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节

  他想完没多久,就湮灭了声息,眼睛睁得大大的,无神地望着天空。
  天虹剑落在了死人堆里,剑鞘与剑严丝合缝,即便再张扬,也无法绽开一丝光亮来,就这么生生凝结在剑鞘里。
  洛小花没有看到陆蕴的死,身边有很多人倒下去,他没有一个个地去看,他急于找到未染。
  忽然,一抹熟悉的刀光闪过他的面颊,洛小花和那刀动过几回手,一眼便认出来那是金错刀。
  要命,洛小花赶紧往另一个方向跑,他虽然挺喜欢江重雪,更喜欢和他打架,不过不是现在,他不想被江重雪拖住。
  洛小花的脚才跨了几步,又蓦然转过头。
  他的鼻翼忍不住翕动,香气,他闻到了未染身上的香气。
  他看清了周梨正与人动手,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未染。
  未染逐渐落了下风,她一边打,一边挥斥那些绑了震天雷的人往前冲。
  人终究是畏死的,报必死决心者只在少数,未染见谁不肯去,便率先杀了那人,杀鸡儆猴。
  周梨缠住了她,让她没有余力去管别人,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畏死的往回奔了。
  不过那些人并没有走出太远,一道身影旋风般刮过来,所到之处,那些逃兵的脖子便被扼断了。
  洛小花看得心都提了起来,他虽然没有看清是谁,但已肯定除了慕秋华没有第二人有这么快的身法。
  他连忙想冲到未染身边,一道人影截住了他。
  莫金光一剑挑起洛小花的衣袍,洛小花不想和他打,怒道:“不去多杀几个金兵,缠着我做什么,笨蛋!”
  他骂完回头,发现未染已与周梨打到城下去了,有几个金兵还在不怕死地往城门口冲,现在城下是最危险的地方。
  他心中愈发地急,愈急就愈乱,几乎是毫无章法地催动体内真气。
  突然,他运行受阻,莫金光的剑架住了浮一大白,他却在这当口哇地吐了口血。
  莫金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一剑他虽用了内力,但即便没挡住也不至于伤他至此。
  洛小花体内的毒阻碍了他的内息。
  他头晕目眩,从昨晚到现在,他已经吐了好几口血。他这人向来比猴子还要多动,从不知疲累,现在却觉得累极。
  这个念头浮起,他便真的撑不住了,身体摇摇欲坠。
  莫金光把剑往回一收,浮一大白没了支撑,连带着它的主人一起摔了下去。
  洛小花的脸紧贴着血流成河的地面,还在想着未染怎么样了,然后身体一阵剧痛,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洛小花的眼睛一闭起来,城门口便传来一声巨响,这声响令所有人都停顿了那么片刻的功夫。
  一阵浓烟散去后,众人看到那两扇厚实到难以撼动的城门终于被炸开了,露出一个狰狞的大洞,烧得焦黑,几块可怜的木板不甘心地摇晃几下,也一并掉落下来。
  一名金兵看城门总算被炸开,按照命令,连忙吹起了号角。
  号声传出几里,后方的完颜摩早已领大军集结完毕,听到这号角声,全身都振奋起来,兵器往前一指,下达了命令:“杀!”
  第139章 莫金光
  金兵整装待发哄然响应, 骏马向前奔袭。
  很快他们便冲到了前方战场, 突破了一阵滚滚浓烟后,完颜摩不计一切地要他们闯进城门, 攻占常州城。
  城门被炸开的一瞬,岳北幽便命士兵以肉身把城门堵住,命弓箭手准备射箭。
  温小棠手里的弓箭掉落在地, 那一次炸响波及到了他, 他被飞溅的碎石击到,白皙的脸颊上添了道伤,倚靠在城垛上, 快要喘不过气。
  有人走到他身边拽起他的手臂把他带下了城头,并往他嘴里不知塞了颗什么。
  温小棠看清是哥舒似情,他神智已不太清晰,低语了一句:“毒-药……”
  哥舒似情哈哈一笑, 点头,“没错,是毒-药。乖乖到一边等着毒发而死吧。”说着, 把他交给了非鱼楼的弟子。
  哥舒似情来得晚了,他守的是常州城北门, 听到响声后便不顾北门将领的命令,领求醉城弟子赶到了东门。
  他来得刚刚好, 正好目睹了城门被炸开的景象。
  所以他几乎是与岳北幽同时做出反应的,他先把温小棠带下了城头,给他塞了颗人参养荣丸, 再向弟子命令道:“去,帮着守住城门。都小心些。”
  弟子们一应点头。
  周梨呢。
  哥舒似情跃出了城,在战场上一边杀人一边寻找周梨,他看到江重雪莫金光二人正与慕秋华交手,原想上去助他一助,但眼角瞥到了周梨正与未染交手。
  那一炸的气劲把未染掀倒,周梨一剑刺进了她的胸口,她倒在地上,拼命捂着流血的地方,不停地抽搐。
  “当心!”周梨喝了声,把冲她而来的哥舒似情一把拉开,却邪剑挽出剑花,扇子一样张开,把漫天飞来的箭矢挡下。
  金兵后方的弓箭手正在射箭,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纵身入敌阵。
  求醉城弟子挡在了城门口,来一个金兵便杀一个,莫金光看到了,在与慕秋华的交手中喝道:“胭脂楼弟子,去守城!”
  他一吼完,抬眼便看见江重雪肃然的目光,向他传递眼神。
  莫金光刹那便懂了,他微一咬牙,提剑后退,把慕秋华交给江重雪一人,他兀自跃到城门,与岳北幽一上一下,指挥守城。
  大风刮过,把烟尘暂时刮开,天亮了起来,阳光从天上照了下来,照亮了城头灰黑的模样。
  莫金光挥剑如神,他以一敌几,剑上灌满他的内息,凝出清澈湖面一般的皎洁锋芒。
  六大派中,只有胭脂楼掌门的剑名不见经传,甚至兵器谱上都不曾有它的名字。
  这把剑并非出自名匠之手,品鉴过后,也找不到什么亮眼之处,甚至没有一个名字。
  但这把剑,是胭脂楼的传承,是胭脂楼第一任掌门的佩剑,由此一代代传下来,最终到了他手上。
  凶器者,以夺人性命为要,即便无名,亦无所谓。
  莫金光以此剑斩杀金兵,内力灌足剑身之后,所有飞溅上去的血竟都沾不住了,血滴一颗颗饱满地滚下来,剑身片尘不染。
  城门前抵挡的士兵听从岳北幽的命令布下了一个阵法,门派弟子们便置于他们面前保护此阵,各自分列四周,围得铁桶一般严严实实。
  阳光如长瀑而下,耀得人一时睁不开眼,完颜摩气急败坏,想不通那么小小一座城门,都已经被破坏到可以随意进人了,为何仅凭门前这几十人就可挡住他源源不断的大军。
  这时,江重雪被慕秋华一掌打跪在地,慕秋华趁势而上,手掌猛地朝江重雪的天灵盖拍下。
  周梨持剑飞来,打断了他的动作,将却邪剑平削。
  慕秋华冷冷一笑,徒手与短兵相接。
  嘣的一声,周梨涌出的洗髓经真气与慕秋华的坏字经真气相撞,震得却邪剑发出颤音。
  江重雪在这时忍痛而起,他已有内伤,低吼一声,春风渡迅速流淌全身。
  求醉城的弟子是第一批守城者,他们比胭脂楼去得更早,因而已气力殆尽。
  哥舒似情看到时,顾不得周梨了,几下纵身,掠到他们中间。
  风被他的内息激荡着掀起,手掌把面前三个金兵甩出一丈多远。
  “你南我北。”哥舒似情霹雳般向莫金光扔下这四个字,震得莫金光从血腥里赫然回头,答了个字:“好。”
  莫金光一身是血,哥舒似情看不出他有没有受伤,只觉他眼神异常凌厉骇人。
  哥舒似情说这四个字并非是为了排兵布阵,只想让莫金光清醒一些,不要过于急躁。
  但是看到莫金光眼神的那刻,哥舒似情便后悔了,他不该说这句话。莫金光的凌厉不该被打断,他置于忘我境界,手里那把剑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莫金光向哥舒似情轻微地点下头,他的眼睛往前直射,手上的剑丝毫不停,不用回身,剑兀自旋转过去,只凭声音,便犀利地刺中一人。
  即便是哥舒似情都不免直了眼睛,觉得那一剑可媲美年轻时的谢天枢。
  完颜摩改变军令,命金兵四面包抄过去,形成一个覆盖式的攻击。
  这办法很快奏效,因为胜在人多,就如车轮战,即便那些江湖人比金兵武功高强,但敌不过他们人多,况且金兵之中还混杂了许多梅影弟子。
  城门前的那几十人开始一圈圈地变少,死亡的速度是层层递进的,弟子们皆身中数刀,苦苦支撑,不过片刻,便消去一半性命。
  莫金光侧目之时,右颊便被溅到了一簇血花,他亲眼看到一名胭脂楼弟子的头颅被斩去一半,死前的神色还凝固在厮杀的凛冽中,来不及感知痛苦。
  血模糊了莫金光的右眼,染进了他眼睛里,他觉得生疼,恨不能把眼珠抠出。
  他没有时间喘气,持剑的手不停挥舞,眼角余光看到那些弟子衣襟尽是鲜红,而哥舒似情肩中一刀,他正用力把刀抽离自己的肩膀。
  红色,到处是红色。
  莫金光的视力慢慢变得模糊了,但听觉却愈发清晰。
  风声,嘶吼声,刀剑交击声,濒死的惨叫声,这些声音混淆在一起。
  他为什么要答应抗金?
  明知道会有所牺牲,可看到弟子们死去时绝望的眼神,他比自己预料的更加痛彻心扉。
  “掌门!”一声惊叫,一名弟子抹了把脸上的血,“北面!”
  莫金光赫然回头,哥舒似情快要抵挡不住了,他自从被谢天枢解掉了身上的毒之后,功力也大减。
  莫金光不敢去救,他生怕自己一走,这里也会立刻出现缺陷。
  “没事的,”弟子道:“我们挡得住!”
  弟子脸上并无惧色,令莫金光意外至极。
  周遭已陷入一片血海,活下来的几率不断地被冲上来的金兵缩小,可他惊讶地发现,身边那些人的脸,一张张,都是凛然而愤怒的,没有看到恐惧。
  他们忘记了恐惧,只是本能地想把此门守住。
  真正恐惧的人是立在城上的弓箭手,因为位置高的原因,他们可以看到此起彼伏的金兵在向城门冲去,让弓箭手的箭都在弦上抖了抖。
  风猛烈地在战场上旋转,莫金光看到所有人都已经鲜血淋漓,包括他自己。
  每个人都像要榨干骨头里的最后一丝气力,直到举剑的动作让手臂都麻木。
  求醉城和胭脂楼的弟子们相继倒下,尸体暂时无法挪动,只能任由无数只脚践踏在尸体上,哪怕倒在地上还有一口气在,也被踩得全身骨头断裂,再也无法爬起。
  那些剩余的弟子们不得不踩在同门的尸体上,把金兵逼退。
  没有人低头,谁都不想去看那些血肉模糊的死人,尤其在其中看到一张曾与自己相熟的脸。
  不知是谁,忽然长啸了一声,其声悲怆如杜鹃啼血。
  那人飞身而起,是胭脂楼的服饰,突入敌阵,内息汹涌散发,逼退一圈金兵,仗剑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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