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魏昭一抬手,太医人溜得飞快,叫九英忍不住笑了,“陛下这几日可着实吓到人了,徐太医年事已高,奴看着,可经不了陛下这样吓几次。”
  “……”魏昭略有迟疑,“朕这几日……很吓人吗?”
  “是啊。”九英最会察言观色,知道这会儿魏昭心情不错,所以放开了胆子,“从崤山回来的时候陛下浑身是血,一听到翁主不见又立刻就往外走。那架势谁也拦不住,谁也不敢拦啊,生怕被陛下您提刀就砍了。”
  被他这故作搞怪的语气逗得微微一哂,魏昭道:“朕也不是暴君,何须如此。”
  瞧他神色,九英在心中小声哔哔:翁主不在的这几日,陛下您和暴君也差不离了。
  说出口的却是,“那是,谁不知陛下最是仁慈宽容,也就是担心翁主一时急了些,奴等也都知道的。”
  魏昭笑了笑,“待会儿沐浴好翁主该饿了,先去备些吃的,简单点,不用太多花样,再备一壶酒。”
  九英苦着脸,“陛下,您受着伤呢,还要喝酒啊?”
  “朕只喝两口,不碍事。”
  不碍事才有鬼。九英嘀咕着,心道等会儿一定要暗地和翁主说说,绝不能让陛下喝酒。
  但这点无需他说,也是阿悦早就想到的事。
  魏昭一直就有点酒瘾,说是“瘾”也不恰当,因为有事时他还是能很好地控制的,但其他时候,用膳配点小酒实属常态了。
  阿悦浑身泡了个舒服出来,头发只简单擦了两下,现下还戴着观音兜。
  她一见屋内情景,就上前几步,本想拿走魏昭手中酒壶,一思忖,还是站在那儿望着他,“阿兄伤口刚裂开就想饮酒,是不想痊愈了吗?”
  魏昭温声道:“我常年饮酒,只喝几杯无事的。”
  九英一听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同样的一句话,陛下对自己和对翁主的语气相差也太大了吧。
  “阿兄是不是还想说,天儿转寒了,喝点酒暖暖身子?”阿悦坐在了他身旁,轻道,“既然这样,也给我倒上一杯罢。”
  “……你年纪尚小。”
  “不小了。”阿悦让人倒酒,“再过两年多就要及笄了,而且,当初阿兄开始喝酒的年纪肯定比我小得多吧。”
  魏昭无言,望着灯火下阿悦乌黑如墨的眼和微湿的发。她已经出落得很美丽了,身姿柔软,肌肤雪白,眼中栖息的光芒是足以与他平视的,确实不能再称年幼。
  他松了口,“那就饮一杯。”
  饮一杯?阿悦当然不会乖乖应下他这句话,而是在喝下自己那一杯后,夺过魏昭指间杯盏,又连饮了两杯。
  极为短暂的时辰内,她脸上就浮现了红晕,好在眼神还是清明的。
  她似乎在用行动证明,阿兄要喝可以,你准备喝一杯,我就夺一杯,看你准备喝多少罢。
  对视片刻,魏昭先败下阵来,“我不喝了。”
  他道:“阿悦倒是胆大,连饮三杯,快吃些点心。”
  阿悦立刻示意九英把那壶酒拿走,这会儿顺从地吃了他推来的几道菜。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酒量可能还行,不仅没有一杯倒,连三杯都只有一点初次喝酒的不适,并没有特别头晕,只是感觉……身体有些轻飘飘的。
  因着心疾,阿悦一直就没怎么接触过酒,这会儿的感觉颇有些奇妙,让她不禁想,以后也许可以多喝几次。
  她默默地吃了好一会儿,魏昭也在缓缓动筷。
  九英拿走酒壶后就十分识趣的到外面去了,屋内仅剩他们兄妹二人。
  大概有了六七分饱的样子,阿悦先没沉住气,“阿兄,你不问我这几日的事吗?”
  魏昭动作顿了下,“阿悦想说就说,不想说,无人会勉强你。”
  他给予了她足够的信任和自由。
  “……我想说。”阿悦望着他轻声道。
  魏昭放筷,“好,那阿兄听着。”
  “我……”阿悦有些不安地飞速眨了下眼,“阿兄应该知道了,是傅二……傅文修把我掳走的。”
  “嗯。”
  “我当时中了他的计,一时没想到那么多,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他带到了一处山谷,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路。”阿悦不自觉暗中看着魏昭的神色,却见他一直很平静,温和的眼神还在鼓励她。
  阿悦定了心,“那里种了很多珍稀的药草,还有郑叟也在那里。郑叟说、郑叟说他布置了很久,也拿许多有心疾的人试过,就是为了等我到了年纪后帮我换心。”
  魏昭终于露出惊讶之色,“换心?”
  “嗯。”阿悦点头,“就是把我的心和另一个身体康健的人交换,这样就能治好我的心疾。”
  世间无奇不有,医治人的方法也各种各样,但不得不说,这种大胆且耸人听闻的法子,魏昭也是第一次听说。
  他沉声问,“然后?”
  “我拒绝得很激烈,犯了心疾,郑叟不得不把日子延后了,所以还没来得及做。”阿悦有了玩笑的心情,“不然这时候,阿兄能不能看我坐在这儿都是个问题呢。”
  但魏昭显然接受不了这个玩笑,眼神有瞬间的冷,当然并不是针对阿悦。
  “再然后的一夜,傅文修犯了狂病,他的手下把我抓去,强行和他关在了一起。”
  魏昭神色不动,心却颤了下。他当然知道傅文修对阿悦的感情,不管那是一种特殊的癖好还是单独对阿悦的执念,都避免不了欲|望。
  但他绝不会开口去问阿悦。
  阿悦笑了笑,“我运气不错,进去之后没多久,他就不发疯啦,反而在那儿梦游似的说了好多话,我从他口中套出了很多有用的消息呢,也知道他们如今有几处重兵都布置在了哪儿,还有……”
  她拿出那块令牌,“还拿到了这个,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应该很有用吧。”
  定定看着她状似轻松的笑容,魏昭连一眼都没有施舍给那个令牌,喉间微涩,忽然微微抬起了手。
  阿悦几乎是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忍耐了会儿,还是主动扑了过去,再度任自己窝在了这个温暖、宽大的怀抱中。
  她声音低低的,似乎有些模糊,“阿兄要不要夸我?我这么厉害。”
  “嗯。”
  阿悦却在他怀中摇头,“可是,我不想得到阿兄这个夸奖,也不想这么厉害。”
  害怕,她早在被魏昭找到的那一瞬、在木桶中沐浴的那片刻就怕过了。只是这些事,无论何时回想起来都会忍不住骨子里泛寒。
  如果可以,她一点都不想经历这几天,即使这会让她永远都不知道傅文修重生的事,也不会额外得知这么多有利的消息。
  阿悦从不觉得她很坚强,也不希望自己变得多么厉害,因为她清楚,她本质就是个胆小柔弱的人,但凡有一点可以让她抓住的希望或依赖,她就能龟缩在这个让人安心的港湾,不想面对风浪。
  所以,此时在魏昭怀中,清楚地意识到他会一直这么无条件地包容、保护自己,阿悦忍不住抬眸,看着他温润清透的眼,声音都不由软了下来,像祈求长辈爱怜的小孩儿,“我想永远待在阿兄怀里,再也不要经历这些可怕的事。”
  “好。”魏昭抱住她,俯首轻柔吻了她的发顶,他注视着这个看着长大的、如今如花儿一般美丽的小表妹,“嫁给阿兄,当阿兄的妻子,我便能永远抱着阿悦,好不好?”
  第71章
  他想保护她。魏昭从未有过这么确定的想法。
  但他并不知道, 这是否是世人常说的男女之间的心悦、倾慕。他看着阿悦长大,本来以为自己完全把小表妹当成小辈看, 甚至还想过要亲自为她挑选夫婿,若对她不好,他定会为她出气之类的事。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心情就渐渐有了变化。也许是当初祖父说要为他们定下婚约、却听阿悦对他说了那番完全不似孩子的话后,也许是四年前祖父离世独留阿悦强撑大局、他赶回宫被她哭着扑入怀中后, 也许是阿悦在他批阅奏折时总安静地陪伴在身侧后……
  如今, 魏昭发觉自己已经无法再想象把阿悦亲手交给别人的场景。
  他不仅想保护小表妹,更希望她能一直伴在身边。
  二人在被祖父那一道遗诏定下婚约后, 曾定下过三年之约。魏昭允诺她,如果她在这三年中有心仪之人, 他会想办法解除婚约, 不让她失望。
  而今四年都已经过去,魏昭很清楚,阿悦心中绝对没有其他小郎君的身影。
  况且他虽温润但行事绝对果断,既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渴望,就不会畏畏缩缩、犹豫不决。
  所以顺理成章地, 就有了此时此刻直截了当的这几句话。
  这话不仅是对阿悦请求的应答, 也是他在表明自己的心意。
  阿悦并非懵懂孩童了,心智也从来都算不上稚嫩, 他不觉得自己此举是在仗着她年纪小哄骗她的终生。如果她答应了, 至少说明她对和他共度一生, 是完全能够接受的。
  阿悦还处在震惊中, 圆滚滚的双眼维持了许久都没能回神。
  她只是一时情绪上来了,像小孩儿撒娇一样情不自禁地就对着阿兄诉委屈,为什么……就突然变成类似求婚的场景了?
  “阿兄,我、你……”她结结巴巴的,话都不会说了。
  “阿悦不愿意吗?”魏昭认真看着她,眼神没有半分敷衍“此事其实早在一年前就该和阿悦说了,拖到今日已是极限。当初和阿悦的约定依旧有效,你心中……可有他人?”
  阿悦当然拼命摇头,她长年待在宫里,连同龄的小郎君都见不到几个,怎么可能喜欢上其他人。
  “既然阿悦和我一样,都不曾对他人有心,那就和阿兄一试,可好?”魏昭轻道,“阿悦所愿,即阿兄所愿。”
  可能是他生得太清隽好看了,此时的目光也太过温柔,阿悦感觉自己对这个提议连一丝丝抵触的想法都生不出。
  再者,她也是想永远能陪在他身边的……
  不管是以妹妹的名义,还是妻子。
  这么一个念头转过,阿悦就这样点了头,得到了魏昭第二个额间吻,迷迷糊糊也不知怎么睡去的。
  但是——
  她没想到,魏昭的速度会这么快!
  第二天,魏昭就把她给的那些消息和令牌分散交给了几人,让他们去查探和布置,再然后自己就好像当甩手掌柜般,直接带着她回临安。
  阿悦从来不知道,他居然如此得雷厉风行。
  回临安后,魏昭就立刻召来钦天监选成婚的日子,发现有个良辰吉日就在十日后,便迅速让人准备起来,并着人去给文夫人传消息。
  再而,陛下和溧阳翁主即将大婚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临安。
  对此震惊者有之,但举朝上下大部分还是双手赞成,这可是他们操心已久的事。
  陛下大婚的东西其实一年前就准备得差不多了,聘礼仪仗等事宜完全不用操心,就等着这两个最重要的人点头。
  本来众人还奇怪陛下怎么亲自去参战还要带翁主去,现在都明白了,原来是去培养感情的。
  这不,一回来就点头要成婚了,简直是惊天喜事!
  虽说山东那边还有战事,众人也都很重视,但相比起已经是大龄的陛下成婚这件大事,其他都可以先放到一边啊。
  阿悦感觉全程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回宫后,她只能愣愣地看着身边人忙碌,不时来给她琢磨一下妆容、看一看凤冠嫁衣是否合适,再不然就是被几个嬷嬷齐齐带着泡着擦那,浑身简直又白了一个度。
  只有文夫人回宫后,她才终于有人说话般和她亲近了两句,但还没过片刻也被文夫人满脸的笑意惊住。
  哗啦啦的,她就被一堆平安符、恩爱符、求子符给淹没了,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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