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青城派内的最后一场杀伐就此过去。
  慕秋华要留着陆蕴的命,楚墨白杀他不得,他冷锐的目光在陆蕴身上结冰,最终他把朔月剑收回剑鞘,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青城派。
  青城派后面是一小片野地,风肆意地流淌。
  楚墨白兀自站着,浑身愤怒到竟然在轻微地发抖。
  他实在太想要杀了陆蕴了,他看到陆蕴,就忍不住想把他千刀万剐。
  陆蕴手上沾着柳长烟的血,那血须得以陆蕴的血才能洗清。
  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几天前,他就写了密信分别送给三大派,告知他们梅影要进攻的时间,唯独青城派,被他遗漏了。
  其实他是想写的,不过终究没有写成。
  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该被私愤牵扯住理智,少了青城派对付梅影,就少了一大助力。他应该冷静一点,抛开私念,做对的事情。
  风吹落了盖在他头顶的帽子,露出他的脸,他周身卷着野风,清俊至极的一张脸因为含了复杂的情绪而颇显森然。
  背后传来脚步声。
  闻言,楚墨白转过身,他不止是转身,连同手里的朔月剑一并朝声音处刺去。
  对方大概没料到他会这么突然地出手,迅速点足往后一跳,双手同时持住背后的双剑,叫道:“发什么疯啊?!”
  楚墨白的剑刺了个空,他保持那个动作不变。
  洛小花悻悻地把手从剑上拿开,看到楚墨白眼神这么可怕,他忍不住挑了挑眉,薄薄的嘴角往上一牵,“你怎么回事,杀了这么多天,还没杀够?还是杀的太多了,杀红了眼停不下来?”
  楚墨白缓缓地把手臂垂下,对他的嘲讽无动于衷,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他。
  洛小花觉得他不是在看着自己,他只是在想着自己的事,本能地对响声有反应而已,对面的是洛小花也好,是洛小狗也好,都无所谓。
  诶,洛小花一拍脑袋,他刚才是不是不小心把自己比喻成狗了?
  楚墨白从洛小花身边走过,洛小花想叫住他,可楚墨白睬都不睬他。
  洛小花发挥了他一贯的厚脸皮,踢着脚跟在他身后。
  楚墨白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而且一路上蹦蹦跳跳,没个正经。
  他试图和楚墨白搭话,想撬开他那张千金都难开的嘴,可惜失败了。
  洛小花并不气馁,笑道:“楚墨白,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他好像很喜欢给人讲故事,虽没得到楚墨白的回应,但洛小花清了清喉咙,自顾自地说下去:“这故事是这样,听好了啊——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长得很好看,虽然他长得好不好看和这个故事没多大关系,不过我就是想说嘛,这个人很好看。然后呢,这个很好看的人和他唯一最亲近的师父住在一起,他的师父告诉他,你一定要成为一个很美好很光明的人,千万不要有私欲,千万不要任性,千万不要做不合规矩礼仪的事。这个人很听话,他就把师父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一个光明的人。”
  洛小花说到这里,楚墨白突然站住了脚,害得洛小花差点一头撞上去。
  楚墨白回过头,视线冰冷地看着他,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要他闭嘴。
  洛小花浑然不惧,一脸笑嘻嘻的:“对嘛,听故事就应该好好地看着说故事的人,这样才有诚意。”
  楚墨白道:“你最好现在就闭嘴,不然。”
  “不然?怎么样?难道你还要杀了我不成,”洛小花不怕死地微笑,“且听我说下去。有一天,这个人的师父忽然把他关进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那个地方只有黑暗没有光明,漆黑一片,那人一开始好害怕,他不停地跑啊喊啊,试图离开这个地方,他也很伤心,不明白他最爱的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就这样,这个人开始在黑暗里生活,每天都活得很绝望,但是这个人没有绝望太久,他想,不能再这样自怨自艾下去,他一定要找到怎么逃离黑暗的办法,他要回到光明的世界里去。”
  楚墨白眼底闪过清晰的寒意,洛小花看得明白,那是杀意,楚墨白对他是真的起了杀心的。
  “那个人重新找回了勇气,在黑暗里摸索,他想,自己一定能够出去的。”洛小花慢慢收敛了笑,语气也变轻;“就这么日复一日,他还是没有找到出去的路,渐渐的,他习惯了漆黑,习惯了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习惯了之后,似乎离不离开黑暗,能不能找回光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楚墨白,你说是不是?”
  楚墨白当然没有回答他,洛小花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他只是要说故事,故事说完了他也就舒坦了。
  楚墨白慢慢地把杀意收敛了起来,包括他的愤怒。
  再看去时,洛小花发现他又恢复到了那个淡漠的模样,仿佛什么事都勾不起他的情绪。
  洛小花几乎要忍不住感慨,掌教那样的人,究竟是怎么教出这样一个徒弟来的,简直不可思议嘛。
  楚墨白转身走了,洛小花没有再追上去,他只好提高了声音把这故事做个总结:“楚墨白,你知道么,故事里的那个人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忘记了这世界上本来就有白天黑夜,有光明自然有黑暗,就像人一样,你……”
  他终究没有说完,因为楚墨白使了绝顶的轻功,在他说到“黑天白夜”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洛小花无奈地撇撇嘴,伸手抚摸眼角的泪痣,再次踢着脚荡回了青城派。
  这世间有黑便有白,有好便有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道理。
  一个人,再正义,也会有阴暗的一面。再阴暗,也会有美好的一面。为什么要去纠结自己的恶呢,一个人岂能没有恶,那还是个人么。
  楚墨白想要杀陆蕴,洛小花特别理解,这并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地方,毕竟楚墨白最至亲的师弟,被陆蕴杀死了。
  楚墨白压根不需要为有这种想法而自责。
  这么简单的道理,楚墨白那颗看上去明明很聪明的脑袋,怎么会想不通呢。
  洛小花叹气,他踢着脚来到了青城派大门前,一抬头,就看到了陆奇风的尸首被悬挂在高大的门楣上。
  第98章 少林
  青城派被梅影覆灭的五日之后, 消息传遍江湖。
  青城派战败, 门派中九成弟子身死,其余活下来的寥寥几人, 已全部臣服于梅影。
  胭脂楼莫金光领弟子前去救援青城派时,已晚了一天,青城派已被梅影占领。
  镌绣了黑色梅花图腾的旗帜替换了青城派的蓝旗, 而大门上陆奇风的尸首就这么曝晒了五日。
  莫金光在野外找到了陆藉被毁坏的尸身, 将他安葬,但不见陆蕴的踪影。
  青城派已被梅影全部占领,守卫森严, 莫金光企图攻进去,但都以失败告终,便只好先带人撤退,并且带回了一个消息——
  青城派陆二公子陆蕴, 竟然和梅影一起攻击他们。
  这消息无疑如雷电霹雳,即昭示着,青城派剩下的人都已降于梅影。
  陆奇风和陆藉已死, 而陆蕴恬不知耻地与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并肩作战。
  一刹间,江湖上对陆蕴的骂名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大家认清楚墨白“真面目”的时候, 各自气愤不已。
  以胭脂楼为首,六大派中仅存的三派掌门迅速齐集, 皆取出了那封密信。
  三封信,写的一模一样。
  三位掌门沉默良久。
  终于,温小棠微笑道:“不管如何, 严阵以待吧。”
  一旁的莫金光和姜珏轻微地点点头。
  奇怪的是,几天之后,梅影毫无动静,三派掌门等了个空。
  得到信的门派皆未被攻击,而没有得到信的青城派却落了这么个下场。
  温小棠便猜测,梅影此次对阵青城派,虽然大获全胜,但也不是毫发无损。
  既有了损失,再来对付他们,未免捉襟见肘。
  又等了几日后,依旧没有梅影的任何风声,温小棠便断言,梅影这次不会来了。
  温小棠没有料错,慕秋华并无意愿要攻击其他门派,尤其当他知道三派已经提前得知了消息后,就更没有了这个可能。
  这些事情插上了翅膀很快飞遍整个江湖,同时也传到了浮生阁。
  周梨实没想到这青城派的报应来的如此之快,前一刻陆蕴才杀了柳长烟,后一刻整个青城派都付出了这么惨烈的代价。
  在听了几日消息,得知梅影已经暂时偃旗息鼓之后,她和江重雪便预备还是按照原来计划,去一趟少林寺。
  谢天枢认得少林住持,便陪他们一道去。
  少林寺闻名遐迩,周梨未曾去过,江重雪也没有。
  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岳飞被赐死于风波亭,岳家遗孀逃匿至少林,蒙少林方丈一辩大师收留,赵构闻之大怒,称少林寺为叛逆,出兵镇压。
  一辩大师亲护岳家遗孀逃走,赵构问罪少林,但因少林曾被太-祖定为国寺,又兼寺中诸多高手,赵构深忌讳之,便将少林由国寺降为普通寺庙,口宣少林十大莫须有罪状。
  此后少林看淡世情,关起山门,只修禅道不问世事。
  从姑苏到少林需要将近十日的路程,策马扬鞭,抵到嵩山脚下的小镇时,三人已满身风尘,权且下马在镇上的茶肆里歇上片刻。
  “每年深冬,雪覆嵩山,十分壮观。嵩山最好看的时候,便是它落雪的时候。”
  小厮用大吊壶给他们倒了三杯茶,谢天枢捧过茶杯,眼睛望着远处宏伟的山脉时,说。
  周梨注意到手里的茶有些特别,茶叶紧细卷曲,色绿香浓,尝上一口,味道微苦而有回甘。
  她不免道:“这茶和其他的茶不太一样。”
  谢天枢说:“这叫佛茶。”
  “佛茶?”周梨放下茶杯,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
  “此茶叶只在嵩山生长,少林寺的僧人们也大多饮用此茶,故当地人称之为佛茶。”
  江重雪摸着金错刀的刀鞘,眺望远处山脉。
  那山上的少林寺已显出隐约轮廓,日暮时分,飞檐斗拱俱都掩映在霞光之中,浮云流动,依稀有出世之感。
  少林寺的故事他听过太多,那些故事像传奇,那些人,也像传说中的人。
  可惜,他没有赶上好时候,若是早生个五十年,也许还能窥见举世闻名的少林武当是怎样惊艳无双的风貌。
  这几十年,江湖武林已大不同了。百年前,少林寺威震天下,武当横空出世,全真教宣扬着他们“苦己利人”的宗旨,雪山昆仑派则能人辈出,以及峨眉崆峒等派,皆是崭新面貌。
  那时节,六大派尚不知在何处,那些昔日的武林泰斗如一轮轮明日般,熠熠地照耀着整个武林,天下高手们单骑走江湖,惩奸除恶,相视大笑,以浊酒一杯,在这江湖风雨夜,消此九曲孤耿时。
  少年鲜衣,前辈高唱,无数绝世风华。
  可天会变,太阳也不会永远当空而照。
  渐渐的,外敌入侵,朝廷腐败,江山开始凋敝,天下开始涂炭,就连最快意平生的江湖都仿佛被连累,跌进了昏暗之中。
  也许再大的繁华终将落幕,再明亮的光芒也终会蒙尘。
  靖康之难这前前后后几十年里,少林因收留岳飞后人被视做叛逆,武当多次助朝廷出征抗金意欲迎回二帝,赵构登基之后因惧自己皇位不保,将所有要迎回二帝的言论统统压下,从此武当被弃如敝履。
  至于出尘高洁的昆仑派早已看透一切,再不插手天下诸事。
  就连那些曾经能与这些门派比肩的岳阳哥舒府,机关城鲁家,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逐渐凋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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