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有成静在身边,谢映棠原本是不怕的,可她瞧着他那般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禁嘟囔道:“如此大动干戈,倒令我也开始怕了,可是我生啊,又不是他生。”
  红杏忍俊不禁,“郎主是担心您,人家都说妇人十月怀胎,生子分外艰难痛苦,夫人身子本就虚,郎主是怕您吃不消。”
  谢映棠抿唇笑了笑,心里觉得甜腻腻的一片。
  不得不说,自他归来后,她日日被他捧在手心里,果真没有再受过半点委屈。
  她或许曾经怀疑过是否真的应该嫁给他,可看成静如今这般心疼她的模样,她想:嫁给这样爱她的人,她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
  当初那个少年郎站在树下抱着猫儿,眼眸弯弯,她那时就心动了。
  他的正直、他的温柔,一直以来都是她坚持着喜欢他的动力。
  哪怕被无数次拒绝,他说了无数遍:“翁主,在下与您不合适。”
  她也不曾放弃,她知道,若是放弃,定会是终生爱而不得的遗憾。
  如今回顾从前,谁又能想到,口口声声说不喜欢她的少年,如今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如老妈子一般?
  谢映棠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晒得满身都是暖暖的阳光,忽然听到几声鸡叫,旋即红杏笑道:“郎主回来啦。”
  成静一手一只鸡,将鸡递给雇来的厨子,上前欲抱谢映棠,一边笑道:“今日感觉身子如何,想生吗?”
  谢映棠一边往后躲,嫌弃地看了看他满手的鸡毛,一边撇嘴道:“是我想生就生的吗?静静这几日是不是都昏了头了。”
  “怕是要高兴地昏了头。”成静拿过红杏递上来的帕子,慢慢擦了擦手,笑道:“这几日在这里,总觉得我已经辞官归乡,与你浪迹天涯去了。这样的日子倒是不错,可是,待你产后调养完毕,我们便要启程回洛阳了。”
  她亦觉得不错,听到久违的“洛阳”二字,倒是怔了一怔,“若是回去,你还会受到封赏吗?”
  他微笑道:“自然是会的。”
  “可是……你已经官拜大都督,又领假皇钺之权,手上数万兵马,如何还能继续封赏?”
  她看得极为清楚,成静倒是有些惊讶了,却无奈摇头道:“战事是一回事,可战事之后,洛阳并不会安全多少……棠儿,你我都知功高极易震主,古今帝王都擅于鸟尽弓藏之计,这是为臣者必须跨越的一道生死关。”
  “可陛下又何以绝情至此?”
  “陛下自然不会。”成静笑着摇头,轻轻捻起一边的花枝上的一朵牡丹花,斜斜插在眼前这丫头的鬓间,他低眼看着她一双担忧的面庞,笑着捏她脸颊,“陛下不会,不代表天下人不会,亦不代表士族不会。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而今天下弹劾我之奏折不知凡几,战事过后,他们都不再有所顾虑,你说陛下会如何选择呢?”
  陛下会怎么选?
  是选他一向最为信任的成静,还是选择相信这天下悠悠之口?是觉得应该成静该防,还是觉得应该相信他,让他好好辅佐他治理天下?
  一个仁慈正直的君主,至少会相信有能力的忠臣,可是一个如当今陛下一般生性多疑,阴刻自私的君王,他未必相信任何人。
  谢映棠对皇帝再无好感,或许是从他逼成静离开洛阳开始,或者是将她软禁在宫中开始,但是对他的最后一丝唯一作为臣民的尊敬,都随着阿姊的死灰飞湮没。
  哪怕这在她幼年的记忆中,如今的陛下,在那时只是个温润如玉的小少年。
  谢映棠此时不知陛下会不会,但是,她想起了当初皇帝对成静做的事情。
  一夜之间烧尽他的所有亲人……
  谢映棠浑身倏然起了一阵冷汗。
  她伸手欲拉住成静细细叮嘱他注意安全,可谁知话还未曾出口,她脸色蓦地一变,小脸霎时惨败如纸。
  成静眉心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
  她脸色痛苦,轻轻倒吸着冷气,低声道:“我……我肚子疼……”
  成静大惊,一把将她抱起往屋里走去,又回头低喝,“快去寻产婆和大夫!”
  产婆和大夫待命已久。
  红杏满头大汗地跑过去叫人,急的跳脚,那产婆们忙去备热水剪子,成静在榻边紧握着谢映棠的手,她的手心已被冷汗濡湿,难受地不住地低吟,成静无能为力地看着她,只能温柔地哄道:“别怕,无碍的。”
  谢映棠虚弱地扯出一个笑容来,她想说自己当然无碍,她才不信经历至今,她的性命还能被区区一个生孩子给夺走不成,可话到了嘴边,变成了撒娇似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静静……我还难受啊……”
  丝丝血迹从身下洇出,打湿了身下床褥。
  成静吓得魂飞魄散,哪怕理智告诉他这是正常的,他仍旧吓得不轻,还欲将她紧紧抱住再细细安慰之时,产婆们已经对他道:“妇人生子,男人入内乃是大凶,郎君还是快快出去!”
  话音一落,哪怕是素来不敢有一丝一毫逾矩冒犯的红杏,此刻也急了眼,直接叫人去将成静拉出去了……
  成静落寞地站在外头。
  起先里面没什么声音,随后便渐渐响起了谢映棠声嘶力竭的惨乎声,她疼得如此厉害,成静的心都要疼碎了,只默默地一口有一口地喝茶冷静,到最后一把掷了酒杯,拂袖往前走去。
  子韶眼疾手快,第一个拉住他,“郎君!夫人产子男人不宜进去!您进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干脆就在这等吧!”
  第95章 儿女
  成静心急如焚,听着谢映棠的声音,冷冷便甩开子韶的手,谁知子韶这回这个人拽着他的手臂,抓着他不放,急急道:“郎君进去之后,产婆们只会紧张,届时有害无利,郎君平日如此冷静理智之人,为何事情到了夫人身上,便难以冷静了呢?”
  成静顿时冷静下来,子韶所言并无道理,是他关心则乱了。
  但他此刻听见她的声音,恨不得自己代她承受这孕育之痛,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将来一定不要再生了。
  不生了,说什么也不生了。
  再这么折腾几回,他怕她还能坚持,他就先疯了。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蓦地响起婴儿的第一声响亮啼哭,产婆笑着道:“出来了出来了!诶,是个白白胖胖的小郎君呢!”
  成静浑身力道霎时一泄,喜不自胜,当下快步冲了进去。
  谁知才走了一半,便又听人惊叫道:“哎,怎么还有一个!”
  成静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
  “郎君!”
  谁知名震敌国的成静成大都督,在夫人生孩子这件事上,当真是吓得一惊一乍的了。
  当日,谢映棠诞下一对龙凤胎。
  一口气得全一双儿女,子韶和红杏都欣喜得不得了,连产婆都是眉开眼笑的,连连道喜庆,只有成静看着两个乳母怀中的孩子,脸色阴晴不定。
  到底是自己盼了许久的孩子,他也不是不喜欢。可是一想到棠儿被这两个小家伙给折腾成这样,成静就高兴不起来。
  非但不觉得高兴,还觉得沉重。
  ……养两个孩子啊。
  且不说谢映棠自己就还像个孩子,照顾好自己已是万幸,饶是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猝不及防了。
  成静细细看过两个孩子,便挥袖命产妇将儿女都带下去,起身往谢映棠房中走去,边走边低声问道:“夫人现在情况如何?”
  “夫人身子无恙,刚刚生子精疲力尽,故而已经昏睡过去,只要好好调养身子便无碍了。”身后紧跟着的产婆低声答道。
  成静淡淡“嗯”了一声,冷淡道:“去找子韶要赏银罢。”
  “多谢郎君,老妇祝郎君和夫人恩恩爱爱,早日儿孙满堂。”产婆脸上笑开了花,弯腰行了一礼,便转身飞快离去。
  成静没有丝毫理会,只在院中稍稍停顿了一刻,便推门进去。
  屋内幽暗,一丝灯火也无,夕阳的光透过窗棂,打在床前的地面上。
  谢映棠静静躺着,面容疲倦,脸色苍白。
  她睡得很沉。
  成静慢慢过去,坐在床边,伸手抚了抚她乌黑的发,忽然发觉她的发尾有些干枯,曾经这一头青丝,乌黑耀眼,是多年的娇生惯养细细调养出来的,如今……却是跟着他受苦了。
  怀胎十月,实属不易。若是他能选择,那日也定然不要醉酒,让她在艰难的时刻忍受孕育之苦,在最敏感的时期生下孩子,今后还会再多一分牵挂。
  他垂下眼,在黑暗中静静看着她的脸,忽然低下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他柔声道:“辛苦了。”说着,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出去了。
  子韶打发完大夫和产婆,便开始着手处理启程回洛阳的事宜。如今正处于敏感时期,成静一日不归京,便可能多一分难以预料的危险,所以只要谢映棠醒来,便要立即出发。
  两个孩子都各自请了乳母带着,倒是不必担心,只是取名却成了问题,还需等着谢映棠醒来。
  谢映棠醒来时,问的第一问题便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成静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手,两位乳母慢慢进来,对谢映棠福身一礼,抱着孩子凑上了前来。
  这是一对龙凤胎,粉雕玉琢的,煞为漂亮。
  兄长生了一对桃花眼,像他;妹妹小巧精致,像她。
  谢映棠惊喜地捂住唇。
  成静将她搂在怀中,抬手轻刮她鼻梁,低笑道:“当真是迷糊了,连生了几个也不知道?”
  她却不管他的,连忙朝奶娘伸手道:“来,把孩子给我抱抱。”
  其中一位奶娘上前,将妹妹递给谢映棠,小家伙正睡得香甜,似乎有感觉,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肉乎乎的小手抓着她的衣裳,谢映棠笑得温柔,低头亲了亲女儿,柔声道:“我是家家呀,叫家家。”
  奶娘笑道:“夫人,孩子才刚刚出生呢。”
  谢映棠却不管这么多,又指着成静道:“这是阿耶,你阿耶将来保护你们,将来谁也不能欺负到你们。”
  成静低笑着,伸手戳了戳这丫头的小脸蛋儿,低声道:“生得像你,将来定捧在手心护着。”
  谢映棠转眸轻睥他一眼,又将女儿交还给奶娘,接过了儿子。
  这孩子不像刚刚出生的孩子那般皱巴巴的,非但是白白胖胖的,眉眼也格外秀气,睫毛格外的浓密,此刻虽被转交出去,却格外的安然恬静,可想而知将来亦是个隽秀无双的好儿郎。
  当初的少年成静,也是被称作无双。
  谢映棠眉开眼笑,低头亲了亲儿子的脸蛋儿,说道:“看着他,就好看看见了幼时的静静,静静当初也是这般可爱吗?”
  成静失笑道:“我怎么知道?照我看,天下孩子皆是一般模样,卿卿还是好好调养好自己身子,与其将心思花在可能像我的孩子身上,不若好好珍惜珍惜为夫?”
  她嗔他一眼,唇畔的一丝温柔微笑却如春日慢慢绽放的花儿,带着温柔的绮丽笑意从唇角漾到了眉梢,眼波盈盈,妩媚动人。
  像那一池春水,被微风吹起了几丝涟漪。
  他带笑看着她,眸色渐沉,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将她揽入怀中,就直接隔着这懵懂无知的小小婴儿,吻住了她柔软的唇。
  采撷住满齿芬芳。
  连名字都懒得想,翌日,两人便启程归洛阳。
  舟车劳顿,路途遥远,谢映棠强忍着身体不适,勉强赶路,成静记得大夫叮嘱过产后也需好好调理身子,不可落下病根,便每到一个客栈,便要停下来让她歇歇。
  与家家相反,两个孩子却安安分分的,不吵也不闹,谢映棠都有些惊奇,对成静感慨道:“或许两个孩子,都随了你的性子。”
  成静笑问:“我是什么性子?”
  “安之若素,稳如泰山。”谢映棠叹了一口气,支着下巴道:“不像我,我年幼时,可比十三岁遇见你时更顽皮,那时闹得我阿兄,整日恨不得挥着鞭子抽我,可他偏偏又舍不得,只能被我气得浑身发抖,继而冷着一张脸,拿下人出气。”
  “我也许没有告诉过卿卿,我从很早开始,便已经听说你了。”成静笑道:“那时,我在东宫,三郎从宫外来,经常与太子妃提及你,说你又如何胡闹的,非得抽死你不可。那时,太子妃便会劝三郎消消气,让我陪他对弈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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