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如此折磨人的东西,光他学还不够,还要拿去折磨他那些同窗?若是都学这些,考题会不会变难?他如今跟上明月的进度已是不易了,要是太学的讲师也变成这样,他还能熬到明年春试吗?
  脸色发青,怔了半晌,韩遐才勉强找回了声音:“多谢兄长提点,小子定会努力向学……”
  甄琼却完全没觉出不对,满脸得色的把手中东西递了出去:“这可是我向存中兄讨来的习题。他可是参与了算学改良,这些都是重点。只要能学会,考试定然轻而易举!”
  一本四指厚的册子拍在了韩遐手上,压的他胳膊都是一软。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目录,他眼都红了,嘴唇微微发颤,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
  甄琼可见不得人如此,赶忙拍了怕他的肩膀,宽慰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跟我客套。拿去好好学,要是不够,我再给你讨新的!”
  韩遐:“……qaq”
  ※
  “革新算学教法?”看着沈括递上的奏章,王安石皱起了眉头。
  虽说在太学里开了算科,也准备增加几个算学博士,自翰林院遴选人才,充入三司条例司。但是王安石没想到,只是教个算学,怎么连《九章算术》都要重新修订?
  “以往《九章算术》中只有论述,罕少图例、算式,对于学子而言过于艰涩。若是用这种更简单的码子,并且用算式、图像表述题目,不仅能归纳出更多简单易学的法子,还能让人快速打下基础。朝中精通数算者向来不多,哪怕只是在翰林院和太学里教教,也能大有裨益。等到会此法的人增多后,在天下蒙学里传播,朝廷定能收获大量可用的计吏!”沈括有条不紊的答道,显然是颇为在意此事。
  计吏重要吗?当然重要,凡举仓储、税赋、匠作、经商都要有善于计算的书吏,可是此类人才终究是太少,因此要职很容易被以此为生的家族把持,从而中饱私囊。一些地方政事不清,除了为官的昏庸外,很大程度也是吏员参差不齐,欺上瞒下的结果。如果计吏也能从中央指派,定然能事半功倍。
  然而只靠修订一下《九章算术》,就能实现吗?王安石又翻了几页手中的书册,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符号和图案,心中更是疑惑:“若学这些,岂不是平白多了层负累。《九章算术》原文简单质朴,如此修订似乎是画蛇添足啊。”
  这些符号,连他都有些看不明白,何况那些太学的学子?能够培养计吏当然是好,但是他可没打算连教程都改了。
  “用这码字计数,比商家的码字还要便捷。譬如记账,只要列出就能看的清楚明白。若用算式,计算的过程也更好核查,哪部算错都能轻易看出。看似多学了些东西,实则是将之用作工具,更快的掌握数算之法。”说着,沈括又拿出了一本账册,“这便是利用码子改过的账簿,还请相公过目。”
  王安石没料到他连这东西都准备了,然而翻看一看,登时睁大了双眼:“这记账法,是你新制的?”
  “正是。有位算学博士曾在三司任职,提起了记账之事,我便想了个法子,改良了一番。若是用新式码子记账,账目清楚明白,更容易查看。再用不宜更改的文书数字,记录银钱往来的总账,想来也能避除私改账目的隐患。”沈括笑着解释道。
  现在天下通行的乃是“四柱账法”,就是把上期结余记做“旧管”,把本期收入记做“新收”,把本期支出记做“开除”,把本期结余记做“实在”。通过“旧管”加“新收”等于“开除”加“实在”的记账方法平衡账目。如此一来,既能保证数字的正确,又能分类汇总,让人一目了然。
  然而沈括做出的新帐跟“四柱法”有些不同,但凡来往账目,如赊购、赊销、外欠、外借都在账上记录两笔,分列“出”,“入”。这些日常记录,全都使用新式码子,每日平账,使得来帐合计等于去帐合计。再此基础上,再用“四柱法”记录结余,两项对照,错漏一看便知,更难作伪。
  而这新颖无比的记账法,一下就吸引了王安石的目光。三司掌管天下钱粮,账目数之不尽,每次查账都是个让人头痛的问题。王安石可不只想要掌管条例司,更想掌管国家财赋。在他看来,是有必要在三司的基础上,在建立一个三司会计司的。而这,就需要大批能用的吏员,和一个更直观的记账方法。
  现在这法子,就摆在了面前。这新式码子比寻常商家用的草码还要清楚明白,不论多大的数目,都能用几笔表述清楚。再配上公文用的繁写数字,账面一目了然,连他都能看出好处。
  而要用这法子记账,想来也要重新培训会计,让计吏们知道这新式码子的用法了。
  对于数算如何教,王安石其实并不怎么上心。但是对于记账法,他却不能不在意。思索片刻,他终是点了点头:“这新式码子确有用处,不妨先让算学博士教导三司计吏,使他们学会这新式的记账法。若是能行,再令翰林院编修《九章算术》。”
  虽然不是立刻改革教育方法,但是对这结果,沈括已经相当满意了。等朝廷中的计吏都习惯了新式码子,还怕算式推广不开吗?太学毕竟是需要人教的,也得先让朝廷里那些博士、讲师们学了才行。
  这事也不能都交给沈括,还要有专人负责。而且修订了《九章算术》,其他算学经典不用动吗?若是想要改制,必定也是个大工程。王安石立刻草拟了奏章,准备呈报天子。
  当然,对于王安石的最终目的,数算只是旁枝末节,制科改诗赋为策论才是关键所在。这些日朝中为此事吵得厉害,尤其是苏轼那个口无遮拦、文辞犀利的小子。原本王安石还打算让他监考今岁的解试,现在想想,还别是给自己找麻烦了。此人跟欧阳修、司马光交往甚密,瞧着就是反对新法的,天子又极爱其才。若是让他动不动就上本弹劾,说不定连天子都要被他的雄辩说动,让新法的推行生出波澜了。
  既然热衷夸夸其谈,就要给他找些烦琐事务,让他知道任事的艰难!
  略一思索,王安石墨笔一钩,把开封府推官一职圈了出来。开封府乃是京中最熬人的去处,若是任职,必然事务缠身,哪还有精力干预朝政?而且务实总比务虚要好,等接触了纷乱卷宗,繁杂琐事,这文采横溢的才子,当也能看到百姓疾苦,知晓新法的好处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开立方这词是九章算术里的原文,还有计算的方法,呃,没看懂orz
  记账是四柱帐和四脚账的区别,四脚账就相当于复式记账法了,清代时才通行的。
  草码就是古代商家记账的数字,写作〡﹑〢﹑〣﹑〤﹑〥﹑亠﹑〧﹑〨﹑〩,虽然简单,还是不如阿拉伯数字直观。
  第156章
  在上书反对“贡举法”, 被天子召见后, 苏轼还以为自己能得个知诰制或是谏臣之类的差遣呢, 没想到竟然被派去了开封府任推官。
  不过对于这安排,他也没太在意。毕竟自家弟弟都进三司条例司了,当个推官又算得了什么, 好歹也是个京官不是?于是苏轼就干脆利落的上了任。
  开封府设左、右二厅,每厅置推官一人,轮流审理案件。东京城可是有百万人的大都, 每天刑狱诉讼不知凡几, 还有不少案件涉及权贵,更难处断。然而苏轼并不怕这些, 他心思机敏,又有决断, 兼之不畏强权,竟然把让不少人头痛的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 可称干吏。
  当然,就算公务再怎么繁忙,生性爱热闹的苏轼也没停止交游。这不, 听闻沈括在大气压力上又有所得, 还请来了凌霄子和苏颂商讨时,他耐不住好奇,也凑了过来。
  “子瞻最近不是忙于公事吗,怎地还有心赴会?”见到了苏轼,沈括不由哼了声。也不怪他这副模样, 之前向朝廷提议改革算学时,苏轼可是没嘴下留情。沈括哪有苏轼言辞锋锐,被骂的差点没气出个好歹。
  苏轼却是个豁达性子,并不混淆公私,浑不在意的笑道:“存中兄乃是当世气学大家,气压又出新论,鄙人怎能错过?”
  苏轼嘴毒的时候,能刺得人无地自容。但是捧起人来,又是舌灿莲花,妙语连珠。被他一通夸,沈括也不好计较了,干咳一声:“这也是凌霄子提点,终让我测出了大气压力之数。”
  也不待众人发问,他便命仆从取来了一个古怪至极的器具。只见此物上方是一根细细长长,足有三尺高的玻璃管子,管子外罩了一圈薄薄铜壳,壳上还标了刻度。下方则是个木匣,因是镂空雕花的,能看见里面套着的皮囊。匣子上还有个铜针,正指着玻璃管下端。
  这物事模样太过奇怪,旁人还在打量,甄琼却已瞪大了双眼:“存中兄,这管里装的难不成是水银?”
  别人可能一时分辨不出,甄琼这个道士却绝对不会认不出来。沈括笑道:“之前用玻璃管验证大气压力时,你曾说此法兴许能测出气压值。我回去试了许久,却始终不得其法。后来想想,应该是水的密度太小,大气压力又太大,就把管中液体换成了水银。水银的密度比水要大上十数倍,大气压力欲将之托住,也需要更大力道。经过几次实验后,我发现只要在长三尺的玻璃管内注满水银,随后倒置于装满水银的玻璃槽中,管内的水银就会下降,落到二尺三分左右,其上留出的,便是真空。那水银柱的高度,不正是大气压力的数值所在吗?”
  甄琼简直瞠目结舌,也没管数值,先问道:“你不知道水银有毒吗?”
  灌了水银,还要捏住管口往水银槽里塞,就算是甄琼这个道士,听着也有些悚然。水银可是有大毒,连他炼制时都要带口罩手套,能不碰就不碰。沈括能想出水银的密度差,还亲自上手试,这胆子当真是够大了。
  “铅汞有毒之事,我自是知晓。因而在测出了气压后,才寻了匠人制成此物。”沈括爱惜的摸了摸那细细长长的玻璃管,“此物乃是在皮囊中灌注水银,原理跟之前实验一模一样。只要调节旋钮,让铜针指到刻度起始点,就能精准测出大气压力的数值。”
  他用水银测试时,是带了口罩的,还不知洗了多少次手。但是实验烦琐,水银又有毒,总不好次次都上手。因而才想了个法子,制出了这计量气压的仪器。密闭情况下,水银难以蒸发,只要玻璃管不坏,就能随时测量了。
  李公麟和米芾都没听懂,但是不耽搁凑上去看那器械的构造,还有最上方的水银刻度。苏轼则有些困惑:“我怎么有些糊涂。这大气只能压住二尺三分的水银?怎么跟宝应观的演法截然不同呢?”
  二尺三分的水银又有多重?宝应观演法可是用了十六匹马才拉开的铁球啊。两者表现出来的压力,看来截然不同呢。
  闻言苏颂倒是笑了出来:“存中不是说了汞之密度是水的十数倍嘛,若是玻璃管里换成水,管子怕是要制个三丈高才行吧?”
  他也是知道密度测量法的,略略心算,就得出了个大概数值。
  沈括欣然点头:“子容兄算的不差,这也是为何井深超过三丈,就再难用水泵抽水了。”
  三丈的玻璃管,立刻让苏轼有了直观的概念,他不由惊叹道:“这气压真乃天地伟力!最上面那节也是真空,无有大气吗?还有之前不是提过,登山或是雷雨时感觉气闷,可能是大气压力出现了变化,这物事能测得出吗?”
  他可记得第一次讨论大气压力时说过的话。上山入水,气压都有改变,只是当初臆测做不得准,现在有了能测量的玩意,岂不能一探究竟了?
  说到这个,沈括顿时神情一震:“子瞻可是说到了点上。制成此物后,我就登繁塔测试了一番。繁台高二百四十尺,远远比不得山峰。我还以为测不出变化呢,谁料只登了三层,水银柱就有了改变。一层层测下来,大致是每登高一百二十尺,水银柱就能降低一分。登到塔顶,正好降了两分!”
  苏轼轻轻嘶了一声:“高处气压当真会低?!”
  那登山时的气闷,晕眩,到底是因为元气缺少,还是因为气压变化?若是登千丈高峰,这玻璃管中的水银柱,又会生出何等变化呢?
  一想到此处,苏轼简直心痒难耐:“快快!带上这气压仪,咱们去繁塔瞧瞧!”
  闻言米芾立刻跳起来赞成,甄琼脸都绿了,赶忙阻止道:“登塔也太费事了,既然存中兄都测了,何必再去一遭?坐而论道,还是要钻研其中道理才是……”
  米芾嘿了一声:“甄兄是怕高吧?”
  知道你还多话!甄琼黑着脸瞪他。
  苏轼倒是很喜欢“坐而论道”的说法,去繁塔看水银柱变化当然有趣,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要琢磨其中深意才是。灵光一闪,他开口道:“莫不是越往高处,大气越是稀薄,故而气压才会降低?如此一来,岂不是更证明天穹乃是真空了?”
  这说法简直天衣无缝啊!一想到自己的学说再次被证实,苏轼就觉得激动莫名。
  苏颂则轻轻捻须:“若是高处气压低,低处气压高,相互之间定然要生出斥力。风皆是自天上来,莫不是也因为此?”
  两人的猜测都别开生面,让人浮想联翩,谁料沈括却轻轻摇了摇头:“我想的却是,低处气压为何会高?只百来尺,大气又能有多少变化?就算登到繁塔塔顶,呼吸也同样畅快,想来大气跟地面也无区别。若是进入山谷,乃至潜入深海,气压还会不会继续攀升,比现如今要高上许多呢?”
  这问题,一时把众人都问住了。甄琼只觉得这番话有些耳熟,却想不出在哪儿听过。好在沈括没让他们思考太久,直接给出了自己设想的答案:“万物自上而下,乃是亘古未变的天理。可是为何雨点会自天顶倾落?为何稻麦成熟时,穗子会微微伏低?为何抛出一物,不论用了多大力道,都终归会落在地上……”
  他这番话用了许多问句,但句句似乎都跟气压没关系啊?众人还迷茫着呢,甄琼却突然一拍大腿:“是引力!”
  这一声喊太过突兀,身边几人都被吓了一跳,沈括面上却露出了笑容:“是了,大地深处必然还有一种力,就如磁石一般,把万物吸在了地上。越是靠近地心,这力道就越大。故而大气才会越往下降,压力越大。”
  这话简直犹如惊雷,震得众人一阵目眩。地上也有引力?这难不成是什么离谱的玩笑?好好的大地,为何要生出力道,束缚万物呢?
  然而苏颂却是一凛,看向了沈括。这引力,不正补全了大地浑圆之说?因为这无处不在的力,世间万物才能被吸在地球之上,下至鸟兽,上至大气,混成一体。进一步说,是不是也因为这个力有极限,所以越往高处,能吸到的大气就越少,故而气压才越低。直到天穹尽头,不再有力,也不再有气,成了真空一片,其他星辰漂浮其中……
  似乎注意到了苏颂探究的目光,沈括微不可查的冲他点了点头,认定了他的猜测。两人都知道日心说,岂会不明白其中深意?
  这一瞬间,就连苏颂都有些失神。最后一块拼板被拼了上来,一个高远无边,又无可反驳的大道,就这样被他们寻到了?
  在座诸人此刻也是心头巨震,浮想联翩。苏轼长于诗文,又好奇心胜,对于世间观察入微。米芾和李公麟则是画家,比旁人更注重身边的细节,更是瞬间想到了不少所见所闻。这道理,似乎无可指摘啊?
  长长舒了一口气,苏轼慨叹道:“今日所言,让人心惊。未曾想寻常所见,竟然藏了至理……沈兄,此事当告知世人才是啊!”
  他可是耐不住寂寞的,且不说大气压力的测量方法,只是这“引力”的推测,就让人神魂颠倒,说不出的震撼。
  然而沈括却叹了一声:“这道理寻常百姓怕是想不透彻,我正苦恼要如何发文呢。”
  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理论,而是涉及地动说这个大道的前置学说。偏偏他现在还没能算出一个定式,也无法证明气压和引力的关系。而就算把式子写出来,放在《日新报》上恐怕会适得其反。
  苏轼闻言皱了皱眉,刚想劝沈括不要瞻前顾后,大胆写出,传遍士林即可。一旁坐了许久,一直都没开口的韩邈却微微一笑:“这惊世的道理,的确不宜放在报上,但并非不能公诸于众。存中兄为《日新报》供稿已有数十篇,颇有受众。何不把这些杂文编纂成册,出一本书呢?既然是新书,再往其中加些文章,也无不可嘛。”
  沈括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话有道理啊!出书不比办报,市井小民多半是不会买的。想要收藏的,肯定是士人,多半还是心中有奇思,对梦溪生的小论颇为认同之人。而这些人里,也不乏聪慧之辈,若是把“引力”的理论传播出去,必然会引起讨论。只要有人议论,就不怕没人认同。毕竟这是大道,至简却又无可反驳,乃世间真理!
  心中一阵澎湃,沈括立刻拱手:“我这就回去写稿,出书之事,就烦劳景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搜了搜,发现苏东坡担任的官职名叫“推官”而不是判官,改一下orz
  水银气压计来自著名的托里拆利实验,那个成品比较类似福廷式水银气压计。计量上面,宋尺比现代的市尺要短一点,一分也不是非常精准,故而用了约数。正常是每升高12米降低1毫米汞柱的大气压。
  第157章
  自从《明德报》停刊之后, 程颐就闭门不出。莫说文会, 连弟子也不怎么教了, 只在家潜心研究经学。他的兄长程颢则被天子换了差遣,出京巡视各地水利。也正因此,士林中才没几个敢对程家落井下石。
  不过这些对于程颐而言, 根本无关轻重,他毕生钻研的学问,才是最为重要的。既然大气有巨力已成事实, 一味规避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程颐的目标,就改为了怎么把气压、天理和纲常联系起来。
  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 经过数月研究,程颐终于大致理清了思路。大气有巨力, 乃是天道至高的表证。故而万物才在重压中生,却又丝毫感觉不到压力。这力道无处不在, 犹如上天无时无刻不关注世人。唯有遵从天理,顺天而为,才能体悟“道”之所在。相反, 若是悖逆了天道, 就会遭到上天责罚。就如那宝应观前的演法,故意抽出大气,才生出爆鸣,便是天之怒,不可妄为。
  而从这个角度, 又能反推到孟子的“行善说”。若是人性不善,如何能在重压下得以存活?甚至可以说,天下万物最初都是向善的,这“善”才根本,才是“理”之所在。而影响人的恶,来自于“才”,因为气分清浊,当“才”被浊气所污,就会变成恶,故而教化才尤为重要。
  当然,这理论中,有一部分用到了张载的学说。但是张载关于“真空说”和“宣夜说”的看法,他并不认同。宣夜说根本没法解释日夜轮替,哪有浑天说来的妥当?而真空也未必能让东西漂浮,就如那大铁球被扯开的一瞬,声若雷鸣。想来真空是不存外物的,真正的混沌里,哪能存在炙热的日轮,银白的月华?
  至于什么大气成分,显然属于细枝末节,不过是阴阳之变罢了。
  如此一来,这些新出现的东西,就被程颐稳妥的融入了自己的理念之中。当然,还有不少细节需要推敲,寻找相应的经典对照,但是比起当日慌乱,程颐已经有了底气。这些天,更是连书房的门都不愿出,每日只翻看古书。若有闲暇,也不过翻翻小报。当然,程颐心底对于《日新报》的厌恶,至今也未曾消退,但是梦溪生的小论还是要瞧瞧的,以免漏了什么新发现,影响他做学问。
  也正因此,程颐也第一时间看到了梦溪生要出书的消息。只一行小字,放在杂文专栏之下,言明他对大气压力又有了新见解,但是理论太过复杂,不适合放在报上,不日将出版一本新书,集合过往旧文,并附上新作。
  这种集结成册的事情,如今并不罕见。《苏定方传》已经出到了第六卷 ,每次发行都引得众人追捧。还因盗印,在开封府打了两场官司呢。只是连载的话本出书常见,这种杂文集也出书,就颇为罕见了。
  应当是梦溪生想凭大气压力之说盛行,再赚一笔润稿费吧?就算看重梦溪生笔下的杂文,程颐对于此人的评价也不算高。整日在《日新报》上刊文,多半也是个爱慕虚名,贪恋钱财之辈。看他的杂文里连半点经学都不曾提,恐怕连进士都没考上,更无功名可言。
  不过再怎么鄙夷,这书也是要买的。程颐专门吩咐了仆从,书一上市,立刻就买本回来。结果到了当日,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他才等到仆从归来。
  “怎地如此慢?”程颐是个自律的人,更见不得人衣冠不整。瞧见那仆从的模样,就忍不住皱眉。
  知道自家主人的脾性,可是此刻也来不及收拾利落了,那仆从尴尬道:“二郎吩咐小的买书,谁料书店人太多,竟是挤不进去。小的连跑了三家,衣衫都扯破了,才买到了一册。”
  说着,他小心翼翼递上了书。程颐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伸手接过。看了看那蓝色绢面的封皮,和上面《梦溪笔谈》四字。他缓过了神,问道:“这本不是杂文吗?怎会如此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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