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她往常谨小慎微惯了,若是她自己的事,认错也就罢了,她也不愿跟老爷争辩,可如今被冤枉的是她的儿子,她如何能不声不响受了这无端的指责?
“我没问你,你别替怀璧狡辩!”孟世英冷着脸道,“怀璧,非要动上家法你才肯老实招来?”
这会儿孟世英只觉得脸上无光。他本来不大爱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是这几日他夫人丁氏回娘家省亲去了,周氏又求到他头上来,他才不得不管。他找二弟来,是认为周氏和怀璧不可能骗他,让二弟来做个见证,免得让旁人说他罚怀安名不正言不顺,谁知如今事情有了反转,倒让二弟看了笑话。
因此,此刻他十分恼怒于隐瞒他的怀璧和周氏。
“爹,我今天真的没有推他啊!”孟怀璧慌了,他昨天是把孟怀安推到湖里了,但他又不是成心的,而且孟怀安不是没事吗?今天这事又不是他干的,他当然可以理直气壮为自己叫屈,“我回来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根本没有落水,肯定是他自己落水的……我知道了,一定是他自己跳进水里想要污蔑我的!爹,一定是这样!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被孟怀璧点出真相,一手策划了这一切的甄兮一点没见慌张,就像是个合格的吃瓜群众一样,谁说话就盯着谁看。
孟怀安垂着视线,被孟怀璧说起他做的事不禁有些心虚,他毕竟从小与人接触得少,像这样骗人的事很少做,可先前的事发展得太顺利了,完全按照兮表姐所说的进展,他只觉得站在这儿的自己好像只是个旁观者,心虚、慌乱之类的情绪逐渐从他脑中被挤了出去。
他甚至感到一阵莫名的愉悦,原来看人辩解不得,是如此有趣。
他稍稍掀起眼帘,直勾勾地看了孟怀璧一眼。
孟怀璧是跪着的,为自己辩解时又指着孟怀安,恰好看到了孟怀安看过来的那一眼,那极尽讽刺的一眼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大为刺激了孟怀璧的自尊心。
在这个侯府里,谁都可以看不起他,唯独孟怀安不可以!他有爹有娘,能上学有很多人争着伺候他,而孟怀安什么都没有!孟怀安见到他,本该像条狗一样夹着尾巴做人,就像以前那样!
他凭什么反抗!他怎么敢反抗!
孟怀璧从来不是个沉稳的人,他在侯爷侯夫人孟世英孟世坤等人跟前装乖,只是因为他们地位比他高,可面对下人,面对比下人还不如的孟怀安,他趾高气扬、张扬跋扈,特别是在孟怀安面前,他的自尊心才得到了最好的安抚。
可现在,那个他看不起的孟怀安,竟然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现年不过十一岁的孟怀璧瞬间红了眼眶,蓦地朝孟怀安冲过去,一把撞到了他,抬起肉肉的拳头边打边叫道:“你凭什么这么看我!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你这个贱种!”
在场的人包括孟怀璧的姨娘周暖玉在内都震惊了,谁也没想到孟怀璧竟然会做出突然打人这种事,孟世英气得脸色发红,怒喊道:“怀璧,你给我住手!你们快拦住他!把他给我拉开!”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孟怀璧被两个健壮的妇人压住,却还在张牙舞爪的要打孟怀安,眼睛通红的他此刻就像是凶残的野兽,非要从孟怀安身上咬下一口肉不可。
而孟怀安面颊上挨了一拳,已经泛红肿了起来,被人搀扶着站在那儿,好不可怜。
到了这时候,孟怀璧头上的伤是不是孟怀安打的,孟怀安究竟是自己落水的还是被孟怀璧推下去的,都没意义了。
孟怀璧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孟怀安,还骂他是贱种,在这事上怎么都不可能再翻身。
甄兮有些冷漠地看着濒临崩溃的孟怀璧,她非常讨厌暴力,就算是孩子也一样,将不会游泳的孟怀安推下水,已不是玩闹的程度了。
更何况,这事算是孟怀璧咎由自取。
她也没想到孟怀璧竟然会失去理智到当众打人这一步,若他不这么做,说不定孟世英还能和稀泥,就这么算了,但他偏偏要诉诸暴力。
再看孟怀安,脸上虽受了点伤,但今天于他来说是大获全胜。直到此刻,二人才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视线,又飞快分开。
周暖玉见自己儿子被狠狠摁住,虽也震惊于他的所作所为,到底还是心疼自己十月怀胎掉出来的这团肉,跪在孟世英脚边哀求。
孟世英即便是气极了也没做出一脚踢开她的举动,只是让仆妇将周暖玉拉开。
等平复了情绪,他才看向自己的弟弟叹道:“二弟,实在对不住,我没想到怀璧这个逆子竟然敢骗我。”
“大哥言重了。”孟世坤浑不在意地说,若说现场还有谁是最事不关己的,那就非他莫属,他笑道,“怀璧也不过是小孩子,这个岁数的孩子最是冲动,没什么坏心,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他放下茶水抖抖衣袍,起身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弟弟便先去了。”
“二弟,那此事……”孟世英皱眉,自己弟弟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实在让他有些难办。
“大哥,我已经说过了,不过是小孩子间的玩闹,就这么算了吧。”孟世坤笑道,“走了,大哥。”
他没有看孟怀安一眼,只跟孟世英道了别,便哼着歌愉快地离开了。
孟世坤可以嬉皮笑脸对这事无所谓,孟世英却拉不下脸来就这么护着做错事的孟怀璧。
知道孟世坤那儿是不用问了,孟世英看向孟怀安时眼神比最初柔软了许多:“怀安,都是大伯未管好怀璧,让你受委屈了。”
孟怀安推开扶着他的下人站稳,低着头轻声道:“没关系。”
这么一对比,孟世英便觉得自己的庶子看起来更没教养了,心里的怒气又泛起一些,他道:“大伯让他禁足三个月,你看可好?”
孟怀安道:“全凭大伯做主。”
孟世英这才舒坦了些,面上也带了些笑:“那你快回去吧,换身干爽的衣裳。来人,送安少爷回去。”
“多谢大伯。”孟怀安恭敬道了谢,这才由小厮送了出去。
甄兮这个外人也不好继续待着,便也柔声道:“大表叔,我的丫鬟怕是在寻我了,晚辈也先告辞了。”
孟世英这会儿也没兴致搭理甄兮,只客气地应了一声。
甄兮与孟怀安一前一后走出卧石轩,等快走到心湖时,孟怀安客气地请两个护送他的小厮回了,随后像是累了,停在路边歇息。
甄兮慢慢走过去,走到他身边时慢下脚步,只望着前方道:“回去歇着吧,这段时间别来找我。”
孟怀安的欣喜便僵在了脸上。
甄兮又道:“我住在风和院,等过了这段时间,有事你可以来找我。”
孟怀安苍白的面色这才渐渐变得红润,等甄兮从他跟前走了过去,他才十分小声又羞涩地应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不到我千算万算,还是让女主上章叫错了人……不是表舅,是表叔……我已经改好了,请大家忘记掉上章的低级错误,给我点面子就当没有那事,谢谢你们!
还有之前忘记说了,男主算是成长系……是被女主教坏的→ →虽然女主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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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酒煎蛋童鞋的地雷,亲亲你~
☆、无动于衷
孟怀安慢慢往自己居住的院子走去。
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简直跟做梦似的。他其实并不满意最后的结果,毕竟只是禁足三个月无法让他释怀,这些年来孟怀璧欺他辱他,他所品尝到的痛苦又哪是轻飘飘的禁足三个月可以抵消的?
但因为兮表姐最开始在湖畔亭边提醒他的话,让他在最后忍住了心中的恨意,选择了平静地接受孟世英给出的提议。
兮表姐说,这次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自保,所以只要最后他能全身而退,那目标就算达成了,除此以外,不要节外生枝。
因为以他目前的处境,承担不起太大的变数。所以无论事态如何发展,他都要谨记最初的目标——自保。
他竟真的做到了!
孟怀安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时,汤嬷嬷正插着腰站在那儿,见他进来便阴阳怪气地说:“您还敢回来呀?大清早安少爷跑得那么利索,老奴还当您不回这地儿了呢!”说着她突然注意到孟怀安那湿透了的衣裳,顿时讽刺地笑了起来,“哟,安少爷这是去湖里摸鱼了?”
孟怀安稍大一点的时候就被迫开始自力更生,被褥是自己铺的,衣裳是自己洗的,因此他衣裳弄脏弄湿了都不用汤嬷嬷动手洗,她才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站着讽刺。
孟怀安从前就只当汤嬷嬷的话是耳旁风,如今更是不理不睬,只漠然地看了她一眼,便径直往屋里去。
汤嬷嬷早习惯了孟怀安这一棍子打不出半句话来的模样,到底不敢真对他动粗,只在一旁说得更难听,甚至连他那早死的娘亲都不干不净地骂上了。
孟怀安无动于衷。
他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在汤嬷嬷的咒骂声中打水清洗自己,等弄得差不多了,才躲在自己的卧房中,从枕头底下取出那块帕子,一错不错地盯着看,许久之后,他才终于鼓起勇气将帕子慢慢挪到鼻腔下,深深地吸了口气。
即便已经洗过一遍,上面仿佛也残留着兮表姐身上的浅淡香味。今日她在湖畔亭旁教导他时离他很近,他至今依然可以清晰地记得那股淡淡的香味,有点像是蔚蓝的天空与洁白柔软的云,他喜欢极了。
兮表姐没向他要回这块帕子,那就是送他了吧?
她说过段时间再去找她,三天够吗?天知道他有多想一直留在兮表姐身边。
不知兮表姐喜欢什么?她一直在帮他,他也希望能让她高兴。可是……他什么都没有。
本对这样的生活麻木了的孟怀安,这一刻突然不再满足于现状。
甄兮在湖畔亭找到了正着急的青儿,说突然又不想画画了,也不解释自己的去向,只让她带上东西跟自己回去。
想到接连两天都在心湖边遇到事,甄兮决定接下来的几日不再过去。而孟怀安经她提醒,想来至少这两天不会再乱走了。
甄兮回房后就让青儿退下了,一点点翻找整理属于原主的东西。
原主应当读过些书,但读得不多,她在箱子里发现了几本字帖,几本女四书,以及一些启蒙类的书籍。她还发现了两幅未装裱的莲池水墨画,看着应当是原主自己画的,连她这个对作画也就入了门的外行也能看出技法生涩。
她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这身体也并未带着原主拥有技能的身体记忆,好在她跟青儿之间也算是心照不宣,她在青儿面前不必伪装成另一个人,侯府的其他人更是从未见过她,因此她并不需要费心遮掩自己真正的性格。
虽说她对这身体寿命的预期并不乐观,至少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她还想过得舒服些。
在对原主的随身物品都有了大致了解后,甄兮便取了一张宣纸在桌上铺开,自己慢慢磨墨,准备练字。这时代没手机没网络,她要消磨时间,便只能做练字看书女红之类的事。练字看书没问题,女红可以让青儿教她,若有机会,还能在院子里种点好养活的花呀,菜啊什么的。
甄兮上午练字,中午睡了个午觉,下午便懒洋洋地窝在放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发呆,不用拼命学习拼命找个好工作的日子,竟然是如此惬意。
院内有一棵孤零零的梧桐树,叶子早掉光了,不知哪任主人往遒劲的树干上挂了一些红绸,像是有些年岁了,红绸早就褪了色,看着多了些衰败感。
在甄兮昏昏欲睡时,半掩的院门忽然被人敲响,一直候在一旁的青儿离院门较近,便起身去开门。
甄兮掀开薄被坐起来,便见青儿提着个食盒进来了。
“表小姐,这是二少爷那边送来的丰鼎斋糕点。”青儿小声道。
甄兮往院门处瞥了眼,来人还在院子门口,她一眼便认出来,那是昨日碰到的孟怀彬身边跟着的小厮。
她冲着对方招招手。
那小厮见状连忙小跑着过来了。
甄兮刚从躺椅上爬起来,发丝有些乱,但她并不在意,依然不大端庄地坐着,对那小厮露出浅笑:“您如何称呼?”
那小厮赶紧道:“表小姐真是折煞小人了,小人叫青灰,青灰色的那个青灰。”
甄兮笑道:“真巧,我家青儿名字里也带一个青字。”
青灰讪笑。
甄兮指了指青儿手中的食盒道:“替我谢谢二表哥,只是我身子一向不大好,这些糕点都是戒了的,只好拂了二表哥的好意。”
“这……”青灰迟疑道,“这是二少爷的心意,还请表小姐一定收下。表小姐若是自己不吃,也可留下给青儿姑娘他们吃。”
甄兮像是赞同般点点头,抬眸看向青儿:“青儿,你吃么?”
青儿连忙摇头:“奴婢不吃。”
甄兮又扭头看一旁安安静静做着女红,连头也不抬一下的香草,笑问道:“香草,你呢?”
香草抬头望过来,摇头:“回表小姐,奴婢也不吃。”
于是甄兮看向青灰,温柔又充满歉然道:“真不好意思,她们都不吃,你收回去吧。”
“这……”青灰头上汗都冒出来了,他本以为不过是来送礼,能有多难?哪知道会遇到这事!且人家还态度很好,十分有耐心地让他明白,这糕点是真的没有留下的必要,让他连反驳的话都再说不出口。
“替我谢谢二表哥的好意,他的心意我收到了。”甄兮面上带着浅笑,语气虽温柔却不容反驳,“请收回去。”
青儿将食盒还给青灰,在他还懵懂时按照甄兮的示意送他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