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还是说,摩诃殿还有其他杀手,受雇于皇帝,要陷害念念、乃至置念念于死地?
  ***
  这一回,三人并没有喝到很晚。
  一场酒局之中若有一个人喝茶,那就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尽兴的。何况那个喝茶的人,还是过去喝酒喝得最多的人。
  到最后,谢随还眼神清明,对两人拱了拱手,道:“我该去看看念念了。”便转身而去。
  “啧!”柳绵绵忍不住道,“念念、念念……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一个念念!”
  萧予之看着她道:“你醉了。”
  柳绵绵转过头,盯了他半晌,吃吃发笑:“你今年多大了啊,姓萧的?”
  萧予之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跟我就没什么话好说了是不是?”柳绵绵伸出两根手指头,“我猜你,二十岁,最多二十五。”
  萧予之抿紧了嘴。
  “老娘我跟谢季子安仲连他们喝酒猜拳的时候,你恐怕还没出过摩诃殿呢!”柳绵绵抬高了声音,扶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来,俯视萧予之,清晰地看见萧予之那双深潭一样的眼底仿佛裂开了些许的罅隙。
  摩诃殿的杀手,全都是十殿阎王从外面或偷、或抢、或捡,带回来的孤儿,从小教授杀人之术,不练成不得出殿门一步。
  这是江湖人都知道的事情。
  原来连这种话也可以刺到他,看来这个男人的心防还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森严嘛。
  柳绵绵无声地笑了一笑,转身往楼上走去,醉醺醺的身子却又被一双坚定的臂膀扶住了。
  “你喝醉了。”萧予之重复。
  ***
  萧予之将柳绵绵送回她的房间,而后出门,看了一眼这酒肆的二楼。
  这间酒肆简陋,平素也少有客人住店的,是以房间不多。稍大点的只有楼道尽头的那一间,想必就是谢随、秦念所住。
  那间房,此刻静悄悄的。
  萧予之站了片刻,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夜色深冷,窗户半开,月光只在窗前的地上洒着半幅清亮的银霜。萧予之关上门,走到桌前点燃了油灯,微红的光焰从蜷曲的细弱灯芯上一分分地耀开,渐次照亮了整个陈设简单的客房。
  萧予之往床边走去——
  突然床下划过一道刀光!
  这一下变生肘腋,萧予之急忙纵跃而起,一掌往下震裂那张木床!
  床底刀光立刻反挑而上,直击萧予之下盘!
  萧予之顿时听见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那是刀背上缀着铃铛——
  秦念的目光很冷,面容也很冷,望着他的样子,就好像望着一个死人。
  她的刀势极快,步步抢先,萧予之来不及拔出兵刃,只能被动后退。然而终至退到墙角,已是退无可退。
  秦念的弯刀架住他的脖颈,一泓清冷刀光映出她眸底的痛色:“你上一次岛,杀三个人,不是中毒的废人,就是体弱的女子,你还当自己很了不起么?”
  萧予之梗着脖子,低沉而急速地道:“我从未当自己很了不起!”
  秦念咬着牙,“我今日就替小鬟报仇——”
  话音未落,刀光斫下,而萧予之竟伸手去挡——
  南阳钟氏锻造的弯刀何等锋利,顿时便砍断了萧予之的右臂!
  那右臂齐肘摔落下来,而萧予之得了这一线喘息之机,左手便掷出三枚甩手箭!
  秦念立刻举刀格挡,“当当当”三声连响,暗器击打在她的弯刀上,而萧予之身形一矮,已滑出墙角,飞快地奔向门口——
  那门不知为何竟然开了。
  秦念的弯刀紧随而上,却是横扫萧予之双腿!
  萧予之避之不及,摔跌在地,眼看着那大开的门已在眼前,他左手捂着血流不止的断臂,挣扎着往那门边挪动过去——
  “秦念!”一声仓皇的叫喊,而后,萧予之便感觉到一个温软的躯体摔在了自己的身上。
  竟是柳绵绵。
  她奔了进来挡在萧予之身前,秦念收刀不及,一刀斜砍在她的胸口!
  第55章 人间病酒(三)
  秦念站在那倒地的两人面前,看着两人的鲜血在地上汇流一处, 慢慢地、慢慢地也往她自己的脚下流淌过来。
  秦念的全身都在发抖。
  柳绵绵痛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却还是扑上前来, 满是血污的双手抓住了秦念的裙角, 仰头惨声道:“秦念,你已经断了他的右臂,他从今往后不要说杀人,连自保都很难了, 秦念, 算我求你,留他一条生路吧!”
  秦念的弯刀举起, 指着萧予之颤声道:“他当初为了逃命击出那一掌时,可曾给小鬟留过生路?!”
  柳绵绵转过头,看了萧予之一眼。
  手臂上的断口,在最初尚且只是一瞬的麻木,而在此时, 才开始传来连绵不绝的剧痛。
  萧予之已根本说不出话, 甚至连抬头都做不到了。
  柳绵绵的目光似乎感应到什么,稍稍抬起。
  便看见谢随就站在门外。
  楼道上昏黄的灯光照映着谢随的灰衣, 和他那双沉默的眼眸。
  他没有帮秦念,也没有帮自己, 他只是站在门外旁观着一切——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
  片刻之前, 他们四人还曾笑谑不禁, 把酒言欢;片刻之后, 他们已经拔刀相向。
  柳绵绵怆然一笑,“秦念,摩诃殿已经容不下他,因为他当初没能杀我……而睿王让他来杀我,这件事情,你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吧?秦念,他虽然是个满手鲜血的杀手,但你背后的东西,也未必不比他多、不比他黑暗。”
  秦念怒声:“你——你强词夺理!”
  她虽然愤怒,虽然苦痛,但她的弯刀,却始终没有举起。
  柳绵绵仍是笑,那笑容却很虚弱。
  但也可能是方才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她的脸上浮起微红,从萧予之的方向看去,竟如是在情人面前的羞涩一般。
  “你不必管我。”他哑声道,“我是摩诃殿的杀手。”
  柳绵绵恻然笑道:“但你现在已不是了。”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雄厚的声音震天价响:“官兵搜人!都给爷站好了!楼上的人,也都给爷下来!”
  门外的谢随显然已看见了楼下的人,他的脸色变了。
  他一侧身进了房中,长袖带风关上了门。
  “念念。”他望着秦念,唤道。
  柳绵绵的嘴唇发白,“你们……快走吧。”
  秦念不动。
  “念念。”谢随又唤了她一声。
  秦念抬起眼看着他,目光仓皇无措,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她好像在问谢随:我做错了吗?我不该杀他吗?
  如果可以,谢随也愿意只教她最简单的道理。杀人就要偿命,杀了朋友的人就是自己的仇人。但是这个江湖的道理,却从来都不是这么简单。
  谢随终究没有回答她。
  他希望她能自己去思考,得出自己的答案。
  即使那答案也许会跟他的不一样。
  官兵的铁靴咚咚咚地踩上了脆弱的楼梯。
  柳绵绵的目中竟尔闪出了急切:“你们快走!这一定是谢陌派人来了……我……我们可以拖一阵……”
  “唰”地一声,秦念将弯刀收入了鞘,一转身,红衣猎猎,从窗口纵身飞出。
  谢随再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血泊之中,柳绵绵与萧予之,两个原本没有什么关系的人,却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也许只是因为夜太寒冷,也许只是因为伤口太痛了。
  柳绵绵嘴角扯出一个无力的微笑:“保重。”
  谢随的目光一顿,再没有多说一句话,便即自半开的窗户跟着秦念离去。
  柳绵绵抬起头,望向那窗外。
  月色温柔,星空渺远,仿佛是一片自由的未来。
  她慢慢地将身子挪到桌边,吹熄了灯火。
  ***
  “咚咚咚”,粗重的敲门声。
  “朝廷通缉要犯,老子奉了钦命,关口客栈一律都要搜查一过,还不快快开门?!”
  跟着上楼的店小二已经闻见了房里传来的浓郁的血腥味,拿着钥匙开门的手不停地发抖。然而钥匙刚钻进锁眼,那门却自己开了。
  鲜血如小河般流了出来。
  “死人了这是?!”领头的官兵骂骂咧咧地道,一脚迈了进去,那只脚却突然被一只手握住了——
  他低头一看——
  那竟是一截断下来的手臂,正抓住了他的小腿!
  “啊啊啊——”
  这种平素里只管仗势欺人鱼肉乡里的官兵,哪里见过这样恐怖的阵势,当即吓得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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