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节
赵师傅抹了把脸:“好在我还有个女儿,有她在,我就撑得下去。”
“南菩萨来了以后,就开始建厂,要养鸡养鸭养猪。”赵师傅的脸上有了笑模样,“那么多鸡呢!全养活了!每天的蛋我数都数不过来!”
赵师傅问李二:“你上次吃鸡肉是啥时候?”
李二愣了愣,上回在山上打到野鸡,那都是去年的事了:“去岁。”
赵师傅小声说:“我在高邮的时候,天天能吃两枚蛋,顿顿都有肉,因为我干得好,每个月除了月钱,还能领一只鸡回去,公鸡还是老母鸡都随我选,我就爱选小公鸡,我女儿爱吃。”
李二听着听着,嘴里就包着一嘴唾液,他想吃肉了。
山上的猎物少了以后,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
他宁愿换给村里人,多得点粮食,也不敢吃。
赵师傅拍拍李二的肩膀:“你们运气好呢!南菩萨在这儿,你们就能过好日子了。”
李二呆愣愣的看着赵师傅,他不知道南菩萨是不是菩萨,但只要能让他们不饿肚子,就是真菩萨。
第137章 137
安丰一地乱象, 百姓哀声载道,小吏们肆无忌惮的搂钱, 这钱他们自己却没法享用, 要供给上级, 上级再供给更上级, 于是又要朝百姓伸手。
百姓们忽然发现, 朝廷没了, 换了新主人,可生活却并没有好起来。
原本还算安宁的生活被打破了, 他们又要开始典儿卖女, 就连妻子都有卖出去的。
年迈的老人死的更多了, 有些是为了不拖累儿女自己寻一个犄角嘎达等死。
有些是被自己的儿女逼着去死的。
在生存面前,所有人都撕下那了那层皮。
妻不妻, 夫不夫, 子不子。
安丰乱得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当韩林儿知道已经民不聊生的时候, 已经晚了。
“怎么会这样?”韩林儿站在红袖面前, 他的脸色涨红,愤怒地口齿都有些不清,“不过是朝堂上的一点事!怎么下头也跟着乱了!朕给他们俸禄, 他们连百姓都管不好吗?!这还当什么官!”
韩林儿想成为一个明君,就算成不了,也不能成为一个昏君或暴君。
所以他才在争取权力,让自己拥有左右政权的能力。
他有些茫然, 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难道不该提拔李六吗?可刘福通势大,只手遮天,不打压下去,刘福通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
难道不该让文臣和武将之间的权力平衡吗?
韩林儿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他茫然无措,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此时他竟然只能向红袖倾诉。
他甚至不能去找皇后,他不能让那些后宫中的女人看到他的软弱。
后宫中的女人都背靠着刘福通,她们都是刘福通选进来的,她们首先要讨好的甚至不是韩林儿。
韩林儿的妻子,臣子,内侍全都是刘福通挑选的。
刘福通把持着他的一切,还端着长辈的架子,他把韩林儿护上皇位,以为自己居功至伟,他的骄傲自大和病态的控制欲让韩林儿无时无刻不活在恐惧之中。
他害怕一旦刘福通发现只要推翻自己就能获得更大的权力,刘福通是不是就会马上对他举起屠刀?
刘福通太能干了,他能干到让韩林儿恐惧。
而且他的能干表现在太多方面了,朝堂是他的一言堂,武将听他的,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刘福通,却没人知道韩林儿。
如果韩林儿不是皇帝,或许这不算什么,如果他是个昏君,或许这也不算什么。
但他偏偏是皇帝,又偏偏想当一个明君。
于是刘福通的“体贴”,就是明晃晃的“越权”。
红袖从背后抱住韩林儿,轻声说:“臣子有臣子的位子,皇上有皇上的位子,宫妃有宫妃的位子,谁也不要越线,那不就好了吗?等大家都找到自己的位子了,天下就太平了,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
韩林儿额头青筋毕现:“你懂的道理,他们却不懂!”
“他们只想从朕的手中拿到更多的东西!封了官还不够!小官想成大官,大官想封王,封了王的想做太上皇!”
“他们步步紧逼,却说是朕心狠,在背后说朕昏庸!”
韩林儿似乎崩溃了,他不爱美色,不喜享受,他亲近宫妃只是想留下血脉,完成一个皇帝应该完成的“任务”,他想任命清官,他想让自己的百姓过上好日子,也想名留青史,待得日后身死,在天上看到自己的父亲,他也能告诉父亲,自己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可看着眼下的形势,这期望注定是要被辜负了。
红袖的声音温柔的能够滴出水来:“皇上,不要同他们置气,君弱臣强,臣强君弱,奴婢听戏本时听到的道理,皇上立起来了,他们就只能听皇上的,皇上占着大义,又是贤明之君,他们会明白皇上的。”
韩林儿没有动,他垂眸沉思。
是啊,他把权力交给刘六,期盼着可以借刘六的手压下刘福通。
可这只是让他们斗得更厉害,整个朝堂都被祸害了。
而他是皇帝,他天然占据着更高的位子,也更有道理。
他的目的从来不是让文臣和武将相斗,也不是把朝堂弄得像是战场。
他是要收回自己的皇权,再安稳地把皇权传下去。
“你说的对。”韩林儿转身抱住了红袖,他亲吻红袖的额角,“秀儿是朕的解语花,没了秀儿,朕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红袖靠在韩林儿的肩膀上,闭着眼睛说:“只要皇上好,奴婢就好,皇上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韩林儿:“朕知道。”
韩林儿开始插手朝政了,但他很快发现,以前阻止他掌握权力的只有一个刘福通,如今却还加上了刘六。
他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
刘六和刘福通都把他当成一个招牌,他们两人都在为了争夺这块招牌而互相缠斗。
此时这块招牌忽然说要自己掌权,不乐于再挂在墙上,他们自然就要先让这块招牌安静下来。
没人听他的话。
明明他们的权力都是来源于他。
可是他们又把他视为无物。
韩林儿终于忍不住,请刘福通到了书房,两人彻夜长谈。
韩林儿用小时候的称呼呼唤他:“叔叔,为什么?”
刘福通也看着韩林儿,明明他们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可是此时却都觉得彼此异常陌生。
“叔叔,我不是孩子了。”韩林儿直视着刘福通的眼睛,诚然,他对刘福通是有感情的,可这感情又非常复杂,他曾经觉得刘福通是一座山,坚不可摧,让人觉得安全,现在他觉得刘福通是挡住他的悬崖,他既恐惧于他的强大,又跃跃欲试想要跨越他。
韩林儿:“我是皇帝,叔叔,我为什么不能拥有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您依旧是太师太保,朝堂上依旧以您为尊。”韩林儿说这话的时候拳头紧握,他觉得屈辱,他身为皇帝,竟然要以这种方式请求自己的臣子还权于自己。
这份屈辱将深印在他的骨子里,永远无法褪去。
可刘福通却说:“皇上,要自称朕,您刚才说的,臣听不懂。”
“听不懂?”韩林儿怒急,“太师是不想懂吧!你看到如今的安丰是什么样吗?看到百姓又是什么样吗?民不聊生,哀声四起!百姓典儿卖女,商人出逃,这安丰还是安丰吗?朕的天下还是天下吗?!”
“太师久居朝堂!怕是已经忘却当年元朝廷对百姓的所作所为了吧?”
韩林儿:“朕看不需日久,再过数月,这天下还有没有朕之龙凤都未可知!”
刘福通的声音很冷静:“那皇上想要如何呢?让臣退后一步,让那竖子手掌重权?皇上,臣自先皇时就对韩家忠心耿耿,皇上又是如何回报臣的?那杜遵道满腹圣人言语,行的却是佞臣所为,在军营作威作福,怎么?百姓就是皇上的百姓,士兵就不是皇上的士兵了?”
“我此时退了,皇上可还能打压刘六?”
“届时刘六掌握着朝堂和兵权,还有何人与他相抗?”
“朕!”韩林儿高声说,“你们都忘了一点,朕才是皇帝!”
“朕才是朝堂和军营的主人,你们都不记得这个,你们忘了你们的权力是依托朕而生!”
韩林儿忽然闭上眼睛:“朕……也快忘了,叔叔,你若不想让朕掌权,当年就不该让朕当皇帝。”
“你既让朕当了皇帝,就不该不让朕掌权。”
韩林儿有他的苦,他在刘福通的监视下过着日子,是皇帝却又没有皇权。
刘福通此时才正视眼前的青年。
他已经长大了,身姿挺拔,脸上虽还有稚气,却隐约有了几分王者之气。
虽然幼小,却已经明白了权力代表一切。
“皇上,臣退了,您怎知刘六愿意退?”刘福通咧开嘴,笑容里充满了嘲讽,“到了今天这一步,还有谁能退?所有人都被卷进来了,不分个谁输谁赢,不斗个你死我活,谁也不能收手,此时收手,前面付出的一切都前功尽弃。”
“那些官员,那些小吏,那些与前朝勾结的宦官后妃,谁会愿意退?”
“皇上,有时候您开了头,不代表您就能把控走向。”
天快大亮时,刘福通离开了书房。
只剩下韩林儿独自坐在椅子上,他的目光没有依处,紧抿着嘴唇,一动不动。
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经不知道该去恨谁,该去怪谁了。
人都会追求私利,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位子,都是如此。
他把控不了人心。
韩林儿趴在书案上,把头埋进臂膀。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招进来,洒在他单薄的肩膀上。
他的身体微微颤动,低低地呜咽在书房内回荡。
他该怎么办呢?
他的臣子忙着争斗,他的百姓惨不忍视,外面的时局难以掌控。
好像老天爷都在跟他作对。
韩林儿抬起头来,看向窗外,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