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大战之后,这里一片萧条,他暗中潜入此地,连自己的性命都已高高悬起,根本想象不出,这里还会有离奇失踪的成静和那一千将士。
  但他找到了。
  在那一处偏僻逼仄的峡谷之中,上天开辟地缝,巨石高山为屏障,竟生生将外面的兵马与这世外清净之地完全隔开。
  是有年轻士兵长与陈仓,刚好对此地地形熟悉。
  而粮草,却是一千多人日夜以吃树皮为继,直至寻到山中庄稼与可食的果子,勉强支撑至今。
  天不绝成静。
  天色未明,天然地缝之下的山洞中,火把刺啦燃起,士兵们东歪西倒地躺在地上,一个个睡得沉,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一个个却醒得极快,天生的敏锐让他们眼中杀气四溢,纷纷将目光投向来人。
  宋匀随着放哨士兵一路过来,步履如飞,心急如焚,待走到此处,一眼望见角落里撑头假寐的成静时,又惊又喜,大呼道:“将军!”一边唤着,飞奔过去,跪在他跟前,含泪咬牙道:“将军!你没有死……”
  成静睁开眼来,眸光如电,狠狠锁住了他的脸。
  看清是宋匀,方才皱眉之后又低声道:“你……”
  “陛下怀疑您是否为奸人所害,又究竟是不是真死,故命属下暗中前来寻找,属下误入此地,未曾料想果真碰着您!”宋匀激动道:“听闻将军身受重伤,此刻身子如何?为何会藏于此处?将军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成静弯了弯唇角,沉声道:“莫要激动。”他看了看周围因宋匀的出现而精神抖擞的士兵们,淡淡道:“柯察尔心高气傲,不曾将我们杀了,他想看我们回营窝里斗,未曾想再回神寻找之时,我们已经寻了此地藏身,他搜寻三日无获,便继续进军了。”
  宋匀急急道:“那将军伤势如何?”
  “我无碍,已经过了许久,伤口早已痊愈。”他低声问道:“此地消息闭塞,外界情况如何?我们如今只有一千人,粮草支撑不了几日,兵甲全无,寻不到反击时机。”
  宋匀便将外面情况细细说了,从战局到皇后薨逝,谢三郎把持权力,到谢定之封为大将军,成静越听脸色越阴沉,终是苦笑道:“我这一失足,竟酿成如今局面,这谢族若再是一往无前,今后江山是否姓谢,也未可知。”
  宋匀暗惊,连忙跪地道:“还请成将军想想办法!”
  “我自会想办法。”成静沉吟许久,才问道:“陛下命你来寻我,可有给什么别的东西?”
  宋匀这才想起来还有一物,自责地一拍脑袋,连忙从胸口掏出一物呈上,“这是调动一部分兵马的兵符,是陛下最后能亲自调动的力量,陛下说若您还活着,便全权交由您,任您行事!”
  兵符铁铸,边上纹着细小篆文,光华流转。
  成静拿过虎符,掌心硌着那物,冷声道:“必然反攻,不辱使命。”
  第91章 重逢…
  谢定之麾下兵马一路逼退羌人,临近陈仓之时,宋匀拿兵符暗中调动兵马,成静已拿到了部分兵力,兵马驻扎在山谷附近,暗中设下埋伏,守株待兔。
  只是成静迟迟没有动手。
  若是出兵,只会徒徒助长谢定之声威,于他并无用处,他在等。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最好是谢族战败之时,他再出现,力挽狂澜。
  本以为这个时机不好等到,谁知陈仓那处山脉众多,成静觉得此地好设埋伏,柯察尔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是以,谢定之在此地受挫了一回。
  第二回 ,两军僵持不下,七郎与谢映展为先锋,分别率领左右军往中间汇合,谁知柯察尔早有准备,险些将他们击毙。
  此刻,成静动手了。
  局势大翻盘,谁也没有料到,峡谷身处还会埋藏了另一支奇兵。
  谢七郎从马上摔下,马上就要被人一刀砍下,成静便弯弓救了他一命。
  他在谢七郎见了鬼似的注视下驱马走过去,冷淡地瞥他一眼,“救你第二回 ,你是愧还是不愧?不过,无论你愧不愧,旧忿还是要好好清算的。”
  七郎双手猛地攥紧,咬了咬牙根,从牙缝里挤出几字来,“……你没死?”
  “让你失望了。”成静凉凉一笑,再也不看他一眼,拔刀冲杀进去。
  这一场战斗之中,成静再次玩了一出奇兵天降、力挽狂澜,让天下都为之震惊。
  消失四个月,谁都觉得他已经暴尸荒野,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谁知他又回来了!
  回来也罢,居然手下将士人人士气大振,一个个仿佛饿惨了的狼似的,瞅见敌军便咬了上去,杀红了眼。
  他们憋的太久了。
  被困于山洞那么多日,他们与世隔绝,实在是憋屈地很!
  如何能不趁机好好发泄一番!
  去他娘的敌军!
  那一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一日,成静与谢定之会晤之时,谢定之的神情亦是瞬息万变,成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见过大将军。”
  谢定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似笑非笑,“成将军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
  “属下从哪里钻出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属下没有死,还能继续作战。”成静抬头一笑,目光与谢定之相撞,他的眼神里沉淀着丝丝寒意,令谢定之一时觉得心惊。
  再细看时,他又是眉眼带着无害的笑意的。
  但,谢定之知道,成静或许对他如何中埋伏心知肚明。
  此次回来,必然不简单。
  谢定之冷淡地撇过头,沉声下令道:“即刻回营!”
  谢映棠得知阿姊噩耗之时,正是深夜,她本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泪了的,可是那一日,她又生生哭得晕了过去,军中的大夫连夜给她诊治,唯恐动了胎气,不知给她灌下多少药,她才渐渐平复了心情。
  只是拖拖拉拉将近七天,她才刚刚从阿姊的噩耗之中缓过神来,一早上眼睛仍旧是红肿的,红杏看着她日益大起来的肚子担忧不已,便绞尽脑汁地哄她开心。
  可无论她怎样去劝去哄,谢映棠都实在是笑不出来,短短半年之中,她相继失去两位至亲至爱之人,那份痛苦令她此时此刻看见腹中的孩子,都觉得心底针扎似的疼。
  红杏出去打水伺候谢映棠梳洗,谁知刚刚出去,便丢了盆冲了回来,大喜道:“夫人!将士们大捷回来了!”
  这几日战事激烈。谢映棠不知听了多少这样的消息,便也只是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我知道了。”
  红杏却神情激动,一把扑到床前,急急道:“还有……还有郎主!郎主也回来了!”
  谢映棠一怔,慢慢转过头看着她,“什么?”
  “她说,我回来了。”帘帐被猛地掀开,那人快步走了进来,微笑道:“棠儿,这么多日,委屈你了。”
  他身姿笔挺,一身盔甲峥嵘,那笑容那声音……
  谢映棠脑中轰然一声响。
  是他。
  她仿佛是在梦中,心口一刹那破冰又腾起火来,双眼已不受控制地酸涩起来,眼前雾蒙蒙地,仍旧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他的面容渐渐模糊,她猛地抬手抹了一把泪,颤声道:“这、这定然是梦……”话说到最后,已然开始泣不成声。
  她太想他了。
  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都盼着他能入梦,她好在梦中,好好地再瞧上他一眼,再与他好好地说上一声对不起。
  是她不信他,是她无理取闹,她就希望他能回来。
  成静看她伤心恸哭,而他离开时尚未显露的小腹已经如此之大了。
  心下心悸一霎,密密麻麻地心疼至心口泛起,浑身僵硬起来。
  他连忙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哄道:“是我,棠儿,我没有死。”
  她将小脸靠在他的胸膛之上,紧紧搂住他的腰,抽噎地哭。
  一字也说不出口。
  铺天盖地俱是他的气息,熟悉又令人怀念,她惟愿这真是梦,哪怕不是梦,也永远都不要再醒来……
  这四个多月的委屈、难受、无助、愤怒,忽然间就这样齐齐涌出。
  她以为她可以撑下去的,至少可以安然无恙地生下孩子。
  可这努力伪装的坚强,在抱住他时,已经彻底崩塌摧毁。
  心口疼得仿佛在流血,饶是锦衣玉食,高高在上,亦觉得此生实在是苦。
  成静抬手抚着她的发,将她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然后低头将她脸颊上的眼泪一点点吻去。
  她缩在他怀里,身子娇小,小脸惨白,就这么呆怔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好像仍在辨别,眼前这个成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成静看着她这惶然不安的模样,指节沉沉一响,大力地箍着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的静静就在这里,你不用再担心受怕了。”
  静静……
  她霎时皱眉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唤道:“静静!”
  声音软得像个孩子。
  成静再次将她抱住,让她小心地坐在自己双腿之上,只能无奈地哄,哄了一声又一声,她才中失而复得的情绪之中彻底回过神来,她这回主动地搂紧他的脖子,抽抽搭搭地,蓦地扬起下巴亲了他一口。
  成静眸光雪亮,看着她,掠了掠唇角。
  一别四月,她彻底没有之前与他置气的气焰了,她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失去他。
  谢映棠拽着他的手指,恨不得整个人紧紧贴着他的身子,将自己融入他的骨血之中,这样,他就不会再丢下她了。
  “……之前是我不对。”她静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嗓音嘶哑,“我总想着你会害谢家,却没有料到,他们也不会放过你,若非我这般向着他们,或许你也不会险些丢了性命。”
  “没事。”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眸含温存,“我已经回来了,不要自责。”
  她抿了抿唇,在他的安慰之下浅浅笑了,将脑袋靠在他的胸膛前,只觉得心安。
  一边的红杏看着谢映棠终于开始笑了,心里也跟着高兴,不忍打扰这两人互相亲热,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成静抱着谢映棠,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肚子,低声道:“这些日子,你怀孕无人陪着,苦了你了。”
  她身子这般瘦,本就孕吐导致消瘦许多,这么多日他却不在身边,可想而知会有多难捱。又想她痛失夫君,独自守了几个月的活寡,又拼命着要护好腹中孩子,便知她有多痛不欲生。
  他自己的夫人,哪怕是与他闹别扭,他也是了解的。她是一个好姑娘,只是有些刀子嘴豆腐心而已,哪怕再不肯给他碰,也绝非凉薄之人,所以失去他时,她又多绝望呢?
  成静甚至不敢深想,失去她的他,会面临谢族怎样的逼迫,会接受到旁人怎样的目光,午夜梦回,又会多么自责悔恨。
  他低头,抵着她的额头,慢慢道:“是我对不起你。”
  “既然你让我不必内疚,你也勿道你对不住我。”她摇头,搂住他的手臂,笑道:“孩子已经快有七个月了,静静是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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