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容完见他修为全无,自己没办法将毛发弄干,于是招招手道:“过来。”
戚碧树叼着布巾趴到容完膝盖上。
容完用布巾将他全身包裹住,把水全都吸掉,并揉搓一番。
不得不说,这样是很舒服的,戚碧树将耳梢的水珠甩出去,情不自禁就将身体软下来,彻底在容完怀中瘫成一团。每当这个时候,他便觉得兽形也不错,因为可以肆无忌惮地趴在师父膝头。若是人形做出这样的动作,未免撒娇太过,显得可笑。
容完拿出药碗,晃了两圈,给戚碧树看一眼,道:“瞧瞧,这是云皓给你下了功夫熬的,回头去谢谢人家。”
戚碧树鼻子里发出哼声。
容完气笑了,捏起他耳朵:“现在师父说的话你都不听了?”
戚碧树道:“本来便总是他先寻我麻烦,我可从没主动针对过他!”
容完把他在怀里翻了个面儿,将药膏抹在他脖子下面的肋骨上,道:“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戚碧树讨好地将前爪按在容完身上:“好吧,看在师父的面上。”
容完见他懒洋洋趴在自己膝头一动不动,任由自己摆弄,眸中忍不住溢出笑意。这回从螣蛇的识海中回来,虽然两败俱伤,尤其是戚碧树伤势不轻,但还是有所收获的。
戚碧树原先处处谨慎讨好,并不像十一二岁小孩应有的性格,看了叫人心酸,这回回来后,或许他从自己这里得到了安全感,又或者他觉得飞羽山上终于有了他的一席之地,他终于也会和自己说笑了,变得活泼不少。
如果不出容完所料,此时治愈值应当有百分之二十了。
戚碧树感受着师父将药膏揉开在他的伤口位置,虽然血肉模糊的伤口在药膏的刺激下刺痛不断传来,但他心底却是愉悦,甚至可以说是享受而颤栗的。
这还是生平第一回 有人给他涂抹伤药。
以前在蓬莱宗,受的大伤小伤不计其数,多数时候都是鼻青脸肿的,但可从来没人多问一句。戚碧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关心自己是否受伤了呢。但是幸好有师父来了。
在螣蛇的识海中,螣蛇虽然有意挑拨离间,但戚碧树并未当一回事。他并不信,师父会和杀害自己父母的人有什么纠葛。父母之仇是必定要报的,可对他而言,师父甚至要比他几乎没什么记忆的父母更重要。
戚碧树闭上眼睛,心想,这只怕是他活的这十二年里,最为幸福的一瞬间了。他何德何能。
不过。
戚碧树鼻子动了动,忍不住微微探头,嗅了嗅师父手指上的气味。
“怎么?”容完见他动作,问道。
戚碧树先前还是人形的时候,嗅觉和正常人一样,没什么出众的,但不知道是幻作兽形了的缘故,还是神骨生出了的缘故,此时嗅觉变得异常敏锐,含混在各种气味中的极其淡弱的气味,他也闻得到。
是云皓的气味。
师父摸过云皓的头。
戚碧树心里一下子生出某种无法言说的微妙嫉妒来,说不清是自私的占有欲,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不大高兴师父摸别人的头,不高兴里还混着委屈。虽然云皓比自己还先来,可师父怎么能摸除了自己之外的别人的头呢?
容完见戚碧树神情一下子变得委屈,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问:“怎么了,伤口疼?”
“不是。”戚碧树将脑袋昂起来,对容完道:“头顶忽然有点痒,师父你帮我看看。”
容完随手帮他抓了抓。
可戚碧树立刻将毛茸茸的脑袋蹭了上来。
容完以为他头顶长了跳蚤什么的,拨开他毛发,仔细看了看,却没发现有什么,便只揉了揉。
戚碧树缠着容完的掌心不放,直到蹭到这只手上全是自己的气味,将其他人的气味全都盖住,这才心满意足。
微风吹过,山间积雪融化,一切静谧。
解沧川当日便上山来了。
戚碧树要在药泉泡足五个时辰,容完急着问解沧川关于戚碧树恢复人形的解决之法,便不能等,让戚碧树继续泡,他则率先回了山顶。
戚碧树没见过这位久负盛名的百药谷谷主解沧川,也非常想见一见,更何况他心中也莫名生出一些不愿师父见外人的小心思来,可药浴还差一个时辰,无法离开,否则效果不能全起。
整个修仙大陆上,千金都未必能买下百药谷谷主纡尊降贵救下一个人,说的便是解沧川。原文中对解沧川的形容不多,显得他极其神秘,不世出,修为虽然没有像洵毓君这样达到了气神级别,可也已经是元婴后期的高手,且非常擅长各类药理。因此容完在没见到他之前,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子的人。
但万万没想到,和自己想象中的白发老道的形象非常不符,极其不符!
解沧川很年轻,面容也异常英俊,在院子里坐着喝酒,把云皓逗得满面通红,破口大骂。
“云皓。”容完叫道:“别跟谷主顶嘴。”
云皓指着解沧川,道:“师父,你还不知道吧,你躺着的几天,这人一来,把山上的鸡崽都炖了吃了!”
解沧川道:“我可是救了三个人,吃你们几只鸡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尽管吃。”容完失笑道:“谷主,我有话要说,你跟我进屋。”
他急着问戚碧树的事情,因此便没有多寒暄。
倒是解沧川见他心事重重,还有些吃惊,随他进了门之后,道:“为你四徒弟?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对哪个弟子这么上心。”
容完:“你这话说的,我对其他三个人不上心?”
“倒也不是。”解沧川与洵毓君多年好友,径直在洵毓君床边坐下来,扬眉道:“钟子烨是你故人之友,天资不高,你对他虽好,但始终存着一层芥蒂。温思甜是你从我这里带走的,只是救人,说到底,她出师之后必定要离开这里的,与你师徒缘分并不大。至于云皓,你虽然疼爱他,但并未到你对那小子的程度。若我没猜错,你在螣蛇的识海中,身受重伤也是为他。”
顿了顿,解沧川问:“到底为何?他有什么特别?”
容完问:“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他这样的状况,怎么解决?”
解沧川微微叹口气,道:“你已经探过,他体内的灵气全无,是不是?他虽然是当年最为强悍的神灵之一白虎之子,但他的神骨并非正统,且被封印了多年,犹如火种被压抑多年,猝然爆发,伤及他五脏六腑。换作任何一个修士恐怕都承受不了,更何况他的修为才区区凝气。他现在未死,也不过是因为血脉使然,变回了兽类原形,是因为他原先的躯壳里生气全失。他若想恢复人形,便必须重新将血肉和骨骼修炼出来,这过程无异于新生,难如登天。怕是一个甲子都无法做到。”
容完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要想让他恢复,至少五六十年?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气神以上的级别才能长生并不老,他并非十大神灵那样出生便是半神,五六十年过后,他只怕已经——”
此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以为戚碧树神骨提前长出来是好事,可是未曾想到,他原先的躯壳修为太浅,不能承载神骨的神力,导致躯壳尽毁!若是不能恢复人形,即便有了神骨与神力,可难不成要一直这样维持灵兽的状态?
“你不要急。”解沧川劝道。
容完揉了揉眉心:“我怎么能不急?”
解沧川望着他,欲言又止,顿了顿,索性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何必收他为徒,自揽麻烦事,将他留在这山上无异于留着个火药罐子,不知何时会爆炸。他神骨根基不稳,日后修行若是不慎,或者心性不稳,便极容易入魔。除此之外,修仙大陆若是有人知道你这里有神灵后人,岂不是趋之若鹜?更别说其他残余神灵,若是察觉到此处有神骨生长,必将来寻!你留着他,后患无穷!”
解沧川说的话全都是未来会发生的危机,容完全都考虑过,却全都没顾忌过。
他问:“你只告诉我,还有没有第二种办法,帮他掌控神骨,恢复身体。”
解沧川哼了一声:“有倒是有,除非你不要命。他神火消耗过度,伤及五脏六腑,无非原先的躯壳修为太浅,若你能消耗修为,助他早日顺骨,便能取捷径,或许用不了六十年的时间。”
容完默然沉思。
解沧川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万万没想到洵毓君居然真的在考虑这个办法,不由得微微怒了:“你在想什么?你花了多少功夫才修炼到气神级别?你竟然真的动了这个心思?”
“若我要这么做,你会帮我吗?”容完问。
解沧川赌气道:“你说呢?不会!我才不帮你!你到底是为什么?”
容完无法与解沧川解释为什么非要留着戚碧树不可,便拧眉道:“我有分寸。”
解沧川见他如此态度,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怒道:“你的分寸就是闹成这样吗?你多少年没受过伤了?结果养了个新的徒弟,就受这么重的伤?!我劝你及时止损,不该你揽的命数,不要轻易去揽!”
二人在屋子里说话,未曾防备,也就只布下一道浅浅结界。云皓等人神识自然是穿不过的。
唯独戚碧树从药泉归来,不知为何,化作兽形之后,不止是嗅觉敏锐数倍,便连听觉和神识都增强不止几倍。
他竟然听到了师父和另一人的对话。
他叼着布巾,在院子口呆呆站着,许久未动。
第121章 师徒养成
云皓的屋子就在长廊尽头, 他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从窗户探出半个头,见戚碧树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仓皇,不知道在做什么, 不由得好奇道:“姓戚的, 你在干什么?”
戚碧树猛然回魂,也顾不上应答,匆匆回到自己房间。
云皓莫名奇妙, 就见戚碧树把门一关。
戚碧树跳上床, 钻进被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鼻腔发酸,眼角发红。
过了好半晌, 他情绪才平静下来, 然而手脚仍是发慌的,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从螣蛇的识海中出来之后, 他自然也能察觉到自己除了躯壳被毁之外, 灵气也无法施展, 他还以为这只是伤势太重导致的, 只是一时的,却没想到居然无法恢复!换句话说, 他没想到自己会给师父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何止是麻烦, 简直是灾难!
戚碧树此时心中酸楚无比, 他原本以为师父救了自己, 在识海中肯以命相护,便已经是天底下最大的恩情了,可万万没想到,师父对自己的恩情远不止如此。修仙大路上强者为尊,所有人对神灵神骨、灵兽内丹、高阶法宝争夺不休,全都是为了让修为更强。师父修炼到气神这一阶,自然知道数十年修炼的艰辛,居然还肯为自己白白付出修为……
值得吗?他为师父不值。
他和那些出生便天之骄子的宗门子弟不一样,并没有什么尊贵的身份,即便是白虎之子,可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在拳打脚踢中长大的一条贱命罢了,如果师父不救下自己,自己只怕早就变成寒潭里的游魂野鬼了。
所以,是神灵的儿子又有什么特别的呢?命不好,甚至还不如路边一条野狗。哪里值得师父为自己耗费那么多修为?
他自然无法忍受永远失去躯壳,可比起师父来,那都无足轻重。
解谷主说的倒是半点没错,师父留下自己,后患无穷……
可是,难不成要离开这里吗?戚碧树红通通的视线落在这屋子里的一被一席上,虽然来到飞羽山不足两月,但他已经生了牵挂和执念,他不想离开,即便自私透顶,也不想离开。
云皓在戚碧树屋子外头转了半天,没见他出来,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心头奇怪。他从没见四师弟露出那样的表情过,不由得猜四师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虽然他并不关心戚碧树,但同门一场,好歹得过问几句吧?
这么一想,他走到门外,用力敲了三下:“戚碧树,开门。”
戚碧树思绪极乱,万分不想见到云皓,但心知云皓好奇心太重,不进来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只好将眼眶泪水在被子上蹭掉,过去开门。
云皓进屋,目光先落在戚碧树面上,见他虽面有异色,可却也看不出来什么,便嘲笑道:“怎么,该不会是在山下遇到了蓬莱宗的人,被欺负了吧?”
戚碧树心情不好,不想和他多话:“云师兄,你有什么事吗?”
云皓蹲下来,与他道:“解沧川可有说过,你这副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好?再过不久,便是师父带我们下山的日子,你这丑样子可没法下山,否则必将引来诸位修士的觊觎。你被围攻倒是无妨,可不要连累我们!”
云皓也是难得与他谈一次正事,可未料到此事本就是戚碧树的心结,他心绪烦乱,便道:“没事便出去。”
云皓一点就炸,顿时怒了:“怎么跟你师兄说话的?小心我告诉师父!”
戚碧树喷出神火,一言不发地把他往外赶。
虽然受了重伤,神火威力也减弱许多,可凡骨肉胎的云皓还是勉强才能抵挡。
云皓差点被赶出去,脚勾住门框不走,正要掏剑,忽见戚碧树桌上的白绸布巾,动作一顿:“这不是师父的么?”
云皓心中已是震惊非常,师父一贯不喜欢别人碰他衣物东西的,因此数年来,他的衣食寝具,全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大师兄只做些烹饪打扫照料兽类的活儿。可这小子来了之后,师父竟是性情习惯大变。原先只以为师父对戚碧树疼爱,可现在看来,似乎远不止如此。不止让戚碧树进他房间同睡,还让戚碧树用他的布巾。
这何止是疼爱,简直是溺爱了吧!
云皓嫉妒非常,忍不住一跃而起,脚尖在戚碧树背上一点,伸手去抢桌上的布巾。
戚碧树对他的动作始料未及,差点让他碰到师父的东西,也顿时瞳孔猛缩,终于怒了,冷下脸道:“三师兄,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