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桃花坞地方比红叶阁大得多,显然皇后另有打算,觉得她不止于贵人的位子。等日后再晋升,这处地方也能配得上身份。等成了一宫主位,才好搬出去。
春杏两眼放光,像只刚出山洞的小狼。“小主,皇后娘娘对您真好。”
白筠筠明白春杏的意思,宫里现在烈火烹油,德妃与淑妃水火不容,杨婉仪深陷泥沼,贤妃如今是炽手可热的红人。皇上平日里常来平阳宫看望公主,住在这里的嫔妃总能比别处多见见皇上。
“可不?咱们小主有造化。要不然,泰山奶奶能上了小主的身么。”秋琳道。
白筠筠并未言语。
要说造化,那头一个便是贤妃。庶女身份进了皇子府,生下长公主,太后庇佑。如今淑妃德妃打的狗血淋头,她顺风顺水的成了妃位,还有了协理六宫之权。只说杨婉仪这事,表面看淑妃和褚氏下手是理所当然,只是做的这么严密,怕是还有更隐秘的黑手。
按照一贯的定律,蚌鹤相争最后的得益之人,与此事九成九脱不了关系。
短短一月,从选侍到了贵人,从红叶阁搬到了桃花坞。升了贵人便可配两个小太监,十二监很给面子,派了人过来问问白筠筠的意思,有没有中意的人选。
白筠筠提了给锦绣宫送饭的小路子。
十二监办事给力。上午提的,一过中午就将人送了过来。与小路子一同被送来的是个半大孩子,叫小果子。
小路子一来,满脸喜庆,跪下就磕头,“多谢主子惦记着奴才,奴才愿为小主赴汤蹈火,一生忠心,若有二意,天打雷劈。还请主子赐名。”
小果子进宫不久,是个新人,见小路子怎么说,他也怎么说。
白筠筠瞅着新来的这个,长得白生生的,眉宇间有点书生气,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心下可惜,初中生的年纪,被一刀切了送进宫来。
俩人都没在哪个主子名下伺候过,白筠筠也就没给他们另改新名字。小路子,小果子,叫着也顺口。
挺好。
贤妃何穗儿娇小玲珑,面上整日含笑,待人也客气有礼,极会做人。父亲何勤乃礼部侍郎,兄长也在朝中备受重用。
白筠筠本就没有多少东西好搬来搬去,十二监也专门派了人过来打下手,可是贤妃还是指了两名太监过来帮忙,并且邀请白筠筠到正殿喝茶。
说喝茶,那是客气的叫法。好比新来的职员,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职员,总得叫到跟前谈谈心,摸摸底。
白筠筠很上道儿,住进了人家的屋檐下,特地备了三份礼前去拜山头。一份红宝石头面给贤妃,一份珍珠长串给贤妃的妹妹何贵人,还有一份金镶玉项圈给长华长公主。
那日殿中亲眼看见楚王给长公主一只硕大的夜明珠,便知两岁的长华长公主其实腰包鼓鼓的,财富值甩开白筠筠十条街。可是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白筠筠挑了适合的物件儿表表心意就行了。
大腿不能抱太多。上有皇后的大腿,再往上还有皇上的大腿,够抱了。
刚要出门,白筠筠又返了回去。脸上多扑几层□□,擦掉唇上的胭脂,眼神一松懈,镜中之人顿时一股子病态。
白筠筠这才满意,披上大氅赶往正殿。都是皇上的女人,打扮的花里花哨去引战不成?!
一进殿,发现何贵人已经在里面坐着了。何贵人面相本有些尖酸,两条眉毛又细又长,微微上挑,越发显得刻薄。花里花哨的挂了一头珠翠,活生生一个宝石展览架子。白筠筠先给贤妃行了礼,又与何贵人见了平礼,这才坐在一侧的椅子上。何贵人眸中轻佻,面上有些不屑之意,鼻子深处“哼”的一声。
哼你个毛!
白筠筠望向贤妃尴尬的一笑,接着捏起帕子捂着嘴咳嗽几声。贤妃也略有尴尬之意,责怪的看了何贵人,面上满满的无力管教之意。
“竹香,给白贵人沏茶,就拿前几日太后赏赐的桂月尖。”贤妃声音柔美,和本人一般令人舒适。
白筠筠起身谢了恩,又重新坐回位子。“敢问贤妃娘娘,这桂月尖可是桂花所制?”
贤妃刚要张口,一旁的何贵人抢过话头,带着莫名的戾气,“白贵人之前足不出户,大字不识,自然不懂得桂月尖乃何物。”
“玉儿,不得无礼。”贤妃出口训斥,可这话如同她本人,弱而无力。“再如此,莫怪本宫罚你抄写规矩。”
何玉儿争辩道:“白贵人既然问了,妹妹便告诉她,有何不对?”
眼看贤妃更恼,白筠筠忙笑道:“臣妾孤陋寡闻,何贵人既然愿意教臣妾,臣妾自然愿意听,还望娘娘准许。”
何玉儿扬起下巴,细眉一挑,面上更为得意,“这是邻国的进贡之物,莫说喝上一杯,就连平日里闻上一闻也是难的。桂月尖,乃是取南地一棵两千余年桂花树的嫩芽所制,九蒸九炒,晾干制成。一年所得不过尔尔,皆为邻国皇室所用。更稀奇的是,需配以九月九那日的桂花花瓣上的露水烹制,味道鲜美清新。白贵人今日可是沾姐姐的光了。”
“原来如此。”白筠筠惊呼不已,“既如此难得,娘娘还是留给皇上与公主饮用罢。臣妾乃是粗鄙之人,不懂得赏茶,如牛饮一般,白白浪费了这好茶。”话说完,又盯着茶盏,砸吧砸吧小嘴儿,掩不住的想品尝之意。
贤妃也露出一抹笑意,显然这话很受用。“妹妹说的哪里话,咱们姐妹同住在平阳宫,便是缘分。姐姐的便是你的。日后妹妹缺什么短什么,尽管来跟姐姐说,千万别客气。”
白筠筠谢了恩,贤妃又道:“玉儿年岁与你相仿,可是在家里父亲娇惯坏了,不如妹妹你稳重懂事。你住在桃花坞,玉儿住在落玉阁,相隔不远。若是玉儿又冒犯妹妹的地方,还望妹妹不要与她计较,来告诉本宫就是,本宫替你教训她。”
“姐姐!”何贵人蹭的站起来,嘴巴撅了撅,两条又细又长的眉毛几乎挑到鬓角。“妹妹不舒服,这便回去休息,告辞。”说罢,连行礼都免了,扭了身子直冲殿外。
贤妃面色尴尬,“白妹妹别介意,玉儿就是这个性子,并没有坏心思。”
“臣妾明白,臣妾会与何贵人好好相处,娘娘放心便是。”这就是领导家的直系亲属,怎么都得避让三分。哪怕再有理,也尽量避开跟何贵人的冲突。
不为别的,哪个领导都要面子不是。若是惹了贤妃不快,哪日在太后面前递进几句话,还怕穿小鞋的机会不多么。
白筠筠告了辞,贤妃好像很喜欢她,赏赐了好些东西。连桂月尖也给她一小包,还装了一小罐九月九的露水,嘱咐她:“皇上爱喝这个,可等皇上来时再泡,皇上必然欣喜。”
出了正殿,春杏很高兴。觉得自家主子忒有面子,可是一想到刁钻的何贵人,春杏面上的笑意顿时垮下来。
“小主,贤妃娘娘人那么善良,怎么有何贵人那般妹妹。都是一个父亲生的,差别也太大了。”
善良?
贤妃心思深的能吊打一百个春杏。上次为太后侍疾,贤妃以公主病了为由没去,是何贵人主动去侍疾。结果何贵人做事不妥当,被太后当着众人的面罚跪,最后还是贤妃去为妹妹说情,这才免了罚。自此,宫中所有人都知道何贵人骄横无礼,而贤妃宽容大度,两个人天差地别。
里面的来龙去脉从结果可见一二。若是贤妃真的为了妹妹好,自然不会任由她去太后面前惹讨厌。如刚才那般,明明知道何玉儿什么性子,贤妃还蓄意挑唆。
“可知为何送我们这么贵重的茶?”
春杏喜滋滋的,“娘娘她喜欢小主。”
白筠筠摇头,小声道:“宫里只有一个皇上,哪个娘娘小主有闲心去喜欢皇上别的女人?”那叫情敌,打还打不过来呢。
春杏一愣,“那…为何?”
“贤妃这是一箭三雕。先用桂月尖引起何贵人的妒忌,从而攻击我,她顺便当个好人。其二,用桂月尖压我,让我看清她如何备受宠爱。第三嘛,皇上来的时候让我用此茶招待,那皇上便觉得贤妃大度贤德,连这等好东西也分给同住的低阶嫔妃。”
春杏恍然大悟,低头看着手中的桂月尖,闷闷道:“既如此,那奴婢将它煮成茶叶蛋罢。”
这傻孩子!
白筠筠拿过托盘里的茶叶,放在鼻尖轻嗅,香气沁人心脾。“还是放过这千金难买的好茶罢。跟你说这些,是让你长个心眼,千万别把贤妃当成什么大善人。别人让你做什么,或者帮什么忙,就说我身体不好,你不可离开半步。”
春杏嗯了声,这一个个都是披着美人皮的狼么。
到了桃花坞,已经都收拾好了。白筠筠里里外外看了看,很是满意,吩咐秋琳去找些梅花放在屋里。
以前在公司,她也是喜欢为自己买一束鲜花放在桌上。这叫情趣,陶冶心情。来了后宫,那也是一个道理,在哪里都要活得漂亮。宫里那么多女人都为了同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那还有什么意思,要活就为自己活。
留下春杏和小路子伺候,白筠筠给秋琳和小果子放了假,让他俩回去收拾自己的屋子。左右没那么多事,不必都杵在这里。
铺上宣纸,刚要写字,屋外头小路子来报:“小主,盛小御医求见。”
握着笔杆的手一顿,他怎么来了。
自从医治好了杨婉仪的失语症,皇上便人命盛小大夫为御医,并加以重用,杨婉仪的胎儿一直是他照顾。宫里有两个盛御医,为了好区分,众人喊他盛小御医。
第30章瞒天
盛小御医进来行了礼,十分恭敬,道:“见过小主。听闻小主自那日离开长春宫后,一直身体不适。臣受杨婉仪之托,特来给小主诊脉,惟愿小主早日康复。”
杨婉仪?
听闻杨婉仪整日关在屋子里不见外人,能有这心思想到她么…
白筠筠见过他,但是都隔得远,如今近距离看,方才觉得这个年轻人虽然黝黑了些,可是男人味很足。浓眉下一双眸子极有精气神儿,鼻梁挺直,唇色有些暗。身材健壮,足足比她高出一头多。
举手投足,包括嗓音,都透着一股子久经风霜的成熟。可是看年纪,也就二十几许。后宫是女人的天下,这么一只富有魅力的雄性闯进这个圈子里,白筠筠预感到会发生点儿什么。
“那就劳烦盛御医了。能否问一下名讳?”
“‘一元复始’的一,‘景行行止’的景,盛一景是也。”声音有股子好听的磁性,盛一景单膝跪下,“还请小主将手伸出来,臣好诊脉。”
白筠筠依言伸出手臂,盛一景在上面搭了一块帕子,微微粗粝的手指搭上她的脉搏,左手小指微微在膝盖上颤动。白筠筠以前也看过中医,知道那是在记录脉搏。
只是这动作有些眼熟,曾经见过。白筠筠拧眉,一时记不起哪里见过。
片刻,盛一景起了身,收好帕子。“小主微有些气血虚,并无大事。臣曾看过您的药案,私以为有些用量着重。臣为您再开一方药,您看如何?”
“那就多谢盛小御医了。”白筠筠问:“你可是刚从杨婉仪处过来?”
“回小主的话,正是。”
“杨婉仪那日受了惊吓,身子可还好?”
盛一景微微一笑,“杨婉仪身子并无大碍。那日凶险,杨婉仪险些丧命,幸得小主仁慈。杨婉仪心下感激,但眼下形势不方便亲自来此道谢,还望小主海涵。”
白筠筠柳眉微动,这话有些逾越。吩咐一旁的春杏:“水凉了,去烧些热水。”
春杏依言退了出去。屋内已无旁人,白筠筠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没再绕弯子,“杨婉仪的失语症,就是为了将你请进宫罢。”明明上了岸还可以说话,过后却又不能说话,着实奇怪。盛一景来了没几天,杨婉仪的失语症便好了。
男子微微一滞,没有否认,只道:“臣今日来此,并没有打算瞒着您,臣自知也瞒不过您。”说着,撩起衣衫竟然跪了下来。
这便是承认了。杨婉仪看似冷冰冰,手段倒是不一般,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还能使出这么一手漂亮的瞒天过海。
“有何所求,说罢。”白筠筠道。和聪明人说话不必绕弯子,何况眼前的年轻人做事还算敞亮。杨婉仪若是有路走,他不会求到自己门上。“我不一定能帮得上忙。”
盛一景面色微微苦笑:“臣也是没有办法了。‘能者医心,庸者医人’,臣便是后者。杨婉仪心病难解,臣用尽了办法保住孩子,可是她…整日不说一句话,连饭都吃不下。长此以往孩子保不住,杨婉仪也就活到头了。小主两次不顾自己救她于危难之中,臣信得过您。臣劝不动她了,可是您这般聪慧豁达的女子若能开解她一两句,说不定有奇效。”
这盛一景也是个奇人,从未与她打交道,可是就这么找上了门。不过人与人之间看的也是缘分,磁场相近便是善缘,磁场相悖则反之。话说柳才人之前与杨婉仪走得近一些,自从杨婉仪出了那档子事,柳才人也就不往前凑了。
白筠筠脑补了一场眼前御医与后宫嫔妃的狗血爱情剧。留一条人脉便多一条路。况且白筠筠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
不讨厌。
“盛小御医,若是杨婉仪为了你而心情郁结,那你找我便没有用。”
盛一景眼皮子一跳,忙解释道:“都怨臣适才未说清楚。杨婉仪是臣的师妹,她性子野,从一开始便不愿意进宫。是杨大人…臣与杨婉仪之间,仅是兄妹之情,并无其他。”
白筠筠挑挑眉,看来杨婉仪属意的人不是他。盛一景的话半掩半露,白筠筠也没有继续追问,左右那人是他俩都熟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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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
萧珩气的头疼,将折子扔了一地。
地上的折子散开,露出个“宁”字,萧珩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将折子踢到柱子上。折子犹如破碎的风筝,断成好几截。
殿内宫女太监吓得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福公公在角落里苦着脸,每当皇上发怒的时候,他恨不得瘦成麻花藏在桌子底下。后宫淑妃与德妃成了死仇,前朝更是不安宁。
德妃的兄长宁风浩在军中任职,一向风评甚好。突然之间被举报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人证物证俱全。牢里一名死囚行刑前告发,宁风浩为了立下军功,曾杀了乡野村民充当匪寇。
此事一出,朝堂哗然。不仅仅是因为宁风浩是德妃的兄长,东阁大学士宁光祖的长子,还因为宁风浩曾是萧珩的伴读,宁光祖是萧珩的帝师。
宁光祖面上无光,翌日递上了辞呈。以教子无方为由,退出朝堂,从此不问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