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ver,ever
“他就像一根刺,在我心里一点一点地长。”
她喝光了杯里的酒,将手背贴在面颊上。
他们的面前堆满了空酒瓶,兰斯从来没有看见过自己的老板喝过这么多酒,他也从来没见过她失去那副得体的表情。
从机场接到空手而归的她时,兰斯甚至认不出来那是他永远骄傲、永远自信的老板。她的脸上毫无表情,仿佛一只提线人偶一般向他走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表情,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高价买了个机器人回来处理事务,而真正的她则在世界的角落和那个疯狂的男人一起探险。
后来他知道了那个男人自己离开了。
“你知道的,合同。”她说,忽然嘲讽地笑了笑,“我只相信合同,我不会再相信感情了。”
兰斯默默地在心里翻译了一下:他签了卖身契,不能透露老板一点隐私,所以他成了那个拔情刺的工具。
但他想错了。人们常说路易斯安娜是个狠人,在商业上毫不留情,但她对自己更狠,她的心上一直有一根刺,她逼着自己血流成河,好像这样就可以再也不受其他伤似的。
“这很懦弱。”他说。
“我知道。”她把头靠在冰凉的玻璃桌面上,仿佛那样就可以冷却自己一般。但她的身体火热,可她的十指又那么冷,好像她身体里有一座永远不会融化的冰山似的。
“我知道……”她又呢喃了一句,“我知道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足够我再爱上另一个人,或者我要爱上好几个人才能明白爱,到那时候我已经忘记他了。”
“不,不会忘。”她指挥兰斯去酒柜里又拿了一瓶酒,“那瓶,那瓶拍卖来的。”
下了血本。兰斯小心地捧着手里那瓶从几十年前的沉船上捞上来的酒,起开后在她的酒杯里倒了一些。
安娜没有喝,只是盯着那些晃荡的金黄色酒液,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朦胧起来。
“我永远忘不了,跳舞时他领口别的叁色堇,仿佛将整个森林都吸入肺部的苦茶,狮子的鬃毛在我掌心滑过……”还有无法说出口的每个夜晚,他落在她肌肤上的痕迹,他滴落的汗水,他胸口那道伤痕,还有他的绿色眼睛,他的黑发,他的嘴唇。
“人们总是说,他们总是说,拥有、失去、再拥有、再失去是人生的常态,你只需要前进(move on)。但,”她将酒一饮而尽,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我不想忘记他。如果忘记了他,就好像我谋杀了一部分自己一样。”
他们之间有一段沉默。她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安娜。”他的声音遥远地传来,雨水仿佛从四面八方落了下来,她的啜泣悄无声息,“我们总是拥有…新的回忆,是因为我们需要继续生活。没有人能够活在过去。”
“记忆就好像沙子,你没法握牢,但你不会变。”
“我想提醒自己。”她的声音有些闷闷地,“成为那个让别人心碎的人。”
“我是不是成为了他?”她轻轻地问,却很快就自我回答了,“是,我再也不想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所以我要记住他。”
兰斯在她醉倒后给安德鲁打了电话,在将吧台打扫干净后门开了,金发男人不再有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的额角冒出了薄汗,在进门的一瞬间便看向了蜷缩着的身影。
“谢谢你,兰斯。”他轻轻地说。
“记得涨工资。”他开了一句玩笑,将门别上。
她在流泪。
安德鲁没有见过她流那么多眼泪,或者,只有在失去意识的时候,她才能这样毫无顾忌地哭出来。
他的手停在她的面颊上,滚烫的泪水不断地淌下来,浸湿了他的指尖。
她这么伤心。
他忍不住有些嫉妒地回想那个男人的模样,却只能记起他的眼神,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似的。
但他在意。
他在意那个跳进他怀里的女孩是否还开心,是否被宠爱。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一切都是偷来的,就好像他此刻轻轻亲吻的那张嘴唇,正呢喃着别人的名字。
“别哭,安娜。”他轻轻地说,“我在这里,我永远都在。”
在将她抱上楼梯的时候,有东西不小心落了下来,缠在她的发间。
安德鲁停下脚步,向上抬头,看见已经完全枯死的槲寄生被缠在最高的天花板上垂落下来,上面的浆果也干瘪皱缩。去年圣诞节的装饰,那时候她还没有遇到那个男人,她从无聊的宴会里逃了出来,挽住他的胳膊,他还记得她眼里闪烁的光,仿佛有星子坠落。
“我们回家。”她说。
她还穿着礼服,却毫不顾忌地和他一起逛起了超市,廉价的装饰物填满了他们的购物车。
然后是一个手忙脚乱的夜晚,他托着她才能把槲寄生挂得高高的,圣诞树的灯条在昏暗的客厅里微微闪烁。
她跳到地上,抬头看了一眼鲜绿色的槲寄生。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
安德鲁看着她的脸,他的手已经扣在了她的腰上。
“怎么了?”她把目光落回他身上,那双褐色的眼睛如小鹿般。
“槲寄生。”他说,“你不能拒绝我。”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低下了头。
但那个吻最后落在了她的嘴角。
他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他永远知道自己的位置,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