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秦幼音心口一抽,连忙回过头,顾承炎撑着拐杖,站在路旁的石柱边,隔着密密落雪,无声注视她。
  她不玩雪了,急不可待朝他飞奔。
  顾承炎把拐杖放开,双臂接着她,她扑进他怀里,他稍稍向后仰,背抵在石柱上。
  她大声说:“我不生气,我喜欢你。”
  顾承炎笑开,拥着她问:“那你把我压倒了,会不会对我负责?”
  秦幼音爽快:“会!”
  说完又眨眨眼睛,小声试探:“怎么负?”
  怎么负。
  炎哥用行动表示,晚上老老实实在他屋里一起睡,就是负责。
  秦幼音吸取教训,穿得超严实,还缠上厚棉被,活脱脱一个寿司卷。
  炎哥心里苦,弹了下她额头:“防贼呢。”
  他进卫生间洗漱,秦幼音要爬出去照顾,他不忍心她忙来忙去,扭头扬起眉梢,故意吓唬:“来就帮我洗澡。”
  秦幼音怂怂地缩回被窝里。
  卫生间隐约响起水声,她默默浮想联翩时,枕边叮铃一响。
  是小炎哥的手机。
  她顺着看过去,屏幕上是陈年的微信。
  “哥,我还是意难平,越想越要哭出来啊啊啊啊啊,你怎么能这么苦!”
  秦幼音愣住。
  ……苦?意难平?
  她不愿意擅动顾承炎的手机,可陈年的微信接二连三往外跳。
  “我好几天睡不着觉了哥。”
  “你那么拼命的事业,那么好的天赋,咋就能一次一次失去机会,我太难受了。”
  “要是选拔赛晚上三四个月,你伤好了,百分百全国第一!”
  秦幼音呼吸几乎消失。
  直到屏幕黑下去,她才伸出手,指尖抵在指纹识别处,锁解了。
  小炎哥,早就把她的指纹录入。
  她点开陈年的微信对话框。
  除了这几条消息,还有未删记录里,明晃晃的一张宣传图片。
  全国短道速滑职业选拔赛。
  国家队唯一一年面对个人的试行。
  报名时间,两天后,本赛区的比赛时间,元旦当天。
  距离今晚,仅仅一个月。
  秦幼音终于明白晚上回来时,陈年欲言又止的到底是什么话,她攥住手机,把头低到枕头下,手上太过用力,点到了不该碰的地方,系统发出短促的提示。
  她迷蒙抬头,看到自己戳开了添加图片的选项,顾承炎相册里的一排照片随之显示。
  除了她,还是她。
  唯独有一张,也是字体密集的宣传图,却跟陈年发来的不太一样。
  秦幼音颤抖着手,退出微信,点开他的相册,找到这张图。
  是比 陈年更完善,更细致的报名须知。
  而存图的日期……
  秦幼音捂住嘴,视野一片模糊。
  日期,是聚餐出事的当天,时刻,是开饭前,他去停摩托车的几分钟里。
  在出事前,顾承炎就已经得知了选拔赛的消息。
  他什么也没来得及说,没有机会告诉她,就义无反顾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了那个漆黑夜晚,本该由她去承受的所有伤害。
  第52章 欺负52下
  顾承炎洗漱完回卧室, 发现秦幼音缠着被子已经睡着。
  小孩儿卷饼一样把自己裹成一个筒, 背对他的位置, 一动不动的, 呼吸绵长。
  顾承炎失笑,按捺住想逗弄她的心, 尽量安静地把伤腿挪到床上, 吃力躺下去。
  明天是周末,秦幼音没课, 不需要定闹钟, 可以睡到自然醒。
  他也就没看手机,顺手放到床头桌上, 关掉台灯,等身上水汽散干,才侧过身,动作轻柔地把她转过来,扒开被沿亲了一口。
  睡到深夜,顾承炎莫名心神不宁, 忽然惊醒。
  他先本能地伸手去抱,却扑了空,连床单都是凉的, 迷蒙的睡意一下子散尽, 他猛地睁开眼, 借着窗口透进的银白月色, 看到秦幼音蜷成一团, 卧在他的伤腿旁边。
  顾承炎屏息,立即想撑起身去拉她。
  然而秦幼音毫无所觉,指尖在伤处反复摩挲,在他将要坐起的时候,她凑上去,把唇贴到石膏上,颤栗着吻了吻。
  顾承炎怔住。
  月光里,小姑娘缩在床角不知道多久了,用近乎赎罪的姿态,虔诚而悲戚地亲吻着他。
  这一幕无声画面,把他晃动不稳的心脏一箭击穿,连血带肉,疼得四分五裂。
  顾承炎吞咽着喉间涌上的苦涩,重新闭上眼。
  他也是在这一刻明白过来,秦幼音那时根本就醒着,是在故意假装,等他睡着,好一个人爬起来,默默释放她的内疚。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她其实没有一天走出来过。
  秦幼音弓着身,把脸轻轻枕在他腿上呢喃:“小炎哥,你的命怎么这么不好,居然喜欢上我。”
  “看看你遇到我之后,都碰上了什么事。”
  “一辈子那么重要的梦想,就断送在我的身上了……”
  顾承炎眼眶酸胀,故意大动作翻身,含糊喊她:“媳妇儿。”
  秦幼音吓呆,瞪大眼睛看他。
  顾承炎手在身旁胡乱摸,做出半梦半醒的样子:“媳妇儿——”
  秦幼音乖乖拱进他臂弯里趴下。
  顾承炎一把搂紧她,掀开被子把她纳入怀中,低声哄:“睡觉,不抱着你就做噩梦。”
  一直到秦幼音真的放松下来,身体不再紧绷,他才挑开眼帘,摸过手机,把通话记录和信息翻了一遍,看到跟陈年记录里的报名宣传,又到处找找,扒出了相册里更详细的那张。
  顾承炎捏紧手机,痛骂自己几万遍也不解恨。
  操啊,他是不是有病,这种东西看完不马上删,他妈的留着过年?!
  顾承炎咬着牙睁眼到天亮。
  跟秦宇对话后,一直盘桓在他心里的犹豫,终于在目睹秦幼音自责的样子后尘埃落定。
  七点刚到,他把提早编辑好的微信给陈医生发过去——
  “陈叔,你那的新型封闭针,用够剂量,能坚持几个小时?”
  陈医生隔了十分钟才回:“顾承炎,你是不是想死?”
  顾承炎嘴角翘翘,回答三个字:“我想赢。”
  他不管陈医生发过来的一大串激动责骂,扣住屏幕,垂眸抚摸秦幼音的头发。
  没有她之前,他活着就是那么简单直线,全情投入地训练,比赛,把所有时间精力,包括从少年起不断积压在心底的无数苦闷折磨,全部投入进冰场。
  父亲的恶心嘴脸,母亲那时的歇斯底里和打骂,同学队友的嘲讽孤立,都融在一双双用坏的冰鞋里。
  后来滑冰也坍塌了,连同着他的兄弟老师,他的梦想坚持,一把火烧成灰。
  人生都成了笑话。
  跟教练对峙回来的路上,他在满地灰烬里 ,遇到了他的音音,在最伤痛的地方,她缝好他的衣服,明明自己一身伤,还甜甜保证,会修补他。
  从那以后,别的都要靠边站,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比秦幼音重要。
  别说一条腿,命给她又怎么样。
  天色渐亮,秦幼音还没醒,咕哝着贴在他胸口熟睡。
  顾承炎低头亲亲她微凉的眉心,手机震个不停,他翻过来瞄了一眼,陈医生的叫嚣还在继续。
  “封闭针的副作用你不知道?”
  “还找我要新型的,新型的你受得了?!”
  “你老实点,腿能养好,非要打什么封闭,以你那几处伤,要想上场,打多少针想想也有数!”
  “那就等于麻醉了你懂吗?你感觉不到疼,一场下来腿不得直接折了?!”
  顾承炎看得烦,调成静音,手机扔远。
  从秦宇找他谈过后,他就一直在想。
  两年后带音音去外地,保护她的安全,可究竟哪个城市,哪家医院,哪个诊所,能比国家队里面更安全?
  只要他进国家队,拿到几个冠军作保障,就有资本提要求,把音音带进去做实习队医,不再受外界打扰。
  但要面临的,是那之前,可能长达一年多的异地。
  他每天用尽全力想着更好的出路,终于在音音沉默的痛苦里崩溃。
  如果不去比赛,她或许一辈子也走不出,永远对他心怀愧疚,她跟他,谁都无法承受这种变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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