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缘分深浅

  葬礼后,时家人离开了,未来即使他们再回国,利沅估计也见不到。
  时云星用这几年的投资收益从他们手中买下这栋别墅,连同余下财产送给了利沅。
  因为这个,时家父母面对利沅更没有好脸色。时云晖态度友善些,特意找她聊几分钟慨叹弟弟的境遇与才具,利沅左耳进右耳出。
  他们的存在就像二手烟,她只想挥挥手快点散去。
  佣人们拿着在这里的最后一份丰厚薪水下山,医生和管家要去寻找新的雇主,别墅彻底空下来,门窗打开,风在坚固的建筑里自由穿行,这儿不需要再保持室温。
  风也吹着这片空间唯一的人。
  利沅把骨灰埋在了前院秋千椅时云星常坐的位置下面,她半侧身坐在另一边,手臂舒展搭在椅背,头靠在自己的肩膀,好像环绕着谁。
  地上与地下的距离不远,存在与逝去的距离也不算太远,闭上眼睛似乎还能闻到时云星身上温暖的香气。
  她踮着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推动秋千。
  自从时云星离世,她双脚轻软,走路总是晃晃悠悠要摔倒,问过别人,都说没发现她摇晃。
  现在卧在秋千上吹风,真正晃着,脚也悬空,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忽然消失了。像是期限到了所以被风带走。
  今天没出太阳,但不冷,柔柔的风裹着她,身子松散舒服,利沅不觉间小睡。
  什么也不想,不做梦。
  吐息融入风里,与草地、山林一起。
  万物共同度过时间,不论处在哪种天气。
  “哗啦——”
  天色渐暗,树叶纷纷摆动,风大了,叫醒利沅。
  肚子有点饿。她坐起来踩实地面,抚摸另一半秋千说:“回家啦。”
  所有门窗阖闭,别墅安然等在这里。利沅向着自家走去,两手垂下来张开,风扑进手心又穿过手指间。
  周彩玉站在房门前望,见她进庭院就笑着招手,迎到人,说:“回来得正好,还有两个菜,马上吃饭。”
  家里人齐了,小淮从沙发跳下来要抱,利沅搂着弟弟顺手揉一把脑瓜,利泽在边上不知道怎么想的也抬手摸了下利沅的头顶。
  利沅讶然瞧着他,摸错了?
  利泽做完才意识到突兀,他们兄妹关系和缓时利沅已经大了,他没机会再把她当小孩子来对待,尽管心底一直想这样做。利泽若无其事又摸了下小淮的头。
  恰好这时利征弘说话,解了利泽尴尬。
  他对利沅道:“你樊阿姨在厨房煲花胶汤。”
  樊萱煲汤的手艺非凡,因为费力劳心并不常做,利沅心知这次是为自己,低头对小淮笑道:“今天我们有口福了。”
  晚饭后,一家人聚在客厅聊天消闲。利征弘和利泽好像突然没有了繁忙的工作,樊萱突然没了社交活动,周彩玉家务不急在一时半刻,小淮作业不多,利沅窝在沙发里也搭搭话。
  行业新闻,熟人八卦,气候,菜价,学校的活动,什么都能说上一会儿。
  看时间很晚了,樊萱提醒小淮写作业,他撒娇把利沅带上了楼,几人目送两个小的背影,不约而同沉默。
  心里都有话,都知道其他人想说什么。
  归到一处,就是担心利沅走不出来。
  身为家长的利征弘最应该先开口,但是说实话,现在他坐在这没走周彩玉对他都有些刮目相看。他不发言,樊萱也不会挑头。利泽微皱着眉,眼珠左转右转,想不出可行的办法,他在感情上实在缺乏经验。
  周彩玉同利泽碰了下眼神,再看了一圈,说道:“咱们生活上多关心些,别的,相信元元吧。”
  利征弘颔首,“就这样,走了。”
  樊萱随之起身,道:“周姐,晚点看看两个孩子。”
  周彩玉:“哎,好。”
  利泽没动,大概还得沉思些时候。
  一家人一天的活动基本结束了,周彩玉要到各处排查隐患,做这么多年,步骤都烂熟于心。
  虽说了相信元元,她却忍不住琢磨。
  在周彩玉看来,叁个孩子里最像利征弘的是利沅。
  利泽的性格既不像利征弘,也不像妈妈徐思捷;小淮和樊萱的性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聪明爱笑,不难为自己;只有利沅,当初周彩玉一见着小姑娘,就明白利征弘为什么能答应徐思捷离婚了。
  真像,和长相没关系,哪怕不说话,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俩是父女。
  周彩玉是徐思捷招进来的。
  因为查出不能生育,周彩玉年轻轻离了婚进城打工,攒几年经验,被徐思捷挑中当住家保姆,负责做饭和照顾利泽。
  那时候住的还是楼房,利征弘和徐思捷在各自家里的公司工作,早出晚归,陪孩子的时间都得商量好了专门挪出来。
  小利泽懂事有礼貌,是长辈都会喜欢的那种孩子,周彩玉带他几年很是亲近。利征弘与徐思捷离婚后说要接一个小女孩过来,结果拖着拖着,小女孩的妈妈也要来,周彩玉不免犯了忧虑。
  等认识冉如意,这忧虑就变得多余。
  冉如意人本质不坏,甚至没几个心眼,对利泽也关爱,对她也尊重。
  利征弘和徐思捷比她大几岁,她称呼大哥、大姐,他们叫她小周。冉如意来了,和她年龄相仿,叫她“彩玉”,她称呼“如意”。
  插足的母亲让人讨厌不起来,私生的女儿便更可怜可惜。
  利沅像父亲,同时像冉如意,对感情看得重。人给她一分真心,她要是领受了,就牢牢记着,愿给人两分。
  相处着一日日没知觉,回过神来周彩玉的心已经系在利沅身上了。
  人心都是偏的,就算做出来的一样,心用了多少自己才知道。小淮是她看着出生、亲手照顾大的,也没用,她心底还是偏利沅。
  这事周彩玉看得开,不去多想。她觉得缘分深浅不由人。比如小淮,最喜欢的是妈妈,毕竟亲母子,世上其余人里排第一的肯定是利沅,这种喜欢天生天然,见面少也不妨碍他心里对姐姐亲。
  别墅里里外外检查好,周彩玉上楼去看姐弟两个。
  小淮作业写完正在给姐姐读科普故事书哄睡,读得自己脑袋一点一点,眼睛快要睁不开,利沅坐在床上没半点困意,一边听一边还提问,小淮就强打精神为她解答。
  周彩玉看得直笑,把他劝回房间去睡。
  利沅自觉躺到被子里,“我这就睡。”
  被子鼓起来从枕头到床尾,周彩玉慈爱地望着长大了的小姑娘,“睡不着,做点别的也好,不过晚上风冷,可别着凉了。”
  利沅眼里带了软和的笑,回道:“我知道了玉姨,您也早点休息。”
  周彩玉替她关上门。
  两种矛盾的性格同在利沅身上,按理会活得辛苦,但她不跟着任何人,走出自己的一条路,快刀斩乱麻,要什么不要什么一清二楚。
  周彩玉对她又心疼,又放心。
  她会好起来的。没了谁,她都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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