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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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个僧人,面容冷漠,却并不看打了鸽子的秦念,而是看向谢随。
谢随正面对着的两名僧人,一个脸上有疤,疤痕从脑门直划到他那细长的三角眼,一个断了条腿,但却独腿站得笔直,走路的姿势也与其他人无异。
谢随微微一哂,“叨扰宝刹,实在抱歉。”
话是如此说,但他的语气却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
他左侧的一个僧人将齐眉棍往地上一敲,大声道:“来人莫不是延陵谢季子?”
谢随转头看去,但见那发话的僧人膀大腰圆,身材比身边人高出两个头,全身还挂满肥肉,活像一座肉塔,但横肉脸上的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毫不让人,正紧盯着谢随。
谢随叹了口气,“不才自己虽是无名小卒,但宝塔罗汉的威名还是听说过的。”
那僧人笑了,“久不见你了,你却好像全没有变。”
“你却已变了,你原来还只是个假罗汉,如今却成了真罗汉。”谢随诚恳地道。
僧人低眉合十:“昨日种种,宛如昨日死。如今这世上只有改尘,没有阎九重了。”
随着他这一合十,八个僧人也全都低下头来,口唱佛号。
谢随笑道:“改尘大师竟是悟了,恭喜恭喜。”他复看向那个刀疤脸,“河间双煞刀,想必也已换了戒刀。”那个独腿人,“李家的铁拐,换了齐眉棍。”复叹口气,“大家都悟了道,独留我一个在红尘里,好不寂寞。”
那独腿僧人冷笑道:“说的好像我们以前是多好的朋友一般,我却只听说延陵谢季子忘恩负义有家不回,是个无行的浪子而已。”
“无行的浪子,也可以有朋友的。”谢随漫漫然道。
他右侧的一个青绿脸色的僧人发了话:“这位姑娘,便是你的朋友?”
谢随心中一凛,微微转身将秦念挡在身后,“原来六如老盗也在,真是失敬失敬。”
那僧人垂下眉,目光却仍盯着秦念,“贫僧法号改因。”
秦念突然发了话:“三年前河套上那个案子,便是你做的?”
僧人的脸似乎更绿了,眼中精光微动,“贫僧已割断前尘,六如老盗做的事情,与贫僧已全无干系了。”
秦念冷淡地笑了笑,“那佛门可真是个方便之门。”
她这话一出,四周空气陡然变得紧张。谢随暗叫不好,他第一眼看到这八个人,便知他们全都是昔年江湖上为非作歹的恶徒大盗,但都已销声匿迹很多年,谁知竟全都躲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上做了和尚。他有意与他们周旋,然而秦念却偏要惹事一般,这时候又开了口:“听闻六如老盗专爱强-暴他人-妻眷,是因为他曾经的老婆跟着小白脸跑了。”
那青脸僧人的脸色更青,“你休得——”
“我自说六如老盗的前尘往事,改因大师您生什么气呢?”秦念嫣然一笑。
青脸僧人气得双目凸出,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随听了,真哭笑不得,向众僧人拱手道:“不知贵宝刹有没有酒?”
改名改尘的宝塔罗汉笑了,“早听闻谢季子嗜酒如命,原来不止如此,你明明把酒看得比命还要重。”
谢随道:“我却知道有改尘大师在,我的性命是不必担忧的。”
改尘哈哈一笑,“好,好,这高帽戴得甚稳。原本也是方丈让我们来迎接一下贵客,绝没有冒犯人的意思。”他径自转身,其余七个僧人竟也全都乖乖地跟了过去,“贫僧这便领你去见我们方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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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跟着僧人们在树林间穿行,渐觉地势上升,不久之后,便来到了一座山门前。
过山门,经宝殿,绕佛塔,便到了后院的数间禅房。八名僧人将他们送到一间禅房门口,便即离开了。
那改因在离开之前,还狠狠地瞪了秦念一眼,秦念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谢随叹口气——他今日叹的气似乎格外多,“你对六如老盗,很了解么?”
秦念道:“什么意思?”
“他曾经的老婆确是跟着小白脸跑了,但他却没有因此就去强-暴他人的妻眷。”谢随道。
秦念睁大了眼睛,复问:“什么意思?”
谢随正欲回答时,面前禅房的门开了,一个小沙弥走出来,恭恭敬敬地延请道:“方丈大师有请二位入内茶叙。”
“不敢。”谢随微微低头示意,那小沙弥便退下了。
禅房中四面空空,只在中央摆了一尊弥勒,弥勒前方是一个蒲团,蒲团上趺坐着一个僧人。
那僧人的眼前摆着炉火,此刻那火上的茶水已沸了,水汽正呲呲往上顶着茶壶盖。
谢随自走出密道以来,还没有特别惊讶过,直到他看见那僧人的样貌——
“钟无相?!”
第19章 孤岛(一)
眼前的这位方丈,正是谢随从自己还是延陵侯世子的时候,就已结交的挚友,铸剑师钟无相。
但见钟无相确是剃度了,头顶九点戒疤,身上土灰袈裟,谢随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僧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秦念,慢慢道:“贫僧法号无相。”
谢随舒口气,一掀衣摆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看来你比他们还高一辈。”又伸手拈起茶壶盖看了一眼,“这是怎么着,这么多年不见,你只请我喝茶?”
无相却道:“你为什么会进来这里?”
谢随道:“安可期让我来的。”
无相面色耸动,“安可期?他让你来,你便来了?”
“他的吹金断玉阁保不住了,让我逃命来的。”
无相听了,许久不言不动,突然却又哈哈大笑起来,“逃命,哈哈,他让你到这里来,逃命……”又指着秦念道,“我这里只收男人,不收女人的。”
秦念道:“你放心,你让我留下来我也不会留下来的。”
无相似乎没想到她会插嘴,又着意看了她两眼,忽然道:“你这把弯刀……”
“就是当年拜托你打的。”谢随笑道,“很好用,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坏。”
无相喃喃:“原来如此,那都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他又问谢随,“安可期还有说什么吗?”
“他还说,要拜托我一件事情。”谢随道。
无相又笑了,笑得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他居然还敢拜托你?!”
谢随看着自己的老朋友,有些不忍,又有些不解,“你这些年到底遭遇了什么,不妨与我说说,我虽无用,到底能为你开解开解。”
无相敛了笑,直视着谢随,“你可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谢随摇摇头,“只知道是长江边。”
“不错。”无相道,“这是长江上的一座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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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带着他们走过禅房的后门,到一处露台上,顿时江风拂过,展目望去,果然便见山下是浩浩荡荡的长江奔流而过,而目之所及,竟不见对岸。
“这个地方,江流甚急,普通船只很难抵达,当然也不是全无办法。”无相道,“但自三十年前,这里便只有我们一座寺庙了。”
“这当真只是个寺庙?”谢随道。
“与其说是个寺庙,不如说是座囚牢。”无相轻声道,“被送来这里的人,全都是在江湖上作恶太多、名声太差以至无法立足,不知怎的就上了岛,结果却不想离开了。”
“做和尚有那么好?”
无相看了他一眼,“就好像人生重来了一次,那么好。”
谢随摇摇头,“人生重来一次,哪有那么容易。”
无相笑了一下,那笑影却转瞬即逝。
“那你呢?”谢随看向他,“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无相不说话了。
“你没有作什么恶,名声也并不太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无相看向他,却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谢随好像明白了什么,“因为朋友。”
无相惨淡地笑了,“我也是因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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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八的凌晨,将亮未亮时分。
安可期与高千秋对过几招之后,便惊疑地发现——
这位高楼主的武功,远没有传闻中那么出神入化。
安可期摧云掌一路攻击,高千秋一路后退,左支右绌,只有那逃命的轻功尚可一看。直到千林万叶都被掌风震得飒飒作响,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安可期已可肯定高千秋是受伤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闪过一道刀光!
安可期往侧旁一避,腰上大穴却蓦地一痛——
中了暗器!
他不暇伸手去摸,只回掌攻击后方那个突然出现的敌人,高千秋却又在这时逼抢上来——
安可期心中骂了一万句妈卖批,一掌径自将高千秋击飞出去,但自己也因受伤过后内力激荡,蓦地吐出来一口血!
黑暗中看去,自己吐出来的血,竟好似是紫色的。
暗器有毒!
他抬起眼,那暗处的敌人终于渐渐显露身形,娇小曼妙,却是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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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随、秦念在岛上吃的第一次晚饭,就是和全寺的和尚们坐一张大桌边吃的。谢随看菜里实在少盐少油,忍不住探头去看旁边吃饭的和尚们。坐在他旁边的正是独腿的李铁拐,彼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有饭就快吃。”
谢随却放下了筷子,摇摇头:“吃不惯的饭菜,就像看不顺眼的女人,怎样也不能下口啊。”
李铁拐嘿嘿一笑,“人间享乐,全都是梦幻泡影罢了。”
“享乐是泡影,受苦自也是泡影,那我佛为什么说受苦就能成佛呢?”谢随道,“如果一样都是泡影,那还是享乐好些。”
一双筷子在他的碗沿敲了敲,他看过去,便见到秦念无表情的脸:“吃饭就吃饭,哪来那么多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