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节

  难得出来玩一次,胡善围不想把暗流涌动的宫廷斗争扯到这里来,故意转换话题,说道:“是是是,你不小了,你是个成熟的大男人的,你是不是可以帮忙升火呢?我有些饿了,什么时候吃到香喷喷的烤肉?”
  朱瞻壑遂用火镰打火,鼓着腮帮子吹气,火苗迅速蔓延开来,松果油脂多,易燃易爆炸,发出噼啪之声。
  阿雷坐在火堆旁边擦枪,枪膛若不干净,极容易炸膛,有些运气不好的人,半张脸都会被炸烂。
  听到火堆松果发出的动静,阿雷觉得不安全,顺手提着朱瞻壑后脖子的衣服领子,把他的脑袋往后拽,“离火堆远一点,小心火苗崩到眼睛。”
  沐春正在往肉块上撒盐,看到阿雷关心朱瞻壑,手指头还碰到了他的后颈,顿时不好了,这盐仿佛洒在了心里,各种滋味涌上来。
  “我来烧火。”沐春施展洪荒之力,单手把跪趴在火堆旁的朱瞻壑提起来,放到一旁,“松果不够,你再去林子里捡一些过来。”
  朱瞻壑摸着后颈,一点都不恼,嘿嘿笑着去捡松果。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朱瞻壑天真纯洁的样子,沐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心想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朱瞻壑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傻大个,没多少心眼。
  沐春决定待会吃饭的时候,多分给朱瞻壑一块肉吃。
  且说大家各司其职,为了午饭努力,却不知林子有人暗中观察他们四人。
  正是汉王朱高煦。
  且说汉王教子,亲爹亲征去了,无人妨碍他教训儿子,说话便重了些,还动了手,把朱瞻壑逼得离家出走。
  朱瞻壑从五岁开始就玩这一招,汉王已经习惯了,汉王妃心疼儿子,劝汉王:“他如今大了,要面子,你又打又骂的,他怎么受得了。”
  汉王自然是说“慈母多败儿”,汉王妃不愿意了,怼过去,“王爷总是拿壑儿和东宫的朱瞻基比较,可是太子教朱瞻基的时候打过没?骂过没?朱瞻基照样样样都出众,压壑儿一头,子不教,父之过,王爷该反思自己教育方法不对了。”
  汉王气得语塞,在王府生闷气,下令管家晚上不要去找朱瞻壑了,由得他去。
  翌日,宫里的眼线来报,说朱瞻壑进宫了,在柔仪殿遇到太子,太子和他说了好多话云云。
  只要涉及太子,汉王就来了精神,想把儿子叫过来,一五一十复述太子和他说了些啥,遂派人在宫门口守株待儿,跟踪朱瞻壑来到牛首山。
  汉王只想找儿子,却没想偶遇了胡善围姐妹——以及,一个神秘的男人。
  由于隔得太远,望远镜看到的人脸很是模糊,汉王认不清这个男人是谁。
  但是,男人和胡尚宫很是亲密,男人生火吹气,满面尘灰烟火色,去了溪边洗脸,胡尚宫拿着帕子,蘸着溪水,给男人擦脸。
  洗干净了,男人握着胡尚宫的手搓揉,还把她的手放在颈脖处暖着!
  这一幕冲击力太强了,偷窥的汉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接着看,这一看不得了,他看见男人正在亲吻胡尚宫的脸颊!
  原来胡尚宫的绯闻不是空穴来风,一个女官,不安分守己在宫里待着,每天出入宫廷,原来回家照顾妹妹是假,和男人相会才是真。
  这个被胡尚宫“金屋藏娇”的野男人是谁?
  而且,从儿子的表现来看,儿子应该认识这个男人。
  第233章 父愁者联盟
  瞧瞧宝宝发现什么!
  汉王兴奋得苍蝇搓手,乐极生悲,手里的望远镜乓的一声掉在岩石上,镜片裂成蜘蛛网般的纹路。
  汉王连忙捡起来,看是否还能抢救一下,端起来远望,眼睛差点被龟裂的镜片反光刺瞎了。
  无奈,汉王只得放弃,看着远处蚂蚁般的四个小人围着火堆吃烤肉。
  汉王细思极恐,胡宅和汉王府是邻居,且外头关于胡尚宫的流言蜚语就没有停息过,汉王一直觉得只是谣言。
  胡尚宫青春依旧,相貌清秀,且大权在握、身居要职的女人自有一番普通女人没有的风情,这种风情对于男人而言,大多有两种看法。
  第一种是蔑视和惧怕并存,觉得胡善围身为女子,不守本分,当女官就好好在宫里当差就是了,还每天进宫出宫,回到家里住,招摇过市,成何体统。
  可是胡尚宫是天子近臣,直达圣听,协助张贵妃料理后宫,得罪了胡尚宫的官员下场都很惨——被锦衣卫下了诏狱,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都被翻出来,谁都不是圣人,有几个人禁得起细查?丢官的丢官,被贬的被贬。
  第二种是男人隐秘又羞耻的征服欲。三朝五品尚宫,很是了不得了。因为即便是朝廷的官员,能够从洪武,建文,干到永乐朝的三朝官员都是稀有物种,鬼知道他们都经历了些什么,是智慧和运气的双重结合,才能活到现在。
  经历一轮狼人杀可以说是普通,二轮是运气,三轮是智慧,但十轮狼人杀都能活下来的人可以说是祥瑞了。
  一个女人,在宫廷斗争里一路厮杀,皇帝为她破例容许女官住在宫外,智慧地位权势容貌,她全都有。
  如果能把这样的女人拥在怀中,关在后宅,让她为自己折腰,低头,该是多么梦幻的场景。
  但是第二种男人只是想想而已,在现实当中,他们连正眼看胡尚宫的勇气都没有,只敢在脑子里过过瘾,然后被背后编排胡尚宫在外头养野男人的谣言,什么“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半老徐娘那里能忍得住寂寞……”
  现实里征服不了,或许还要匍匐在对方脚下,自己得不到,内心难免有这些龌蹉的念头:我得不到,我就轻贱你,朝你身上泼脏水,一个养了不知多少野男人的女人是脏的,我睡不到你,是我运气好。
  以前汉王是不相信的,因为胡尚宫是邻居,而且长子朱瞻壑经常往胡家跑,在云南的时候,还时常在胡家吃饭留宿,如果胡尚宫真有什么不检点,朱瞻壑难道是个眼瞎的?
  可是今日眼见为实,汉王不信也得信了。唯一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朱瞻壑要瞒着他这个亲爹,从来没有透露半句。
  难道我养了一个假儿子?在云南跟随黔国公学骑射的时候被掉包了?
  一瞬间汉王脑子里演了至少二十集“换子成龙”、“命运调换”的狗血剧,不过,也只是一瞬,长子在云南的时候是住在五皇叔周王府家里,周王是他亲叔叔,不会骗他的。
  望远镜摔碎了,汉王又担心打草惊蛇,只得先回王府,守株待儿,好好审一审儿子。
  朱瞻壑人如其名,壑,坑也。他贸然来牛首山的举动坑了胡家三口、坑了自己、也坑了亲爹汉王。
  沐春的身份,和胡善围的隐婚是个不能说秘密,不知道比知道安全。
  此时水坑弟弟对自己浑然天成的坑人本事浑然不觉。松果烤熟的肉块自有一番风味,吃饱了四个人继续打猎,沐春毕竟是老将了,上午短暂的生疏之后,下午扳回一局,几乎箭无虚发,刚刚找回手感,沐春就开始飘了,还抱怨阿雷燧发枪的动静太大:
  “打猎还是得用弓箭,猎物细无声,你一枪打过去,炸雷似的,把其他猎物都吓跑了,咱们今天又没牵着猎狗出来,半天都看不见一个猎物。”
  胡善围护着女儿,“你自己喜欢弓箭就行了,拉弓还能拉出优越感来。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阿雷拿起沐春的弓箭,试着拉动弓弦,只拉到一半就放弃,“我力气不够嘛,拉到不到底,射程够不着,箭矢中途就掉下来。弓箭和燧发枪各有所长,只是我个人适合用燧发枪。”
  朱瞻壑乱入,找存在感:“我也是,我也更喜欢燧发枪。”
  沐春:老子没有问你!
  沐春看着朱瞻壑和阿雷两个娴熟使用燧发枪,拇指磨蹭着外祖父冯国用传下来的弓箭,木器不同于铁器,无论怎么保养,木器会老、会腐朽,甚至断裂,尤其是拉满弓的时候,他都听见弓箭里传出细微的噼啪之声,像是关节错位似的,这张弓的生命要到头了。
  沐春不敢用了,害怕拉断,用起了阿雷送给他的燧发枪,越用越顺手,唉,老东西总会被新的东西淘汰,要跟上年轻人的步伐啊。
  这次沐休日堪称完美——如果没有汉王偷窥的话。
  为了保护隐私,胡家三口先走,朱瞻壑看着天色黑了,要关闭城门时才擦着时间回城。
  城门口早就蹲守着汉王府的人,一哄而上,围住朱瞻壑,要他回家。
  朱瞻壑大叫道:“救命啊,坏人光天化日之下抢小孩啦!”
  守城的士兵把汉王府的人包了饺子,汉王府的人被迫亮出腰牌,世子,皮一下就开心了哈!
  朱瞻壑以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被带到汉王府。
  汉王把门窗都锁死了,确定儿子无路可逃,“你今天去那里了?”
  朱瞻壑:“进宫,给皇祖母上香。”
  汉王敲着桌子,“下午呢?”
  朱瞻壑:“出城了,在城外闲逛。”
  这小子不见棺材不落泪,汉王说道:“中午和胡尚宫一家人吃的烤肉香吗?”
  朱瞻壑的瞳孔猛地一缩。
  汉王知道自己一击即中,很是得意,故意套他的话,“我小瞧你了,你小子厉害啊,小小年纪,瞒了老子这么久,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胡尚宫在外头有男人了?”
  汉王想要通过儿子,把胡善围的野男人钓出来。
  谁知朱瞻壑初时惊慌,很快就冷静下来了,“是的,要不父王为何没有早点问我呢?”
  朱瞻壑心里咯噔一下,晓得自己坏事了,他去牛首山时,父王一定偷偷在背后跟踪,结果却是意外收获。
  朱瞻壑很是自责,把沐春给暴露出来了,还会给胡家带来麻烦。
  怎么办?朱瞻壑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孩子,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不要慌,我先搞清楚父王知道多少。
  汉王一噎,说道:“你不要在这里和我打哑谜了,咱们是亲父子,有什么秘密不能分享呢?你之前瞒着我,一定有什么苦衷吧,说来听听,为父一定护着你。”
  心想硬的不成,就来软的。
  朱瞻壑是个油盐不进的脾气,“父王不是很厉害吗,都会跟踪儿子了,想必凭父王的本事,查到那个那人的底细简直小菜一碟,何必在这里问儿子呢?儿子累了一天,想要洗洗睡,不奉陪了。”
  汉王恼羞成怒,“逆子,站住!”
  听到父亲吼自己,朱瞻壑心里居然很高兴:我赌对了,父王只是晓得有这么一个人,但不知道这个人是官方宣布死亡十二年的黔国公沐春。
  朱瞻壑说道:“父王别白费力气了,这是个不能碰的秘密。何况,父王知道了又如何?难道父王想用这个要挟胡尚宫?”
  要挟谈不上,不过在关键时刻可以利用一下。汉王被戳中了心思,嘴上却说道:“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尚宫过不去?多知道一些,免得将来说错话,得罪人都不知道。你是汉王世子,你不帮我谁帮我?”
  朱瞻壑叹道:“父王,我现在就在帮您,您知道真的没有任何好处,反而惹来麻烦。父王,您要相信我,我是绝对不会害汉王府的。”
  汉王见儿子软硬不吃,就打起了亲情牌,“好,我相信你。只是,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会告诉我的,对不对?”
  朱瞻壑也以己之道,还施彼身,先稳住父亲,点头道:“嗯,儿子一定会的。”
  一定会保密的。
  父子相视一笑,和好如初。
  汉王看着叛逆期的儿子,很是惆怅,软硬兼施,打骂无效,儿子根本不服管。
  唉,愁死了。
  已经在土里埋了十五年的西平侯沐英:欢迎加入父愁者联盟。
  汉王不死心,偷偷派人化装成乞丐,分散在胡宅几个进出的门户蹲守,一定要找到蛛丝马迹。
  三天后,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去找汉王。
  不再是平时偷偷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画舫,而是亲自登门拜访,叩响了汉王府的大门。
  汉王殷切接待纪纲,纪纲递给他几张肖像图,问:“这是你们汉王府的人?”
  汉王定睛一看,哟,这不是他派出去蹲守胡尚宫背后的野男人而伪装乞丐的狗仔队吗?
  汉王不承认:“不认识。”
  纪纲说道:“哦,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这几个人目前正在诏狱里做客,我要兄弟们放开手脚审讯。”
  诏狱的手段,汉王是明白,纪纲的外号是玉面罗刹,人有多美,心就有多狠。
  汉王揣着明白装糊涂,“纪大人,这些人犯了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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