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书房的门开着,我进去时,父亲正坐在桌前。他瞧见我,也不说话,手里端着茶杯,茶盖子不停的在杯上磨,那声音叫人心慌。
  “说罢,那妖妇什么意图?”父亲问我道。
  我一愣,妖妇?父亲定是厌恶极了那皇后的,否则也不会这般失礼的。
  “她希望我能嫁到李府,做她的眼线。”我也不敢坐下,只轻轻开口。
  父亲瞧我一眼,冷声了哼,“你觉得可能吗?哪有人明着把眼线往人怀里推的?”
  我侧身,关了门。
  徐徐开口道:“我觉得娘娘此行原因有二:一来是警告李府,哪怕你手中握有兵权是治世良臣,也不过是臣,给你屈辱你便得受着。二来是个幌子,能叫真正的眼线不那么容易暴露。”
  父亲轻叹一声,放下茶杯,那叫人焦躁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我还怕你跟你姐姐似的,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凡是自己喜欢的便往怀里揽,也不思量自己喜欢的东西,自己能不能抱得住。”
  姐姐的事情,就在嘴边,呼之欲出,我却还是忍住了。
  他正坐在椅子上,背却挺得没那么直了,他抬头叹气,“此番出嫁肯定是磨难多多,为父帮不了你许多……所以……所以你若是投了那妖妇,为父也不会怪你的。”
  “多谢父亲体谅。”我躬身道。
  他仍看着屋顶,开口道:“我现在唯独便是担心你姐姐,她本身锋芒太过,却又是自小被府里的人娇惯着长大的,行事不思量且霸道。哎,同你的心思是没得比啊。”
  我一愣,人生十六载,我从未从父亲口中听过他对我们两姐妹的评价,向来是母亲和王嬷嬷在说。
  父亲继续道:“许多时候为父觉得,你的心思甚至比我这个几近不惑的人还深些,可却是个云淡风轻的性子,看懂了又不爱争,将来总是要吃亏的。”
  我眸子里忍不住的有泪水涌出,从不知父亲竟将我看的如此之高,“哪有父亲说的那般,我不过是个深闺小女子罢了。”
  父亲摇摇头,“你可记得,我曾多次问过你,对一些朝中事物的看法?”
  我点头。
  “那时候,为父便在叹息,可惜了你是个女儿身,不然绝对是个不世之材。”父亲长叹一声,“去吧,去看看你母亲,她此刻正高兴着呢。”
  我躬身行礼,道:“是。”
  临出门,他看着我,轻声道:“韵儿啊,切莫失了本心,为父望你活着,更望你洒脱、快乐的活着。”
  我望着父亲,我知道他心里是后悔的,他便一直是这般向往洒脱之人,却无奈囚于官场,洒脱不得。
  “去吧。”他低声道,声音里皆是无力。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道一声:“谢谢父亲。”
  去了堂里,母亲正坐在堂中的大木椅上,王嬷嬷还有一众丫鬟婆子们都在,这里的喜气洋洋的气氛同父亲那里的明显不同。
  我一进来,母亲便拉了我坐在她旁边,满脸的喜笑颜开,望着我道:“我的女儿也及笄了!竖起发髻,当真好看。”
  周围人皆是看着我一头金晃晃的头饰在感叹。
  母亲接着道:“我还正愁着不想把你嫁给那个齐渊呢,他虽是个富商,人也算顺眼,却终究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家庭。那里知道这一边愁着愁着,好姻缘说来就来了。”
  周围的丫鬟们七嘴八舌的道喜。
  王嬷嬷道:“是啊是啊,真是天大的好事,嫁进去那李府,大约喘气都能粗些。”
  我轻轻扯出一笑,母亲瞧着我笑的不真切,开口安慰我:“你别慌,没你父亲说的那么严重,你终究是皇后赐下的人,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的。”
  我一笑,瞧着母亲,“我不过是这两天在宫里有些累了,母亲不必担心。”
  母亲突然眼里一阵狡黠,“娘跟你说啊,娘还托了人暗暗地瞧过那李墨寒,当真是俊美非常,一表人才,比你父亲当年都更好看几分。”
  讲的如此清楚,甚至还能拿来和父亲比较,母亲怕是已经亲自去瞧过他了吧。
  “我在宫里也见过的。”其轻声道。
  周围瞬间炸了窝,丫鬟们问:“真的有那么英俊吗?”
  “是啊,确实很英俊。”我回答她,脑中不由地出现李墨寒的模样。
  母亲瞧着我兴趣缺缺,以为我是累了,便道:“韵儿,你先去休息吧。晚上吃饭时,咱们再说。”
  我起了身,佯装打了个哈欠,带了珍儿便往偏院里走。
  珍儿伺候我脱了衣裳钗环,躺进被窝,有些困意,却一时也不能睡着。现在不过才申时,外面阳光正好。
  躺着躺着,我突然想起了那齐渊,入宫之前,母亲便是相中了他的。我入宫前,也抵不住好奇,托了珍儿去瞧瞧他。
  “珍儿,那个齐渊如何呢?”我突然开口,珍儿一愣,以为我已经睡了。
  她过来给我掖了掖被角,“我的好小姐,珍儿我悄悄去看过了,是个风流倜傥的汉子,而且还挺高的。不过……”
  她定定的看着我,“再好,也好不过李将军家的公子,赶紧休息吧。”
  我被臊的一脸红,拉着被子半遮了面,道:“那个……那个李墨寒就是我们之前在梁园见过的那个人。”
  珍儿一惊,随后笑得跟花儿似的:“我就知道,我们小姐向来是个有福的!”
  第8章 第7章
  阳光很好,我坐在庭院的躺椅里,眯着眼瞧着那棵银杏树,怎么瞧怎么喜欢。本是秋日里,合该秋高气爽的,今日许是晒的久了,竟觉得有些热。
  快巳时,在庭院里摇晃了半个时辰,手里拿着织了一半的络子打着瞌睡。
  却是珍儿突然跑进来,欢愉的道一声:“小姐!”
  我瞬间惊醒,手里的线并着那个络子掉了一地,伸手捡起,蹙眉问她:“怎么了?”
  珍儿瞧见我织的络子,笑嘻嘻的,也不答话,竟是揶揄起我来了:“我的小姐哟,这种颜色姑娘家怎么用得着?何况咱们院的络子向来是我和孙嬷嬷织的,哟,这藏青色的该不会是给孙嬷嬷织的吧?算算她回家省亲,这两日也该回来了。”
  我嬉笑地瞧着她,同她玩笑:“我瞧着珍儿你是越发厉害了,一张小嘴儿,叭叭的不饶人,如今竟是连主子都敢揶揄了。”
  珍儿瞬时笑得前仰后合的,“还不是小姐你给惯的!怪你!”
  “哟!说什么事儿呢,这般开心呀?快叫我也听听!”脆生生的一句,叫我一愣,竟是连城。
  昨日刚约了,不曾想她竟第二日便来了,是忍不住心里头的好奇了吧。
  “连城!”我连忙起身,将络子往石桌上一放。
  哪知道她是个眼尖的,两步过来,瞧着那个络子,道:“哟,这么快就想着那未婚夫婿的穿着饰品了?”
  “你可别羞我了,珍儿快去那些茶点来。”我开口道。
  秋日里她也不嫌凉,直接往石凳上一坐,细细地打量起那个络子。“你这络子织的当真是好啊。”
  我笑着瞧她,只听她喘了口大气,继续道:“就是不知道,你那未婚夫婿是如何个喜好呢。”
  我拿了两个垫子,递给她一个,坐在她跟前,“哎,你也别光逗我了,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她突然把络子放下,半个身子趴在石桌上,凑到我跟前,“你们这桩婚事啊,我听我父亲分析过的,你可要听一听。”
  “哦?愿闻其详。”
  她故作高深,一脸的坏笑,“那你可得留我在你家多住几日。”
  “没问题,孟小姐您呀,想住几日便住几日。”我笑道,连城自来是这么个娇俏爱说的姑娘。
  “好,一言为定!我父亲说,皇后娘娘本是有意拉拢李将军的,此等国之栋梁,自是惜才为上策。”
  珍儿放了瓜果茶点,连城抓起一块香糕,继续道:“可惜那李将军和皇上情同手足,始终不愿站队,还将皇后娘娘派去的人讥讽了一番。说皇上还没走呢,就已经急吼吼的将太子母族的人给治了去,当真是长袖善舞。”
  “还有这等事?”我有些惊讶。
  连城喝了口茶,顺了顺,“那可不!我兄长就在军中,而且还正是李将军的部下,对这件事,那可是清楚得很。”
  “如今才出了这起子事,就急吼吼地把你赐给李家去当靶子膈应人。当真是可怜。”她又拿起一个香糕,“不过我父亲说,此事有些怪异,若是想找人当靶子,多的是她自己的人选,怎么偏生就选了你呢?”
  “也不亲,连个当眼线都不好说,最后还可能和李家一个鼻孔出气,怎么都说不过去。”连城表情作的很是纳闷儿模样,她的性子就是这般生动又有趣。
  却是她的话,叫我突然想起那个哭得跟个受了惊小鹿一般的人。
  “想来想去啊,”她一顿,定定的看着我,圆圆的眸子里皆是笃定,“定然是你姐姐的缘故。”
  我眉轻轻一抬,也不否认。不过久经宦海,有几个真糊涂的?
  她一瞧我的表情,嘴角瞬间扯开:“哟,果然是真的!不过,我同我父亲的看法却不那么一致。”
  “哦?”
  “他们俩说,皇后娘娘定是拿住了你姐姐当人质,叫你听命与她。我却觉得非也。”
  连城吃了香糕嘴边还带着渣,伸手一抹。犹犹豫豫的,道:“我也是为着你着想的,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可别介意。”
  “你说吧。”
  “你姐姐啊,可得防着点,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一惊,这连城说话向来不怎么把门儿,也不过脑子,我同她不过刚认识,她便如此“热络”了。
  这么一说竟叫我不由得生出了些防备,毕竟总有扮猪吃老虎的。
  只听她继续道:“那孙家的小姐,你可知道?”
  孙家小姐孙玉裳,出了名的貌美,人如其名,极为善舞。可惜选秀入了宫没两日,却不小心折了腿叫送回家中。
  “知道,怎么,同我姐姐有些关系?”
  她又突然凑过来,小声道:“我同那孙小姐认识的,以前关系极好。可一年前她从宫里回来之后,便一直疯疯癫癫的。我瞒着周围,悄悄的去看过她一回,你猜怎么着?”
  “怎么?”
  她继续道:“小裳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叫我替她报仇,还说,便是你姐姐,害得她断了腿的。”
  我头皮有些发麻,心里还是有些后怕,如此一听,还是要把事情告诉父亲母亲的。
  面上却不得不轻笑一声:“孙小姐她疯了,说的话便做不得数。谁知道她是不是嫉妒过了头,所以魔怔了呢?”
  连城一愣,连忙摆手,道:“我真的不是故意挑拨你们二人关系的,不过是想叫你当心她些。”
  我轻声笑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的,多谢连城了。”
  可她还是有些紧张,总觉得说话得罪了我,香糕也不敢吃了,抹着嘴,有些局促。
  我想她大约是真的天真,如此反应甚是可爱,大约是朋友真的少,才会这般在意我的态度。
  我拿起那个络子,问她道:“你说我在这上面用银线绣些纹路可好?”
  她瞧着我,开口道:“用银线确实是好看,那你想秀些什么纹路呢?我那边有些样子,要不要我给你送些过来?”
  “不用了,就是想绣些回字纹啊之类的,极简单的。”我回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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