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春日疾进,草长莺飞,三月天转眼就过去了。有篇文章从临安府发了声迹,一开始只是在读书人之间传说,后来成了街临巷里的杂谈,转眼之间声势便起的浩大,沿着水路直捣华京。
  一开始是些水码头的船工当做笑话似的说,他们接触的人多且杂,后来有些流莺甚至编了小曲儿偷偷传唱,逗人一笑。
  什么东西新鲜,便有人跟着学,甚至连那声名在外盈袖坊也掺了一脚,只不过说的含糊,外人挑不出什么错儿,可在有心人耳朵里就另外一说。
  华京城的读书人得闻此事,读了这文章,一个个也跟着技痒起来,偷摸摸的写些文章想要比上一比。未出几日,这事儿便取代昭南王府的婚事,成了最热的茶谈。
  但这些东西却也是在控制之内,一来没有触及到靖文帝的皇权,二来没有人借此生事,一切都是暗流涌动,反而能保的乔靳平安。
  甚至连江茗听闻此事,也由衷赞叹一句殷楚好手段,做事竟然能如此缜密。好似有一道无形的墙面,将那些不好的俱都挡在外面,任凭你八面来风,我自岿然不动。因着这事儿,江茗对殷楚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识,只怕这人表面不露声色,实际手下能人辈出。
  待到这些话语传到靖文帝的耳中时,话风也变了一变。说的是外乡人在这华京城甚是不好做生意,乔靳的生意大部分都是卖的平民路子,看着生意好,可却不怎么挣银子。然而那玉风阁的老板看着眼红,这便在皇上面前进谗言,硬是要压这太和楼一头。
  玉风阁实际的掌柜的是谁?京城里谁人不知便是当今国舅萧罗。
  传言中更说,这萧罗一开始想要直接将太和楼盘到自己名下,后多亏了皇上目光清明,只是暂将乔掌柜留于宫中。
  靖文帝无端端的被拍了下马屁,心里还算受用,但他原本想借此提涨自己名望的算盘却落了空。掌印太监曹昌将那篇临安府传出的文章递到靖文帝案前时,靖文帝看了,非但没有降罪,反而还说这文章写得好,字字句句为国忧心,颇有大才之风。
  靖文帝如何不知这玉风阁的真正掌柜乃是萧罗,只是间小小首饰铺子,便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他仔细问了曹昌,得知那太和楼大部分的买卖都是做的平民生意,寿谦票号放贷甚至连平民都不沾,只于商贾之间行事,比那原本稳固京中的福来银庄更要规矩万分。
  曹昌这才堪堪开口,对着靖文帝说道:“皇上,户部尚书阮庆今日递上来折子,事关这乔靳之事,行帐算的颇为清楚,也算有心。”
  靖文帝便让曹昌将那折子递上来,仔细看过之后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乔靳名下各项,年年交于大胤的税银说句巨额,也不为过。但今年冬去,原本是闽州风起出海的好时日,因着他在宫中,闽州掌柜无法做主,凡事都像无头苍蝇一般,耽误了时机。海运一收,乔靳今年各项的税银都要大大减少。
  若是就此将乔靳手下诸多进项堆在一起算,这十万两白银也不过就是三年不到的税银,而朝廷取而代之去做海运,也还需得几年的时日和准备。中间一折算,朝廷反而是亏的。
  靖文帝哪里知道,这户部商户阮庆的折子里颇有些文章,他只挑了偏于乔靳的那些写了算了递上来,正是因为江茗在这段时日里曾用小公子的身份何其盘旋过。
  得了江茗天大的好处,更有之后寿谦票号顶那金银交引铺的诸多进项,阮庆如何能不心动。便在江茗的暗示之下,写了这折子。
  “皇上,有句话奴才不知该不该讲。”曹昌在旁小声说道。
  靖文帝眼睛微转,觑了他一眼,说道:“但讲无妨。”
  曹昌原本就是掌印太监,靖文帝阅览奏折,他在旁按着圣意批红下注,朝里的情况哪有不知道的,这便开口道:“闽直督三日前递上来的折子,说是瓮寇近日有些不老实,在秋沛、通良两县登岸,打风做劫。”
  靖文帝微微蹙起了眉头:“不是已经交由他去剿倭了吗?”说完,靖文帝神色一滞:“你的意思是……”
  “这闽州的海运不好做,怕是日后这乔靳也没什么法子,还要指望着朝廷剿寇。皇上原本想着取而代之行海商,打着大胤的官名,只怕更是难行。”
  靖文帝略作思忖,长长叹了口气,北边北胡虎视眈眈,南侧瓮寇如今也不安生,朝廷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眼下便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让乔靳在宫里就这么悄然无声的去了,之后将他的全部生意尽归朝廷。可靖文帝也清楚,下面这些官员各个都想捞些东西,到时候进了朝廷的库房,剩下的便不知道有多少了。更不要说着阮庆折子上细算的账目了。
  第二条便是将乔靳放了,趁着这年刚开没多久,海风尚顺,让他将闽州海运做起来,那今年除了那十万两白银,还有上缴的税银。若是恰巧被这瓮寇毁了,乔靳手上的东西还能撑个几年,趁着这些时日朝廷将海运做起来,实为顺水推舟之举,更不会落民口舌。
  靖文帝思量之后,突然开口道:“我听闻那江家的女儿与这乔靳有些关系?”
  曹昌答道:“好似是有些关系,但却不甚亲近,说是家中长辈有过交情。”
  靖文帝点了点头:“这女子本是外面找回,在华京除了镇国大将军府也无其他亲眷,便将这乔靳送出宫去,将又琰这婚事大小事宜交由他办,也算是全了长辈情谊。”
  靖文帝这算盘打得极好,殷楚向来受宠,可如今太子大婚将即,朝廷哪儿再来多余的银子给他做婚事?这乔靳出去,一来去将海运做了,今年的税银也有了指望,至于会不会受到瓮寇影响便不是自己操心的事儿;二来有皇命在身,乔靳即便是把铺子卖了,也得将殷楚这婚事办得妥妥帖帖。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皇上的情况说明一下,看了挺多史书,其实皇上都不傻,手下谁贪银子谁怎么怎么,他都知道。但是朝廷上就是一个制衡的局面,不能让一方做大。
  然后是一点明:江茗和殷楚走到这样的局面,其实是各方面势力簇拥之下的产物。没有萧罗皇后江衡什么的做这些事儿,他俩也就不会在一起。
  如今放了乔靳,也是各方面势力使然。户部阮庆得了银子,帮乔靳说话;闽州不太平;陈青歌的文章;朝廷拮据等等凑在了一起。不然他不会这么轻松出来的。
  这些内容前面都交代过了,并不是空穴来风。
  感叹一句,我智商这么低的人,写的我脑壳儿都秃了。
  下面是一点想和大家说的话,希望不会让你们感到不适……
  感谢各位小天使们,真的很谢谢你们。昨天下午晚上,我真的整个人都爆炸了,丧到极限。
  我第一次写这种类型的文,知道不是热门题材,加上我自己水平有限(是个菜),数据不是很好。
  我很详细的写了大纲、细纲和人设,几万字吧。有人可能会记得,我曾经在作话里说,我写到结尾的大纲的时候感动坏了,觉得楚楚和茶茶怎么这么好。
  就因为一些事情,感觉很丧,觉得自己挺努力了,也倾注了很多心血,但是结果不尽人意,一度坐在电脑前发呆,一想到就觉得想哭。
  (我觉得自己真是太好笑了,竟然因为码字的事情会这样。可能和我本身的性格也有很大关系,如果我够佛系就好了。)
  今天坐飞机回来的时候想了很多,很感谢安慰我的大家。
  结果就是:不管怎么样,这篇文是关于殷楚和江茗的故事,关于他们两个,我有很多很多想告诉大家的。他们两个真的很好,我要好好写他们两个的故事。
  文章赚钱吗?我当然希望它能赚钱哈哈哈哈。但是如果没有,那也没关系,我们一起把这个故事进行下去。有人看,有人告诉我她在看,有人喜欢这个故事,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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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天刚蒙蒙亮,乔靳已然落足于宫门边上。他进宫的时候被蒙了布子捆了麻绳塞进来的,出来的时候却是被内侍太监柳达恭恭敬敬请出来的。
  宫内虽不是监房,但对乔靳来说却更似牢狱,如今颇有种得见天日的欣喜,连带着那些低矮的灰砖泥墙都比平日顺眼了许多。
  乔靳撩起袍角,刚欲向外迈去,就听见柳达在旁细声细气地说道:“乔掌柜此次平安,可全亏了小公子,掌柜出去切莫忘了替咱家美言两句。”
  乔靳收回步子,冲柳达拱手:“多谢公公近日照拂。”
  柳达摆了摆手:“咱家替你叫了顶轿子,乔掌柜快些去吧,莫让小公子等急了。”
  乔靳再一回头,看见宫墙外百步之外果然有顶小软轿,轿夫正靠在轿沿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朝这边瞧着。乔靳再次谢过柳达周全,这才出宫上轿,直接去了寿谦票号。
  待他到了那密室,果不其然,江茗和飞浮早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了。见了乔靳,两人上下打量了他片刻,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乔靳不知所以,又上下查看了遍自己的衣裳,确认没有什么脏污难堪的地方,就听见江茗在旁说道:“看来这柳达还是很尽心尽力的。”
  飞浮跟着调侃:“可不就是,看着胖了许多。小姐,原来乔靳脸上能看出楞儿呢,现在确是个大满月了。”
  “宫里吃喝不差,又不用劳心费神,自然胖了。”江茗笑道。
  乔靳哪里知道自己胖了多少,他初进宫时心里忐忑,又怕被人害了,饭都不敢怎么吃,水也不敢尽情饮,短短时日瘦了许多。后来柳达被江茗那么一吓,当即就回宫中安排妥当,每日好饭好菜伺候着,还亲自去给乔靳开解,闲来无事的时候陪陪说话。乔靳听闻是小公子的手笔,这才放下心来。加上宫中确实没他什么事儿,便贴了一整个春膘。
  两人笑着,乔靳却是“噗通”一声给江茗跪了下去,低头说道:“掌柜的,乔靳这回让您操劳了。乔靳在宫中也听闻了许多,原本若不是因为我,掌柜的无需面临那般局面的。”
  自打听闻江茗要嫁于殷楚的前后波折,殷楚便一直自责。他知道,江茗若不是因为他,那样的局面之下也能安然而退,更别提靖文帝提出的十万两白银了。
  她平日里总说自己爱银子,可对起在意的人又是一片赤诚,嘴上不说,心里却都记挂着。
  当日自己当这个幕前掌柜的时候原本已经做好了打算,就是替她挡风遮雨的,说得不好听便是时时刻刻准备当替死鬼。自己那时候只是个不知明日在何处的小伙计,孑然一身,便应了。这些年走下来,好的坏的俱都见过。
  原以为自己也是一号人物了,可谁知道到了这时候才发现,撑伞的却仍是她一个人。
  江茗也不客气,受了乔靳这一跪,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磕头就免了,男儿膝下有黄金,站起来吧。”待到乔靳站起,江茗又说:“还指着你给我点银子呢,十万两你是还不起了,但总能点出来这么多。对了,还有一事要让你去安排,就在近日了。”
  “何事?”乔靳问道。
  一提到这个,江茗又觉得自己头疼牙疼一起来了:“我那大婚,得咱们自己出银子置办了。”
  乔靳在宫里就接到这个旨意了,方才诸多话语压着尚未提及,如今听了连忙应道:“掌柜的放心,我那儿还有些银子,定然给掌柜的办的盛大。”
  江茗笑着说道:“就你那点银子,还不够塞牙缝的。这事儿你从寿谦票号里拨些就是,也不用特别花哨。原本就不是真成亲,那么破费作甚?这些银子咱们留着吃喝不是更好?”
  “话是这么说……”乔靳嘴唇嚅动:“可那也是成亲啊,人生一件大事儿,不管是真是假。”
  江茗想了想,说道:“这事儿你还得去和世子商议。皇上虽给了你这般旨意,但又不是皇子娶亲亦不是皇上嫁女。可毕竟是昭南王府娶亲,规格、制式都得按着礼来。谁出多少钱,意思意思也得看得过去,咱们别自己挑了大头。”
  “是,我这收拾收拾便去寻世子。”乔靳说完,嘴里还嘟囔了两句:“怎么最后就真的和这疯世子混到一起去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江茗没听清,问道。
  “没,没什么。”乔靳连忙从桌上拿起一本账簿,翻了两页,又说:“掌柜的,这账您都做完了?”
  “嗯。”江茗应道:“因着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生意却总是要做下去了。你回来了也正好,一会儿将这些日子的帐都仔细过一遍。瓮贺国最近有些不太平,听闻是国内出了些权势之争,只不过都流于明潮之下。几队人马被踢出国去,到了大胤沿岸抢掠。春风渐收,出海的事情要等季风再起,倒也不忙。”
  乔靳听着江茗这话,反而有些奇怪:“我在宫中听那柳达说,这次放我出来,有部分正是因为闽直督上疏,却未有人提及那些流寇乃是权势之争的废棋。”
  “谁也说不好,宫里的消息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不定哪日就被淹了,比不得咱们外面灵通。不过也多亏了这瓮贺国来了这么一出,咱们的商队才保住了,你也提前出来了不是?”江茗说道。
  大胤有这么种说法,若是皇上不喜臣下上疏,却又无法降罪,便将奏疏留中不发。后宫层层叠叠,人心尚难揣测,更何况是帝心?那真是犹如汪洋大海。正因如此,对于被这样处理的奏疏,人们称之为“淹”。
  江茗又留了稍许,提点乔靳看过这几个月的账簿,这才离去。乔靳也连忙去寻殷楚,商议这亲事如何办。
  …………
  四月初八,钦天监看过的好日子,诸事皆宜。
  镇国大将军府早早的就挂上了各色喜庆物件,新年刚刚张贴的门神画像还没用旧便被暂时取了下来,铺上大红的吉利话。小巷子里堵得严严实实的,周围俱是来看热闹的人群。江劭在外面折腾,领着府里的护院、下人,实在不够连杂役也一起抓上,去外面赶人,留出能通马车的道宽来。
  卫氏坐在房里,看着怜莺不紧不慢的还在给江茗描眉,招着手把同舟叫来,一起给江茗打扮,嘴里还念念叨叨的:“过会儿世子殿下就来了,你怎么今儿起的又这么晚?”
  江茗委屈的努了下嘴,她平日里就是这个作息,突然说要嫁了,那不是更睡不着?
  “小姐许是紧张咧,想着要嫁人了,晚上怕是都没睡好,看看这眼睛下面黑的。”同舟给江茗挽着头发,一边说道:“怜莺,一会儿给小姐眼睛下面再扫扫粉。”
  “好。”怜莺应道。
  卫氏转了两圈,又去看江茗身上的嫁衣,太和楼给自家掌柜做的东西,各个拔尖儿工匠画师都被抽调出来,俱都忙活这一件工项,原本已经是华京城独一份儿的好看。加上剔透石榴石和金子做的首饰,将江茗衬的更是娇艳貌美,其中却仍保留着她那份俏皮,真真好似天上的仙女儿,光是语言已经难能说的清了。
  可即便这样,卫氏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儿,她上下仔细端详着江茗,却又说不出问题在哪儿。江茗见她这幅样子,笑着说道:“母亲,你怎得比我还紧张?”
  卫氏眼睛一瞪,说道:“我这这么漂亮的女儿,在府里还没住多长时间,就急匆匆的要嫁人了。那……”她原本想说殷楚名声不佳,可今日都是大婚之日,哪有这么说道新郎官儿的,岂不是给江茗添堵?便又极快的咽了回去。
  “茗儿,若是去了王府有什么地方不顺心不如意了,尽管和父亲母亲说,千万别自己硬扛着。”卫氏话锋一转,又交代了起来:“王爷身子不好,家中又没个女眷撑着,你嫁过去,府里皆要靠你。母亲教你的那些事儿可记住了?幸好你那养父以前是经商的,你还能看懂账本,不然为娘真的担心极了。”
  自打皇上赐婚,卫氏立刻就拉着江茗去学后院女子如何掌库房、如何看账目、如何御下人,长工短工铺子田地在江茗耳旁喋喋不休。
  江茗觉得她有趣,明明江府都管的不甚好,还要硬撑着教自己。那账本看的稀里糊涂的,也不怎么明了。中间江茗实在忍不住了,和卫氏说了些看账的要点,卫氏反而吃了一惊,江茗也只好将功劳推在了老头子身上。
  可江茗也明白这是卫氏一片好心,她虽然糊涂,性子又软,但却没有坏心,对起女儿来也是实心实意。只可惜这么好的一个母亲,当日却被江宛糊住了眼睛,对原主看不上眼。
  卫氏说完,又对着怜莺交代:“飞浮我就不说了,她原本对姑娘的事儿就稀里糊涂,你可要睁大了眼睛,省的世子后院多了什么女眷,踩到小姐头上。还有之前交代你的,你可都记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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