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2节

  “没啥不好的!”范大哥就说:“就是学习班嘛!家里的厂子,以后会公私合营。再下来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不过生活是没有问题的,厂里的分红会按时发下来,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差错。家里的日子,过的要比你们现在过的……稍微好点……”
  那要是这么一直过下去,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表姐呢?工作有没有受影响?”林晓星又问了一句。
  “受了一些,不过问题不大。”范大哥说的很轻松,“该做的思想汇报得做,但该工作还在工作。”
  这就算是相当不错了。
  范大嫂就叹气说:“工作是解决了,只是这婚事,暂时别想了。”
  也倒也是,自家表姐这样的情况,敢娶的真的不多。
  说了一会子话,范家两口子在这边没有多呆,就起身要回去了。
  林晓星和苏瑾将人送出楼,顺着出厂的那条路走了十几米了,范云飞就停下脚步,转身说:“你们回吧……”
  “回吧……”范大嫂刚说了这么两个字,就朝林晓星和苏瑾身后看去,然后抬抬下巴示意他们看后边,“……那是你那姐姐和姐夫?”
  四爷和林雨桐从侧面的路上回家,两人说话不好被人听见,因此四爷低着头侧着耳朵,林雨桐挎着四爷的胳膊凑到他耳边说话。
  在范大嫂看来,就觉得眼热。女人眉眼分明,笑意昂扬。男人内敛沉稳,温柔含蓄。两人走在一起,叫人就觉得赏心悦目。
  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臂,间或换男人揽着女人的腰,两人紧挨着说话,亲密异常。但这种亲密不会叫人瞧着别扭,更不会叫人觉得不庄重,那就是一种叫人觉得这两人本该就是如此的感觉。
  林雨桐自然知道有人看他们,也瞥见是朝这边看的人是谁了。
  可为了避免尴尬,只装作没看见,直接进了楼里。
  等人不见了,林晓星才‘嗯’了一声,回答她舅妈:“是我姐跟我姐夫。”
  “倒不像是乡下出来的。”范大嫂这么说。
  “乡下出来的怎么了?”林晓星反问了一句。
  范大嫂‘嘿’了一声,这丫头被改造的够彻底的。谁最开始的时候说了,什么乡下的土包子啥的。咋就你能说,我就不能说了。
  范大哥拉了范大嫂一把:“行了!少说几句。”然后才说晓星,“跟你姐把关系搞好。血脉相连,不比旁人。”
  林晓星点头如捣蒜,看着舅舅舅妈走远了。她站在原地,还能听到她舅妈说:“那傻妞过的日子,就是我做梦都想叫咱们舒拉过的日子……”
  傻妞?
  林晓星心说,我姐要是傻妞,这世上就没聪明人了。
  不过这两人的到来,到底是叫晓星有些松动。她更多的关注起范云清的情况。
  范云清的工作,还是在工会的,不过每天都要写汇报材料给戴淑珍和陈爱虹。
  林晓星就发现,以前那俩女人针对程美妮的时候,她还没觉得怎么样。但如今针对的是范云清,她心里就老大的不自在了。
  怎么会有这么面目可憎的人呢?
  可拿这样的人,能有啥办法?
  她没办法,但有人有办法啊。
  谁呢?
  桂兰!
  桂兰进厂,可以说是被那两人为难狠了。先是临时工,拉水砍柴的,把人往死的用,差点弄的流产了。后来好不容易闹着转正了,分到食堂了,可是这啥脏活累活,都是她的。还没地方说理去。人家程美妮离婚另外找了个男人,人家男人帮她把苦活累活都给干了。可自己呢?第二个孩子都生在食堂了。
  自家这丫头生下来,又黄又瘦,哭声跟猫崽子似的,可不都是累出来的。
  这一咬牙,心里就有了主意了。
  想写揭发材料吧,又不会写字。憋了几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谁呢?
  林晓星!
  范云清正被欺负呢,就不信林晓星心里能舒服?
  但这回林晓星学聪明了,只摇头,说:“你掌握的材料不是我掌握的材料,我写不合适。再说了,一经过我的手,那人家都会想着这可能是报复。本来可信的材料都变的不可信了。我这么个背景,跟你这种往上数八代都是贫农雇农的出身不一样。你是劳苦大众啊,你的话可信度高……”然后她借了一本字典给对方:“你翻翻,要是哪个字不会,我帮你查都行。”
  也是这个道理!
  五百字的东西,四百五十多个字都是林晓星帮着在字典里翻出来叫她照猫画虎描出来的。还有那四十来个字,是人家在扫盲班学的。
  写成了,大致内容林晓星就知道了。
  主要是举报这两人在后勤食堂的贪污行为的。
  比如,每次都要求大师傅多做点,怕有人买饭来的晚了买不到。每顿都能剩下一点,但奇怪的是,第二天这些剩下的吃的都不见踪影了。而戴淑珍和陈爱虹都是最后走的,还不止一次的见过戴淑珍的孙子用白面馒头喂野猫。
  又有:两人上下班,总带着网兜。网兜里放着四五个饭盒。来厂里的时候饭盒是随便塞的,可以看得出来里面是空的。但回去的时候,四五个铝盒是摆的整整齐齐的一摞,小心的提着的。请问,这里面装的又是什么?
  最后呢,林晓星感叹了一句:“一天贪了一点,这一年两年三年,到底贪了多少……”
  对啊!
  “写上写上!”桂兰赶紧道:“这一句一定要写上。”
  林晓星将笔递给她,“我帮你翻字典,还得你写。字迹得一样。”
  号召检举揭发嘛!人家桂兰就真去了。
  工作组不光是要材料,人家还要谈话。
  “那就谈嘛。”她很坦然。说的时候也是口沫横飞,将很多材料上没写的东西,都说了:“……好好的白菜,剥了一层皮,又剥了一层皮,还说不要让咱们的工友吃这些菜梆子。听着是那么一句话,可是呢?你们可以去那两家查查,好家伙,她们两家用这些菜帮子泡出来的菜都能有好几瓮。我的工作是择菜洗菜切菜。每次择菜,我都在。择完菜,我就被安排去洗菜。等洗菜回来,那些剥下来的好好的菜叶子都不见了。我问了几次了,都被戴淑珍和陈爱虹给批评了。她们能没鬼吗?”
  絮絮叨叨的能说大半个下午,人家工作组就真去查了。
  跟桂兰一样心里不服气的肯定也有,人家一查,她们说话就模棱两可。
  这个说:“……这个啊……不好说……”
  那个说:“……咱也没抓住人家做贼的手,不敢说啊……”
  听话听音,这意思还不明确吗?
  这样的事肯定是有。
  于是打发人去两家一查,结果在厨房里发现了两瓮泡菜,确实是白菜外面的那层绿叶子。没桂兰说的那么邪乎,好像泡着的菜够吃一年的。量不算多,里面那些菜叶子也不像是她说的,都是好好的叶子。把那些叶子夹起来看看,确实是能看见虫眼。是怀了的菜叶子没错。
  桂兰就说:“好菜叶子当天炒了炖了肯定都吃了。”
  这话也有道理。
  但不管拿了多少吧,都是偷着拿了公家的。
  两人的职位被撸下来了。至于工会?别去了!就在食堂工作吧。
  还想当领导?没门!
  择菜洗菜切菜的工作她们干,不过桂兰也没升上去,以前是啥活她都干,现在嘛,只负责切菜。忙不过来还能叫杂工帮忙。
  倒是便宜了苗大嫂了,以前只在大堂里干打扫卫生的活儿,因为跟谁的关系都处的好,倒是提上去,成了食堂的头儿了。
  叫桂兰对苗大嫂更看不顺眼了。
  揭发这种事,之前大家都听过去算了,谁干这事去?
  结果人家桂兰干了,还干成了!
  而且桂兰没有说藏着掖着,人家以此为傲呢。
  心里有弯弯绕的,听她说的激昂,不免动了心思。不过大部分人,对桂兰都有点敬而远之了。这样的人,今儿能揭发别人,明儿就能揭发自己个。
  张宝柱是最烦这一套的,回家把桂兰揍了一顿。可嘴上却不能说桂兰哪里做的不对。
  号召揭发嘛,那能错了?
  桂兰又哭又喊:“我干啥了你打我?”
  “我打自己的老婆还有为啥不为啥的?”张宝柱就说:“我乐意!”
  楼里的热闹还没消停呢,结果科室出事儿了。
  姚红被揭发了,是打杂工刘七娘举报的。
  揭发姚红什么呢?偷拿办公室的办公用品。
  说是厂里的纸张和墨水,都被姚红偷拿过。说姚红家里还有个上学的弟弟,估计拿回去是给弟弟用了。
  人家工作组就来了,调查来了。
  这叫人咋说?
  林雨桐就说:“看姚红到底是拿了多少,不行就扣一些工资,抵上这一部分的损失。至于调离,还不至于到这份上。”她就说,“姚红的工作,刘七娘也拿不起来。要不然两人还能换换。”
  姚红拿回去的纸,大部分都是办公室里写废的纸张。写废了不能用了,但空白的地方回去裁下来重新装订还能当新本子用。就是废了的那部分,背面也能当草稿纸。
  当然了,里面肯定夹杂着一些新纸张。
  还有墨水,大家用的剩个一点底子的墨水,她搜集到一块,倒在一个瓶子里带回去。这也是大家都默许的事情。
  你说着突然之间的,就说是占了公家的便宜了。
  于友光作为科长,也说这事小惩大诫就可以。姚红这姑娘虽然管不住自己的嘴,爱说点闲话,但工作还是没问题的。那点东西就是放在办公室,最后还是得由着刘七娘当废品处理了。
  当然了,刘七娘拿废品是能光明正大的拿的。她家里也有孩子要用纸和墨水。
  说到底,是姚红侵占了刘七娘的利益。
  姚红是个大姑娘,正是要脸的时候。你说折腾出这事,那姑娘见了人都缩着肩膀低着脑袋的。见谁都觉得低人一等。
  刘七娘呢,虽然没达到她的目的。但好歹也叫人知道,我一打杂的怎么了?打杂的你们就能看不起我了?
  我再不起眼,说的话有时候也是起作用的。
  因为这事,办公室的气氛一下子就奇怪了起来。
  反正以前嘻嘻哈哈的,谁都能没心没肺的。现在不行了,嘴上都带上了把门的,宁肯说一些今儿吃什么喝什么的话,也不说跟其他的事情沾边的事。甚至到了最后,没人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就怕丢了什么东西或是别的,说不清楚。
  科室就是一个缩影,其实每个科室多多少少都有些这样的问题。
  然后厂里的广播上,每天都念新闻,哪里哪里又查出贪污了,说是贪污了一千万的有两千多人。
  一千万按照旧币换算:一万换后来的新币一元,那一千万就是新币的一千元。
  贪污这么多钱什么结果呢?
  枪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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