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阿江越发为寡人想了。”周围无人,秦王眉宇间比春风还得意。
“我这是为了天下。”严江义正词严地纠正他。
“有区别么?”秦王道,“天下人皆为寡人所有。”
严江转头凝视他,低下头。
又是如此,在这一点上,他们永远无法沟通。
秦王觉察到他的不悦,伸手扣住他的五指,傲然道:“阿江,不知你是预见何事,在你总当寡人暴虐,寡人为王十数年,你可见有一次伤民之举?”
“王上,你灭国的目标是什么?”严江轻声问。
“一统天下,威加四海。”秦王政自然道。
“那之后呢?”严江幽幽道,“燕魏不堪提,楚齐顽抗难久,天下必是您的,然后呢?”
“六国必异动,寡人当巡游天下,驯服人心。”秦王政何等眼光,不会认为平定天下后,就没事了。
“那王上欲如何得民心?”严江转头看他。
秦王眉心微蹙,秦法苛民驭民之术极多,但说出来,阿江必定不喜。
“在相遇陛下之前,我曾见一国,历血火重生,繁华昌盛,万民富饶,治下皆衣食无忧,”严江轻声道,“如此,君为民父,百姓拥戴,所治之下,幼有所长、壮有所用、老有所终。”
秦王政神色严肃,认真思考数息,突然发现,这难度,可比灭六国大得多了。
严江微微一笑,道:“王上,这方是万世功业,否则便是灭了六国,纵是将来亦会为六国所灭,难以万世不灭。”
秦王政神色一动:“如此么?”
为六国所灭,这便是,阿江总让他爱民的因由?
阿江并非为那些卑贱黎民,只是,为了他?
一时间,秦王感觉如鲜花芳草,在心中盛放舒展,无法自抑。
严江一怔,觉得可能被秦王觉察到了什么。
秦王微微一笑,伸手把阿江咚在老虎身上:“既如此,当如你所愿,寡人爱天下子民,亦如爱你一般。”
严江怔住了。
“那阿江,你呢?”秦王好整以暇地凝视他,微笑道。
“我?”
“对,寡人允诺了,阿江要如何报之?”秦王笑意盎然,眉梢眼角,都写满了胜券在握。
那是严江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放肆恣意,或是风华太盛,一时迷了他眼,丢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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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到朝臣,下到宫宦,几乎所以和秦王有过接触的人,几乎都能感觉到他的愉悦快意。
蒙恬为此悄悄问了弟弟,陛下遇到了什么好事,灭赵时也没见他这么得意过。
蒙毅敢说吗?显然是不敢的。
而这时一个消息传来,让他急忙告别兄长,前去王上处报信。
于是正在批阅的奏书的秦王就收到了“严江一早带着花花就走了,别说调料补给,连鸟儿都没带”的消息。
秦王知此事后,并不生气,只是吩咐蒙毅不必理会此事,他自有主张。
蒙毅低头应是,退出门外。
秦王政微微一笑,放下奏书,写了一张纸条,立刻换号带纸条追了上去。
心中甚是可惜。
若非是在野外,昨天,他差点就得手了。
都怪那只傻虎,有人看到有什么关系,突然爬起来便罢了,还把阿江的头撞到石头上,生生扰了他的好事。
那些待卫也皆是蠢物,竟让人随意靠近。
猫头赢一边可惜着,一边落到阿江肩膀上,熟练一栽,被接住,然后便看到严江有些羞恼的神情。
陛下将纸条给他。
字条上写着寡人都于你眼前绕柱负剑,如今偶出小错,不过两情悦,有何可恼?
陛下随后被丢了出去。
“我这趟去魏国玩耍,你就别来了。”严江冷淡道。
大老虎一爪跨过鸟儿,回头瞥它眼,甩了甩尾巴,深藏功与名。
陛下在地上悲伤泣血地叫着。
过了一会,严江冷漠地回来,将鸟儿提走了。
……
咸阳宫中,英武王者睁开眼眸,轻笑出声。
他已经知道,该如何勾住阿江了。
第105章 野史
严江这次出秦, 没有走熟悉的函谷关,而是走了咸阳南方的武关。
武关在历史上只出名过一次, 那就是刘邦是先从这里攻入咸阳,让子婴秦三世不得不投降称王。
原本这里也是秦国的重点要塞, 奈何五十年前,秦将白起一波王者操作, 把楚国打得迁都,而楚国当时最富饶的洞庭云梦一带,武关从秦国边塞变成了做为秦国中心城塞,自然就无先前的紧张了。
南阳之地的郡守是在灭韩之行中立下大功的腾,这位已经是郡守腾了。
严江一路从武关经过,发现小麦的触角并没有伸展到这里, 南郡之地, 是种水稻的。
棉花也过不来, 因为这里的水稻是可以达到两熟, 还比麦饭好吃。
入侵物种在这里爆炸的,是辣椒和甘蔗。
如今中原气候湿润炎热, 云梦大泽尚在, 从武关过去的, 湖北地如今的气候与雨水都与后世的湖南地类似。
大约是对湿润地区的本能抵抗, 他带来的辣椒种子不过四五年的时间,却已经在遥远的南阳郡广泛种植起来, 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有挂, 甚至严江还看到一个坐在门口无聊, 就着干辣椒一口一口啃掉的老头,让他压力巨大。
汝水河边还种起的长长一片甘蔗田,宛如一片片小树林,铁犁也大多变成了曲犁,南阳郡农耕发达,甚至不输给开过郑国渠的关中,只是地广人稀,开垦的土地还不够多而已。
初时,严江还疑惑,为何这里人烟如少,直到路过一处村落时,见到一处葬礼。
入葬的男子瘦小单薄,枯瘦如柴,只是腹部大如满月,高高隆起,显得诡异而惨烈。
而村里许多人皆有此病,身形瘦小,肝脾肿大。
严江只看了第一眼,就知道这是血吸虫病。
两千年后,这种病在国内已经很少见了,他有一次去洞庭君山游玩时,正好遇到一只扫镙队,他们带着手套穿着胶靴,把沿途河岸浅滩的小螺扫得干净。
但在南亚东南亚的很多地方,血吸虫依然是非常顽固的一种传染病,他们团队在拍苏门达腊虎时就有人不慎中招,进了医院,而除了西药,当地治疗吸血虫,最简单有效果的办法是用吃南瓜子和吐酒石。
然并卵,南瓜目前还在美洲大陆茁壮生长。吐酒石则是两千年后的固色剂,得先酿出葡萄酒,然后除醇得到粗酒石,再和苏打反应生精酒石酸,最后加锑合成。
合成过程是当年在国内做小做仿葡萄酒记录片时了解的,这是葡萄酒的一个副收入,但这个年代,还是先算了吧,就算湖南有全世界最大的锑矿,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严于是对于这种情况,他束手无策,只能遗憾地路过了。
而后他继续前行,终于明白为什么如今长江流域的人口比不过黄河流域了,这里的血吸虫病太广泛了!而且不止人有,黄牛也有,被感染人畜成为新的污染源,又将它传染给别人。
这种病初期很难看出来,却会严重损伤寿命,所以严江一路走来,发现南阳郡人口的平均寿命比关中低上好几年。
更可惜的是这种病几乎遍布了长江的所有支流,人们对这种病也习以为常,把它叫蛊虫病,湿润之地,无论细菌还是病毒威力都被放大,这里依然保持地一些楚地的祭祀风俗,比如崇拜火焰,崇拜山川神灵。他们都认为楚巫能治这种病,所以很多南郡庶民盼望着楚人能收复故土。
也因为南阳郡与楚人交流频繁,秦国在这里的有重兵驻守,防止生变,前任南阳太守就是李信的父亲。
严江从武关向南绕了一圈后,东北而上,在晚间带上陛下,去拜访了南阳郡守腾。
郡守腾如今已是五十许人,须发斑白,对他这位秦王近臣十分礼貌,让他吃了这里特产的南方茶水,谈起了如今燕国飘摇,秦王威加天下,实在是让人敬佩。
严江没兴趣聊这些,直接提道:“我至武关而来,沿途多见蛊病,郡守可知?”
这话问得太不客气,郡守腾的笑容瞬间僵了僵,才淡定道:“蛊病本是寻常,南疆之地,多厉障之气,非一朝而生之事,不知次卿提及此病做何?”
“吾有一计,可除蛊病。”严江直接了当地道。
“哦?请先生说来。”有需求就有地位,这位脸上写着“你是无理取闹来的?”的郡守瞬间连笑容都准备好了,亲手为上卿倒了茶水敬上。
“郡守可知咸阳有一物,为金胶?”严江正色道。
“自然知晓!”郡守腾也做过咸阳内史,微笑道,“上卿取草制胶,先为箭,后做轮,再后来,为墨者做为鞋底,名传天下。”
橡胶草虽然产量有限,但耐不住它好用啊,无论是做车轮还是做鞋底,都会带来一种让人有“草,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好东西”的感受。
所以虽然已经开始在北方贫瘠土地上大规模种植,依然供不应求,价比黄金,再加上以硫磺熏后皆为黄色,所以又称“金胶”。
“太守只需让秦墨以胶为五指之套,广抓此螺,不出数年,此病止矣。”严江从一个口袋里倒出一堆细小尖螺,淡然道,“蛊虫之病,全因触碰此螺而起,灭螺之后,疫病止矣。”
郡守腾认真看了看那小螺,突然笑道:“就因此螺?”
“不错。”严江淡定道。
“那何需美胶,”郡守腾捻须一笑,道,“南郡蛊病者众矣,以金收螺,必得庶民大索之,如此,疫乃止矣。”
“不可,如此一来,无病之人,必也下水摸螺,染疫则如何?”严江一口拒绝。
郡守腾却是不以为然:“次卿,金胶落于手,庶民岂敢用之?”
在他看来,严上卿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胶之贵,不知几千金也,便是给了庶民,给难保不会以丢失之名藏之卖之,若是以法要求必须用,他们又会怕损坏,倒还不如让人直接下手为用,免得麻烦。
严江一想也是,但还有提议:“既如此,便由郡守做主行之,我自会禀告王上,为您请功。”
郡守腾微微一笑:“不敢不敢,此乃老夫当为之事。”
若真能绝此疫病,那可是名传千古,严江送来这种好事,做是无功,他亦会全力为之,又可需多提呢?
“那谢过郡守,江尚有要事,这便告辞。”严江礼貌道。
郡守腾立刻挽留了一番,并且给严卿配了美食美婢,说是一点小小心意。
严江当然拒绝,陛下在一边看着呢,真要收了这小心意,这老头怕是年都过不了就得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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