上什么都会跟对方说。
  徐凉云那时候本来在说学校下周有训练,要训狙.击.枪。他说自己很擅长这个,学校年年都有,他每次都没掉出过前三可说着说着,他就突然话题一转,说:对了对了,我下周可能要回一趟家。
  和陈述厌一样,徐凉云家在外地,高铁五个小时,很远。
  那时候是五月下旬,离放假还很早,大学也不放六一。
  那个时候回家,是个有点莫名其妙的事情。
  陈述厌就问他:怎么这个时候回家?
  我妈说给我介绍一个姑娘。徐凉云说,她说我明年就要出去实习了,老大不小了连个女朋友都没谈过。警察又忙,等上班之后更难找,倒不如现在赶紧相一个谈着。
  陈述厌心里咯噔一声,脚步都跟着慢了下来。
  徐凉云却丝毫没感觉出来,就那么一直往前走着,嘴里还习惯性地不停叨叨着。
  我觉得有道理,长这么大还没谈过恋爱,我也知道我得谈一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陈述厌突然停了下来。
  徐凉云又往前走了一两步,嘴里又叨叨了半句话以后,才察觉出来身后的脚步声没了,于是回过了头。
  陈述厌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他不知道那时候徐凉云看见的他是什么样子,总而言之,徐凉云愣住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叫了他一声:陈述厌?
  陈述厌看着他,沉默了。
  然后,陈述厌轻轻开口:你想谈恋爱吗。
  徐凉云呼吸微妙的一哽,被他一下子问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
  陈述厌却似乎没有那么多耐心去等他的答案。徐凉云不回答,他就又问了一声:你是不是想谈恋爱。
  声音有些急促,急得发颤。
  徐凉云这才反应了过来,他慌忙嗯嗯啊啊地应了两声,语气莫名有点干巴巴的:是倒是,但是我
  他似乎想解释什么,可陈述厌脑子里跟团浆糊似的,根本就不想再听徐凉云往下说。
  他满脑子都是徐凉云这次回家之后就去相亲,他就有女朋友了,陈述厌就完了,这辈子跟徐凉云没关系了。
  他不想就这么完了,他不甘心。
  于是,一句话就那么想也不想地从陈述厌嘴里跑了出来。
  他说:我也能跟你谈恋爱。
  徐凉云的话一下子就卡壳了。
  过了好半天,陈述厌才听到他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
  陈述厌看到他眼神里的僵硬,看到他眼神里的怔愣,看到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像被现实抡圆胳膊给了一耳光。
  徐凉云吓傻了。
  陈述厌心凉了。
  晚风很没有道理地大了起来,把夏夜长得枝繁叶茂的树叶吹得哗哗乱响,像他们彼此都乱成一锅粥的思想和内心。
  陈述厌心有不甘,可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说了,他把一切都说出来了。
  完了,徐凉云不觉得他恶心才怪。
  慌神只是短暂的,很快,陈述厌又很迅速地在几秒之内就想开了。
  他想,那干脆就这样吧。
  破罐子破摔了。
  陈述厌就在那把他吹得头发都乱了的晚风里,对傻在原地看着他的徐凉云很犟很犟地说:我也能跟你谈恋爱。
  我给你画画,是因为我喜欢你,想跟你谈。
  我画画从来不用那么亮的颜色。
  话说到这儿,才有眼泪从他眼角边淌下来。当它淌下来的那一刹,陈述厌才发现自己手在抖,声音在颤,甚至都有些看不清眼前。
  他这才发现自己是害怕的,是慌乱无助的,甚至是恐惧的。
  他是怕徐凉云远离他的,怕他觉得恶心。
  他怕得浑身冰凉。
  可他又很冷静。他很冷静地想,一切都完了。
  于是他吸了口气,低了低头,又给自己找补了一句:不过就这样吧,我以后不烦你了,那张画你随便处理,扔了也行。
  说完这话,他就像那天在这里拦住徐凉云给他那张画时一样,朝他一点头,后退两步,手握在一起,朝徐凉云意义不明地鞠了一躬,然后转头走了,飞速逃离现场。
  他真的想赶紧跑,于是没走两步就跑了起来,跑得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只听到徐凉云在后面很大声地叫了他一声陈述厌。
  后来徐凉云说,他那天晚上被吓傻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追。可他追的时候陈述厌早跑远了,他在公园里跑着找了足足一小时都没找到他。
  等徐凉云放弃回学校的时候,才发现居然早已经过了宿舍门禁的点。他进不去,就只好在外面魂不守舍地晃了一宿,脑子里跟团乱麻线似的乱七八糟,整整一宿毫无睡意。
  那当然了,陈述厌直接跑出公园去地铁站回学校了。
  陈述厌的脑子也同样跟团乱麻线一样。
  出了公园以后,他失魂落魄地往地铁站晃悠。就那么在路上走着走着,他突然又觉得与其被拒绝不如自己主动退出,反倒还能给自己留个破罐子破摔的体面。
  于是他把徐凉云的vx号删除拉黑,把徐凉云过去给他买的水的空瓶子全扔了是的,他一直留着那些。
  只是那些画满了徐凉云的本子他扔不掉。
  他看着那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那双含情眼,怎么都狠不下心去扔掉它。
  后来过了一周。那一周天气很闷,热得人心口都闷疼闷疼不过大概只有陈述厌一个人这么感觉。
  直到周五那天,下了一场雷暴雨。
  陈述厌在回家路上遇到了徐凉云。
  对方在汹涌的雷雨大喊着向他告了白。
  陈述厌那时候被他喊懵了,他撑着一把伞,在那汹涌的雷雨里看着徐凉云,慢慢红了眼眶。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看着徐凉云愣了好久后,又傻愣愣地问了一句:什么?
  谈恋爱。
  徐凉云那时候脸红得像爆炸。这么蔫蔫了一声以后,他又耸起双肩来,狠狠倒吸一口凉气,又很大声地朝陈述厌喊了起来:跟我谈恋爱!!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的声音盖过了磅礴的雷雨,也盖过了陈述厌疯了似的心跳声,清清楚楚地传进了他耳朵里。
  陈述厌听清了。
  他又看着徐凉云愣了好久,然后忽的笑了一声,笑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他这反应太奇怪了,徐凉云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这样,一下子愣那儿了,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陈述厌那时候用一周做好了全部结束的准备,可到头来,他要放弃的东西居然自己跑了过来。
  陈述厌委屈得不行,笑过一声之后,就伸手丢掉了伞,慢慢蹲了下去,在汹涌的雷雨里伸手捂住脸,淋着雨抓着头发,很大声地嚎啕了起来。
  徐凉云被他吓了个半死,连忙撑着伞跑上去给他遮雨,又蹲了下去。
  他都没来得及问什么,陈述厌就伸手抱住了他,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相当惨烈。
  他感觉到徐凉云身子一僵,但很快就软了下来。
  他听到徐凉云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搂住他,对他说对不起委屈你了,好长时间了,我有错。
  他听到徐凉云说,以后不让你哭了。
  他说过这话的。
  徐凉云说过这话的。
  陈述厌想。
  徐凉云跟他说过好多好多。他后来还说,他那天在云海公园没说完的话,其实是他也觉得自己该谈恋爱了,但是不想回家相亲,想自己找一个,总感觉身边就有合适的他没感觉出来自己喜欢陈述厌,但冥冥之中,他感觉出来身边是有一个他喜欢也喜欢他的。
  只是他太钝了,这全都是感觉。
  直到陈述厌那天在晚风里把这件事捅破,徐凉云才慢慢吞吞地想明白了。
  但为时已晚,学校周日就开始训练了,还是全封闭式的,徐凉云想破头皮装各种病都没能请到一个假跑去找陈述厌。
  他那时候都魔怔了,周日上午试水的五枪里有一枪直接打到了别人靶子上,还他妈正中红心。
  这一枪把那个同学整得老脸发绿,直骂徐凉云能不能别用这种方式侮辱人。
  徐凉云本人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他满脸茫然,满脑袋都是陈述厌。
  徐凉云那几天想出去想疯了,还跟自己同学说:要不你给我一枪怎么样。
  他同学:要不我给你请个去精神病院的假吧。
  徐凉云:也行也行,不挑。
  同学:
  徐凉云那些天真的很自闭。
  偏偏陈述厌还把他vx拉黑了,线上也没法把话说开。
  徐凉云那几天魂不守舍,三年里头一次在狙击训练里掉出了前三。
  他是第六。
  之后,教官又嫌他这些日子太闹腾,还心神不宁魂不守舍的,教官说一句他忘一句,于是给他扣了十分,以示惩戒。
  徐凉云又掉到了第九。
  徐凉云后来总感叹,说那十分扣得该啊,是真活该,他要是早点察觉出来自己喜欢陈述厌,哪儿还会被扣十分,当时别说十分,五十他都认,做错就得立正挨打。
  陈述厌就笑。
  陈述厌说到这儿,就长长叹了一口气出来。
  故事讲到这儿,他有些怅然若失,又有些想长舒一口气出来。
  他问过徐凉云为什么喜欢他,徐凉云说不知道,反正不知不觉间,他周末一进公园就开始会奔着湖边去,开始每天每天掰着手指数离周末还有几天,又慢慢地开始记住了每一个陈述厌。
  徐凉云说,他记得陈述厌画画时握着笔的手,看向远方时眯起的眼睛,看向他时会低垂下去莫名乖巧的眉眼,有时候不小心抹到脸上去的颜料,画画时会扎起在发后的小啾啾,喝水时滚动的喉结,笑起来时会轻轻眯起来的眼睛。
  以及那一声又一声,明明在别人嘴里喊出来平平无奇,陈述厌来说却莫名令人心悸的徐凉云。
  徐凉云说,他真的像在叫天边的云,一声一声虚幻似梦,如同高中教科书里说的那葬了许多英雄的温柔乡。
  那时候的徐凉云对他很好。
  有一次冬天的时候,他会跨越一整个凉城来凉艺,总把自己学校那边最好喝的奶茶揣在怀里,交到陈述厌手里的时候还是温的。
  徐凉云却很懊恼地骂了一声,跟他说本来要的是热的,捂了一路还是没打过这狗操的冬天。
  陈述厌笑得不行。
  徐凉云也会带他看电影,给他买少糖多冰的葡萄乌龙,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偷偷亲他。有时候他们去吃关东煮,徐凉云嫌弃烫,把东西挑出来以后呼呼吹好久,才塞到陈述厌嘴里。
  徐凉云很喜欢他的手,牵着他的时候小心翼翼,还总是捧着他的双手,脸色十分虔诚,说这就是艺术家的手啊,干干净净白白嫩嫩。
  陈述厌就无奈地笑,说那都是骗人的,画画的时候全是铅灰颜料,一点儿都不干净,跟挖煤的似的。
  徐凉云说我不管,反正我就觉得干净,我喜欢。
  徐凉云真的很喜欢他的手,冬天的时候都不让它冻红,总把他的手往自己兜里塞,叨叨着艺术家的手就是命。
  有时候徐凉云上训练课,会提前和陈述厌说一声,让他去警校看看。
  陈述厌每次都去看了。他过去的时候,总能在警校的操场上的众多人群里一眼看到徐凉云。
  他看到他端着一把黑得神圣的狙.击.枪,一枪中了远处的红心。
  同学欢呼,老师见怪不怪。
  陈述厌那时候站在警校外围,看着他的背影,想,徐凉云以后就是正义的化身,会挡在他和很多很多人身前。
  他会保护很多东西。这很多里有陈述厌,但又不止陈述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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